49.第四十九章

49.第四十九章

錦屏低著頭,聽著爹顫抖的腳步聲遠去,忍了許久的淚落下。

她以前從沒仔細的看過爹,不知何時,他已是滿鬢霜華。

有人遞了塊錦帕給她。

「擦擦吧。」

那人的聲音溫柔,淡薄,夾著絲關心。

她的淚卻是更止不住,也不接那帕子,手緊緊揪著衣裙。

直到有人握著她的手,調笑道:

「再揪就要壞了。」

她也回握那人的手。只因她知道他是樓西畫,而另一人是…

樓西畫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說,對那人道:

「表哥,還以為你不來了。」

他頓了頓:

「呵呵,還把表嫂給帶來了。」

表嫂…四年了,他早該成親了。

她並不意外,並不…

「我身子不舒服,先下去休息。」

「表嫂,你…」

女子的聲音響起,又忽止。

表嫂…為何她是表嫂。

那女子才真真是她未來的表嫂吧。

樓西錦…樓西畫的表兄。

罷了…想這些又做何用?

明日,她便要嫁給樓西畫了。

她該做個好妻子,甚至以後是個好娘親。

身後,樓西畫和那女子似在爭論什麼,錦屏淡然一笑,用衣袖擦去淚跡。

樓西畫那樣說,樓西錦又不否認,你們…

又是何必呢?

天陰暗,無星無月。

風吹著她的發,青絲糾纏。

院落的槐樹沙沙作響,落了一地的葉。

都還…蔥鬱著呢。

錦屏回屋取了琵琶,曲子一首接一首的彈。

彈的太過用力,調都變了。

夜色低垂,無人來聽她的曲。亦無人說她擾了清夢。

細雨不知何時連綿不絕的下,雨聲和著曲聲,反倒是曲聲淡了。

一人持傘走來,為樹下的女子遮雨,卻任雨滴濕衣衫,一片刺骨的寒。

「錦屏,四年前…我都知道。你若想走,便走吧。你若嫁我,我定真心待你。」

女子夾著哭音的聲分外淡漠:

「你不嫌棄我,就好。」

少年輕覆住女子冰涼的手,有著釋然:

「回屋吧,外邊涼。」

女子不答,起身隨他走。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未停。

四更時,嫁衣便送到了錦屏屋內。

錦屏也早早的便起了。

她今日氣色很好,眉眼含笑,唇畔含春。

丫鬟們為她點朱唇,描黛眉,畫胭脂,她還一會兒說重了,一會兒又說淡了的。

如一般待嫁新娘一般喜悅。

喜服上身,紅紗蓋頭。

她隨著媒人的指引走出門,上了轎。

明明就是在自家迎親,卻還是要繞城一周,這不免有些自討麻煩。

錦屏抿唇而笑,臉頰卻濕潤了。

她掏出已準備好的喜帕,擦臉。如此反覆。

怕是這一輩子的淚都要在今日流光了。

她不由得自嘲。

天氣雖是細雨綿綿,因著成親,街上也一樣熱鬧。

「新娘快出來給咱們瞧瞧啊!」

「樓家少爺的媳婦肯定很漂亮。」

「要不然怎麼配當樓家的媳婦啊!」

錦屏聞言淡笑。

她並不漂亮,她也不配當樓家的媳婦。

他日,人們若是談論起她,怕是會懊悔自己當初所說的話。

轎子忽得往前一衝,她喉頭一甜,似有什麼東西要吐出來。

外面有些吵鬧,大都是在責怪轎夫的閃失。

媒人問了一聲:

「樓少夫人,無大礙吧。」

她捂胸口輕哼了一聲,便又起轎。

繞城一周后已是午時,雨也停了。

地上只是一片濕滑。

有人牽著錦屏下轎,領著她跨過門坎。

恭喜聲四起,也聽得樓西畫在道謝。

卻不聽聞,樓西錦的聲音。

一拜天地,錦屏被指引著拜了拜。

二拜高堂,轉身,跪下,磕頭。又是一拜。

夫妻對拜,起身,轉面,彎腰。

禮成,送入洞房。

她忽然覺得很累,頭也極重。

有人扶著她,她卻還是站不穩。

「小錦…」「錦屏!」

她聽到有人在喊她,小錦這兩個字卻似乎是難以說出口的。

小錦,西錦…

她不想醒來,她知道此時抱著她的人是誰。

那人身上有槐花香,她最心疼的香。

他抱著她,很輕很輕,卻從不曾淡漠。

「我先,出去…」

另一個少年說道,聲音哽著。萬分落寞。

錦屏眼角濕潤,卻有人溫柔的為她吻去淚滴。

那人鬆開手,槐花香便散了去。

然後,琵琶聲響起。

四年前,也是同一首曲子。

他說,我不是賣唱的,但還是一遍遍的為她唱。

……

猶記花,曾開深庭院落緋色依晚霞

霜鬢髮,獨酌一杯唱琵琶

……

琵琶聲散,那人又抱著她,似在自念。

那把山石玉的琵琶,是我親自做的。

我不想享盡榮華,卻也不能負了天下。

我曾想,總有一天,我們能過閑雲野鶴的生活,可是那一天太遠了。

你等不到的。

他輕輕映上她的唇,道:

「別睡了…以後,不知何時還能相見。」

槐香遠,這回,是徹底的散了。

錦屏不睜眼,眼角濕潤。

何時相見…只要能相見,她都會等。

樓西畫坐在床邊,為她擦去淚:

「睜眼吧,他走了。」

他進來時,腳步很輕。

但她還是醒

了,或許,早就醒了。

錦屏眼睫輕眨,睜眼,枕著的錦枕卻濕潤了。

她說,我是誰。

樓西畫輕笑道,樓少夫人啊。

她便不語,樓少夫人…

樓西畫的夫人,還是…他的夫人…

樓西畫忽而長嘆,你是錦屏,錦屏…

那西錦…

她想問的,說不出口,無論如何,都哽在了喉中。

罷了…罷了…

樓西畫撫著她的發,道:

「等我回來…」

他說的莫明其妙,她只知道,自己又要等。

院落的槐樹葉幾乎落盡,婦人抱著上等的紅玉琵琶坐在樹下。

略有薄繭的十指撥動著弦,視線卻一直看著遠方。

她半白鬢髮被一根山石玉簪挽起,樸素無華。

素衣丫鬟拿著素色披風為她披上。

她略微愣怔的抬頭,那丫鬟的臉卻漸漸模糊不清。

他如謫仙般的面容溫淡。

眉眼含笑,綉金紋龍燈摺扇掩著面容。

他拿下摺扇,便是仙人之姿。

公子如玉,溫潤如澤。

她會如此形容了,然後...

卻又看不清了。

小古風**文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飛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

他水袖輕撫眉梢,微凝眸光。

他眉眼精緻如畫,怨舞轉身。

他很美,一頻一笑,一怒一嗔…

一曲畢,他下台。轉身之時,他沖我婉爾一笑。

我很開心,報以他一笑,卻見那人摟著他漸走漸遠…

那人…

爹說,民不與官斗,我們家的生意,還要仰仗那人的照顧,在皇都之中,除了皇帝,那人最大。

轉身,隨著人群走出這戲園。

你又去看戲!他不過就一戲子,你何苦…唉!

爹恨鐵不成鋼,坐在太師椅上,不怒自威。

我上前安撫,道,爹,我再也不去了。

再也不去了…以往他都會躲開那人的,可今日,他沒躲。

爹一聲氣嘆,你明白就好,別說他與你同為男子,就算他是女子,以他的身份也…爹欲言又止。

是,就算他是女子,以他的身份也入不了我家,況且,他是他的人。

爹拍拍我的肩安撫我,他懂我的,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可這僅僅是年少輕狂?

我不再隨意出門,隨爹好好學習經商之道。

如果我沒聽到那話,我想我會隨著爹去經營商鋪,然後接管,再然後娶妻生子。

我擠在人群中,又一次看見了他。

他被囚車所束縛,身上所穿的囚衣破爛不堪。能看到的肌膚上有或紫或紅的痕迹。

誰都知道他發生過什麼吧,可他還是如此美麗,無人捨得去拿東西扔他,但他們都在討論。

他們說,他殺了那人,他殺了王爺。

他還在笑,眼神渙散,他笑得如此凄涼,卻又有一種解脫的快感。

他被送上刑場之時,眸光略過我,隨之,閉上了眼。

我好像只能看見他。

我聽見有人下令,行刑!我聽見酒噴在刀刃上的聲音。

我沒閉眼,親眼看著大刀揮下。

血噴濺,如他所喜的桃妝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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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寵不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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