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32.第三十二章

十九歲的年紀,已不是如花一般,而是老了。十五及笄,十五便可嫁了。

爹總是念念叨叨,擾得她心煩。

錦屏啊,你看隔壁家二妞人家比你小三歲,孩子都有了!你看看你…

錦屏啊,東街李嬸家的孫女嫁人了,你什麼時候嫁?

錦屏啊,王媒婆給花家說成了一門親事,要不爹…

錦屏啊,你何時嫁…

到最後,爹便不再對她抱有希望,整天哼哼唧唧的,得空之時便坐在門口。磕著瓜子,兩隻腿晃晃悠悠。

「錦屏啊錦屏你何時嫁,隔壁的二妞是又生了娃,你爹我如今已是霜鬢髮,你怎還要愁婆家…」這小調越唱越順口,以至於後來每次她出門,那些小崽子們就會圍著她轉圈,調不成調的唱著。

她也不客氣,當他們唱到「你爹我…」的時候,就很應景地喊一聲爹。

小崽子們就唉一聲然後奔回家,不再擾她。

若真論起來,她是不會嫁不出去的。

她雖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也是個小家碧玉。

會唱曲,會彈琵琶。

只是唱得曲怪,彈的音也怪。

她曾說,有誰能和了她的曲,奏她的音,她便嫁。

如若不然,便終身不嫁。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只是個晃子,可又無話可說。

四年了,一直無人能全允了她的要求,也不知她哪兒學來的怪曲怪調。

她不知道有多長時間了。

得空之時,便坐在院角的槐樹下。看著樹上蔥鬱的葉子落盡,她仍舊抱著琵琶,卻已經不知彈什麼曲好。

輕輕嘆氣,她撣掉裙袂的落葉,抱著琵琶回屋。

這一生,她是否得孤獨終老?

可嫁不了他,就嫁一個不懂自己的人,還不如不嫁。

錦屏突然頓了頓身子,回眸,滿天紅霞映入眼中。

她莫非也到了該感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時候?

想了想,她又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姑娘,是否和了你的曲便能娶你?

少年背光斜坐於院牆之上,面色不知是怎麼,如桃花般紅艷。

模樣還嫩的很,也就十六、七。不知是誰家少年竟跑到這兒與她開玩笑來了。

錦屏溫婉地笑著,眼睛卻眯了眯。「是。」

她刻意壓低了聲,聽上去綿柔清輕。

牆上之人輕笑起來。

「那你奏曲吧。」

斜睨了他一眼,不答。

錦屏就地坐下,纖細的十指在弦上熟練的撥動。

曲聲時緩時快,似小橋流水人家的閑逸,卻又忽如兵戈鐵馬的張狂。

時似風吹耳畔的悄悄,卻忽又變成了驚濤駭浪的喧囂。

曲臨末,一聲怪異的音透露出不甘。

錦屏微瞪著眼,心裡又喜又氣。

喜的是,她終於覓得知音。

氣的是,她一年近二十的人,還真要嫁與這毛頭小子不成!

少年跳下院牆,修長瑩潤的手執著玉笛,眉眼含笑。

他步伐輕得不驚塵,舉手投足之間優雅大方。一襲素衣被斜陽染成緋色,甚是華麗。

他徑直走到錦屏面前,不顧她的面色難看。

「一個月後,為夫會給娘子一個盛大的婚禮。」

錦屏低下頭,臉被氣得緋紅。

剛剛離得遠,沒看清他的模樣。

現在看清了,卻發現他長得竟如女子一般美麗。

難不成她真要嫁一個年齡比她小,舉止比她高貴,就連模樣都勝過她的小子嗎?

他日,街坊四鄰豈不是會笑話她。

就連那些小崽子們都可以唱新的謠歌。

「錦家姑娘真可悲,四年無嫁如塵灰。如今嫁個小丈夫,模樣生得比她美…」

若真是如此,她寧願違背誓言!

少年好玩地看著錦屏的臉忽青忽暗,卻從未露出好臉色,輕笑出聲。

錦屏望著他,秀眉輕蹙。「公子怕是還不知道奴家的名吧,也不了解奴家的為人,就這樣也要這

樣娶奴家過門?」

似是輕嘆,少年捻起她胸前的一綹青絲,道:

「錦屏啊錦屏,我又怎會不知你的名,不懂你的為人呢。」

錦屏杏眸圓瞪的,眼神寫滿了訝異:

「你,你…」

「錦屏,我什麼?」

「公子姓名。」

「樓西畫。」

樓西畫。七國首富之獨子,她可不知她認識這樣一號人物。

「錦屏…」樓西畫輕喊她的名。

她不應。

「你不記得了,但我永遠記得…」

……

錦屏咬著唇,狠瞪他,羞憤難當。

那麼一件丟人的事,她還以為沒人會記得了。

況且那時是在江南,沒想到,他竟會追到這來。

只有兩個少年人,一個用扇掩面而笑,一個眯著眼邪肆地看她。

那個用扇掩面的人她是看不清長相,但那個邪笑的人長了一張有著傾城之色的臉。

偏偏,她就看那張臉不爽。

舉起手,往前一揮。

還未吃完的西瓜便從那人的臉滑下。

他的笑瞬間僵住。

拿扇的少年卻笑出聲,很體貼的用扇子把西瓜汁和西瓜子從他臉上弄掉,回過頭,頗為溫和地看

了錦屏一眼。

她有些高傲地回望。

那驚鴻一瞥,也是她記不住樓西畫的原因。

她只記住了那個如謫仙般的拿扇的少年。

當錦屏一切回想起之後,她除了羞憤外,還又想起了他。

不知那位謫仙般的人現在如何。

那時,她真以為自己看到了神仙。

樓西畫則有些不解,看樣子,她是想起來了,但她竟換去了那羞憤,望著斜陽失神。

他拿著玉笛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一月後,我便來迎娶你。」

「恩?」

錦屏仍是有些木愣。

他不由笑出聲,俯下身子。

雙唇觸碰到她面頰之時,她也終於回神。

再向他望,他早已轉身,悠哉悠哉的從大門離去。

沒有追究太多,錦屏抱著琵琶回屋。

四年來為何不嫁,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她曾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嫁。

因她想,無人懂她。

她也以為,不可能再看到他。

因她想,以他的身份,她在他眼裡應該只是萬朵繁花中的一朵。

她雖是女子,但也不可能不知道樓是國姓。

更不可能看不見,那謫仙少年手中所拿的金色綉紋龍燈摺扇。

她何其喜歡槐花,她記得他身上的槐花香。

記得他的溫文爾雅。

更記得,他與她的距離很遠很遠。

錦屏撫著琵琶的弦,看著窗外,不由輕笑。

「槐阡…」

她的聲音有些無力。

門被輕輕推開,槐阡恭敬地站在門口。

天色不知何時已是如此昏暗,她都看不清槐阡。

看不清槐阡今日所穿是何顏色的衣服。

看不清槐阡溫文的神情。

看不清,槐阡那張與他何其相似的臉。

「去告訴我爹,他愁嫁的女兒終於要嫁出去了。」

她沒忘,也還記得,韶華易逝,容顏易老,她守不住這一生空等斯年。

槐阡微微有些驚鄂的抽氣聲弄得她不由輕笑。

「去吧…」

「是。」

槐阡應了聲,並沒有立即轉身離去。

她拿出火褶,撥弄好燈芯,卻被錦屏喝住。

「這燈…就別點了。」

槐阡的手抖了抖,沒再應話。

轉身離去,門也未關。

錦屏看著窗外,銀月不知何時升起,清冷的月光分外寒涼,刺入肌骨。

手不自覺得用力,一根弦斷了。

血微微濺在她穿的素紗衣上,一片艷紅。

她曾想,她是可以嫁給別人的,只要那個人懂她...

她也曾想,她對那人的想法終究是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般。

畢竟那樣謫仙般的溫柔少年,那樣高不可及的位子...

她就這樣想著,想了四年,漸漸釋懷。

如今要嫁人了,她反而覺得,自己錯了。

如若她真的那樣在心裡想著,她為何獨守了四年。

錦屏淡然的笑著,將一根根弦撥斷。

五指上滿是鮮血。

等到她結婚那時,她也會穿上如此鮮紅顏色的嫁衣。

然後,都算了。

樓西畫或許以後會對她很好。

她會再看到樓西錦,喜歡用扇掩面而笑的少年。

她閉著眼想,合衣躺下。

窗未關,風涼寒。

銀輝映地滿屋慘。

一個月,並不長。

翌日清晨,喜慶的隊伍吹吹打打的直到錦家門口。

長度怕是可以從街頭排到巷尾。

帶頭的少年騎著雪色寶馬,一身大紅綉金紋花的錦袍甚是華麗,卻也不似喜服。

他一雙鳳眸滿含笑意,那張臉真真是堪比女子。

而錦家的門則一直未開。

槐阡面含冷色,這喜慶的聲音在她耳里甚是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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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寵不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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