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銅錢叮叮

申時時分，岸芷汀蘭閣樓處。

「傾城……」清淺的低呼自身後傳來。

聞言，傾城正在收拾行裝的動作頓了頓，再一使力綁了個結，繼而轉過身來，朝門邊的人兒笑了笑，輕聲道：「月牙兒，你來得正好——我剛想去找你呢！」

月牙掩去眼底的不舍，聳聳肩回以一笑——

月牙走進內間，環顧四周，繼而打趣道：「哎，謝天謝地，愛折騰的人終於要走了，總算還我岸芷汀蘭一片凈土……」

傾城自是明白月牙的心，這樣子的她也更讓人動容。

「月牙兒……」傾城不無感傷地呢喃道。

月牙偏過頭去，掩去眼底的淚光，再回過頭時已是璀璨笑顏——

「傾城——別忘了，岸芷汀蘭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月牙張開雙臂，笑笑著道。

傾城定定地看著眼前盪開笑顏，閃爍著堅毅目光的嬌俏人兒，好半響后，才衝過去一把抱住月牙，呼聲道：「月牙兒——要不你也隨我進宮吧？」

聞言，月牙不禁啞然失笑，擺手嘆道：「傾城，你說什麼傻話呢？你知道我放不下岸芷汀蘭的呀……」

察覺有異的傾城稍稍移開了點距離，對上月牙略顯落寞的眼眸，驚覺月牙清麗的容顏染上了些與其年齡不相符的哀傷——

這一刻，傾城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只能訥訥地呢喃道：「月牙……」

月牙，其實，你也渴望外面的世界的吧？

這座幾經滄桑變換，繁華更替的岸芷汀蘭，也許是他人的縱情享樂的凈土，同時也是捆綁住你的牢籠……

岸芷汀蘭重歸首座，究竟是幫了你還是害了你呢？

見傾城儼然陷入了沉思，怕自己的愁思壞了傾城進宮的心情，月牙連忙開口道：「好啦——傾城，時候不早了，你該出發了，莫讓城主等急了！」

傾城搖搖頭，掩去眼底的千思萬緒，拍了拍月牙纖瘦的肩膀，眨眨眼睛，俏聲道：「嗯，讓我先去探探究竟，要是太無聊的話，我們倆乾脆一起去浪跡天涯好了！」

「傾城……」月牙不無感動地輕聲道著。

傾城，謝謝你。

大抵除了你，再也沒有人會待我如初了……

轉眼便到了人約黃昏后的時候了，斜陽漸染。

傾城信步朝城門處走去，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他了，傾城禁不住揚起了嘴角，加快了腳步……

然而，等在城門處的人，似乎並不是曲弈風。

「你是……」傾城美眸微眯，仰起頭來開口道。

「在下筒潛——主上的親衛，我們見過的。」筒潛揚了揚眉，拱手行禮道。

「什麼——銅錢？哈哈……你可真是取了個好名字啊！」傾城毫不避諱的捧腹大笑道。

「傾城小姐，在下敝姓竹木筒名水邊潛，非鑄幣銅錢——」筒潛一臉赫顏，沉聲開口道。

「喔，筒潛啊，很好啊……」刻意拖長的語調，突顯了說話者的不懷好意，這不——

傾城從腰間拿出一些銅錢來，抬起手來在筒潛眼前晃著晃著，笑得一臉無害地俏聲道：「誒，我這裡還有幾吊錢——筒潛啊，你看看跟你像不像……」

「——你！」筒潛上前一步，原本斯文俊雅的溫潤表情破裂，青筋暴露，隱隱躍起憤怒的火苗……

「我怎樣——」傾城不怕死地上前一步，挺直腰，挑釁道。

筒潛深吸一口氣，壓下想把眼前笑得礙眼的女子撕裂的衝動，換上恭敬的笑容，喜怒難分地沉聲道：「傾城小姐，主上臨時有要事處理，且喚我來接你進宮，如若多有冒犯，請見諒。」

話音剛落，筒潛便轉過身去，不再看傾城，沉默地走在前頭……

筒潛饒有禮貌的話語倒讓傾城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靜默地跟隨在筒潛身後……

如此沉默一直延續到兩匹毛色光亮，昂首挺立的好馬兒映入眼帘——

傾城禁不住驚呼出聲：「啊啊——是小曲！」

小曲看到熟悉的人兒，抬起蹄子走到傾城面前，俯下頭貼近傾城，狀似溫存。

「哈哈——好小曲，不過是一會不見，會撒嬌了喔！」傾城高興地拍了拍小曲的頭兒，笑笑著道。

站在一旁的筒潛絲毫不理會眼前「人馬情深」的場面，默不作聲地率先上了馬，馭著馬有一步沒一步地走在前面……

知道筒潛是在等自己，傾城也不含糊，利落地上了馬，轉瞬間便與筒潛并行了……

兩人騎著上好的馬兒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本來就引入注目，再加上傾城一襲惹眼的紅衣，嬌艷嫵媚又有幾分剛烈女子的英氣，甚是迷人，配以筒潛城主親衛的光環，兩人儼然成為了翎城大街上眾人關注的焦點！

傾城對於他們引起的躁動完全不自知，反而是饒有興緻地四處張望——

「翎城果然不愧是三城中最為富庶的城邦，瞧這琳琅滿目的商品，極為考究的街道，盡顯氣度的店鋪——嘖嘖，真令人嘆為觀止啊！」傾城雖是語出讚歎，語氣中卻隱含了些嘲諷。

聽出了身旁女子語氣中的那點兒不甚認同，筒潛似是無意地沉聲開口道：「——你不喜歡？」

聞言，傾城有一剎那的怔忡，隨即又搖了搖頭，輕聲低語道：「喜歡啊，喜歡翎城，只是不喜歡……」

頓了頓，傾城淺笑依然地開口道：「只是不喜歡它太華麗堂皇了，有點兒不真實。」

一如他，喜歡他的城，喜歡他，卻依然感到不真實，他的眼眸藏著太多秘密，就好像眼前太過浮華的街道，人走在這裡，卻不知盡頭在何方，聞不到丁點生活的煙火味。

傾城的話，讓筒潛再度沉默了，好半響后，才低聲開口道：「喂——你怎麼會給紅棕馬起個這麼額……奇怪的名字？」

突如其來的問句，傾城不禁愣了愣，隨即又笑開了懷，忽地側過身去，靠近筒潛，神秘兮兮地低語道：「我跟你說了，你可千萬別跟曲弈風說喔！」

忽然靠近的溫香軟玉，讓筒潛不禁有頃刻的失神，只能訥訥地點了點頭……

「嘿嘿——其實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只是剛好某人姓曲，再加上當時我剛好在跟某人慪氣，只好以馬借喻，以解一時之氣……」傾城笑得好不得意，似乎這樣就能贏過某人般。

「主上——小曲？一匹馬？！」筒潛不敢置信地重複道。

這女人，到底是不知者無畏還是她當真驚世駭俗？

她竟大膽到將他們翎城上下敬若神明的男人比作一匹馬？！

此刻，知道「真相」的筒潛，真不知道是該怒斥她的僭越無禮還是該讚歎她的勇敢無畏？

好一位奇女子！

良久后，筒潛斂去眼底的千思萬緒，偏過頭來朗聲開口道：「我們得快點兒了，天要黑了！」

一語即畢，筒潛抓著韁繩的手忽地一使力，馬兒便倏然向前了……

「喂喂——筒潛，大銅錢，怎麼說走就走啊？等等我啊！」傾城連忙策馬向前，呼喊道。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是抵達翎城宮了。

夜色降臨，燈火亮起。

走在前面的筒潛率先下了馬，倚手眺望著燈火璀璨翎城宮，昂首直立的背影莫名帶著些落寞的意味……

一會後，傾城也下了馬。

傾城牽著小曲走到筒潛背後，驀然開口道：「喂——」

筒潛應聲轉過身來，隨即沉聲開口道：「傾城小姐，筒潛只能送你到這裡了。」

說完筒潛就要離開，傾城連忙開口道：「喂，等一下——我住哪呀？」

傾城雙手叉腰，顯然不滿意筒潛竟然想把她獨自留在這裡——

筒潛停住腳步，平靜無瀾地輕聲道：「你往前走著，自然有人指引你該往哪裡走，放心，主上都安排好了。」

「你就不能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領我進去？」傾城放軟了聲音，語帶請求地低聲道。

「很抱歉，筒潛不能。」筒潛淡然開口道。

「好嘛，不能就不能——那你告訴我，曲弈風在哪，我要去找他。」傾城撇了撇嘴，不滿地嘟囔道。

「主上行跡不可測……」筒潛沉聲開口道，見眼前人兒明艷的小臉剎那變得黯然，筒潛頓了頓，終是不忍心地開口道：「主上，這個時候應該在凌雨閣……」

「凌雨閣？別告訴我是哪個美人的閨閣……」傾城的媚惑眼眸眯成一條縫，語氣不善地開口道。

筒潛靜默了半響，搖了搖頭道：「凌雨閣，是主上親妹的樓閣。」

「啊，曲弈風他還有妹妹呀？凌雨，嗯，好聽。」傾城不無疑惑地低語道。

「是的，凌雨小主是主上僅有的親人了，然而……」筒潛望著夜色瀰漫的前方，欲言又止。

「然而什麼——哎喲，銅錢，有話你就說嘛，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傾城不以為意地嘟囔道。

「凌雨小主失蹤已久，生死未卜。」筒潛嘆息著輕聲道。

「這……對不起……」傾城低下頭來，訥訥呢喃道。

「你無需跟我說對不起的……」筒潛不明就裡地沉聲道。

「我知道啊，可是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然一窒，泛疼，只想說聲對不起……」傾城蹙起眉頭，啜聲道。

聞言，筒潛輕笑一聲，不置可否地低聲道：「也許是你跟主上心意相通，感受到他的傷悲了吧——今晚，正是凌雨小主的生辰，轉眼，她失蹤已有十個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