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花月不曾閑
不知怎麼的，這幾天，傾城兀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
也可能是夏季將至的緣故，天氣漸變悶熱，暑氣漸濃，生性怕熱的傾城更是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只好每日像只嗜睡的貓兒般窩在廂房裡，兩耳不聞窗外事……
事實上，這幾天也的確沒什麼事需要傾城出面的。上次傾城「心情欠佳」沒有前往席間跳舞，身為岸芷汀蘭樓主的月牙當然要登台演出，以安撫客人——
一曲新作唱詞清平調，娓娓動聽，徐徐而進，映著如水月色，如夜間盛開的玉簪花，淡淡清香沁人心脾，甚是舒暢。雖然臨時換人，惹得不少奔著傾城舞姿來的賓客口有怨言，可也還是贏得了大部分賓客的喝彩！
一來二往間，岸芷汀蘭的月牙漸漸被人熟知，登台獻唱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而經過傾城的指點，合乎時宜的曲目加上恰到好處的簡單舞姿動作，既清麗怡人，又避免了呆站在勾欄之上的木訥，令月牙儼然成為金陵風流雅士口中的寵兒！
於是乎，月牙終於能獨擋一面了，傾城當然不會傻到「重回勾欄」，也就更心安理得地呆在廂房裡扇著扇子，吃著涼糕——雖然這樣的日子樂得清閑，可久而久之也難免會覺得無聊……
傾城大小姐現在就是這種無所事事的狀態，再加上多日沒有曲某人的消息，傾城心頭可謂是鬱結難抒——
「啊啊啊——好無聊呀！討厭，我要回樂憐谷去！」傾城驀地直起身來，大喊一句，驚得窗外停歇的鳥兒都四處飛散去……
可傾城還來不及將驀然而起的念頭付諸實行，一陣急沖沖的腳步聲便驀地迴響在耳邊……
緊接著，推開門再掩上門的咿呀聲便傳來了——
「傾城傾城——那個……」月牙撫著胸口，微微屈身，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急呼道。
「月牙兒，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說呢！」傾城笑笑著道，可當她抬眸看到一臉急促的月牙，便立即改口說道：「看來你的事比我急——你先坐下來，喝杯茶，緩緩再說吧。」
月牙搖搖頭，順了順氣后，便像是等不及獻寶似的在身後抽出一張告示，俏皮地沖傾城眨了眨眼睛，捂了捂嗓子，輕咳一聲，以一種略微低啞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讀道——
「城主有令：近年來三城交往愈加密切，念及我城素來以善歌著稱，其他才藝難免會略有欠缺，為彰顯我城風采，特掛榜向全城進選藝伶——凡介乎舞象之年的女子經選拔才藝過人者即可入選為翎城藝伶，賜住翎城別苑。」
月牙有模有樣地讀完告示后，便立刻恢復其本性，興沖沖地嚷嚷道：「傾城，你聽你聽——入選為翎城藝伶，賜住翎城別苑呢！」
不似月牙的興奮難耐，傾城倒是有些意興闌珊，不以為意地嘟囔道：「嘖嘖——曲弈風倒是挺懂得為自己性喜女色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的嘛！」
當初在人間何世，還說自己不喜女色？現在大大的告示掛榜要進選才色過人的藝伶——彰顯翎城風彩？信他才怪呢！
「傾城，你怎麼好像有點不開心？我還以為你聽到這個消息會很高興的呢！這個告示一貼出來，全城都轟動了——這是第一次沒有門第之別、沒有才藝限制的進選，整個金陵都在討論此次進選呢！」月牙難掩疑惑地開口道。
「嗯，這次選拔給了萬千藝伶同台競技的機會，不難想象這個告示造成的轟動——只不過，這與我何關？有什麼值得我高興的嗎？」傾城皺了皺鼻，不甚認同地回應道。
「哎喲……傾城，你難道不想見到主上嗎——這不是很好的機會嗎？」月牙沒好氣地說道。
「誰說我想見到他了——他愛來不來，我幹嘛要特地去參選？！」一聽到月牙戳破了傾城包裹在雲淡風輕外表下的小小心念，傾城不禁拔高了聲音，生硬地否認道。
哼，她才不想見到他呢——騙子，混蛋！
明明是他先提出來要他進宮的，可卻多日不見人，這……這分明就是「始亂終棄」！
一生氣，傾城就開始「心不擇言」了，夾雜著些許委屈的火苗趁勢而起……
見傾城嬌媚的面容隱隱透露出憤然，聰慧如月牙自然不會「逆勢而為」，連忙改口道：「是是是，是月牙興奮過了頭，言過其實了……」
咳咳——其實應該是言不及實吧？
這幾日傾城恍恍惚惚的模樣，她可是實實在在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的呀！
月牙不動聲色地掩去眼底的笑意，半響后，待傾城有所緩和，月牙於是就換了一種說法，採用哀兵之策：「唉……要是其他歌樓有人當選為翎城藝伶，定當名聲大噪，到時岸芷汀蘭就危險了……」
見傾城抿抿唇，秀眉緊蹙，像是在思忖些什麼，月牙趕緊打蛇隨棍上，繼續嘆息著低聲道：「只可惜月牙身系岸芷汀蘭，分不了身，某人又不願去參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岸芷汀蘭又落人之後了……」
月牙說到這時，傾城開始動搖了——畢竟翎城圖騰印章的威力，她是親眼領教過的！搞不好這一次的藝伶選拔真的會為金陵眾多歌樓重新排序！
可是，當初是他「請求」她進宮的，現在她自己跑去參選，明顯的動機不純嘛！
而且，越是了解他，她就越難全然地面對他——準確來說，自那日清晨一別後，她就感覺很多事情都變了……
至少在她看來，她是不可能再像當初那般輕而易舉地叫出「弈風」了！
可如果她不去參選，岸芷汀蘭怎麼辦？
哎……
知道傾城還是有所猶豫，月牙眼眸底處忽地閃過慧點的光芒，隨即便似是無意地沉聲開口道：「哎……不知小曲會不會想念他的主人呢？某人時常念叨著要「完馬歸他」卻遲遲沒有行動，是想要長久地將小曲佔為己有嗎？」
雖然傾城明知道月牙說這麼多都是為了激她前去參選，可傾城很難不為所動，畢竟月牙說的確是字字珠璣，教她直生汗顏之意！
「小曲……哎喲……好啦，我去參選就是了！小曲白吃我們這麼多糧食，是該還給曲弈風讓他自己養去的！」傾城忽地舉起手來，緊握成拳以表示自己的決心，嬌聲嚷嚷道。
「嗯，傾城之言，一言既出，小曲難追！那傾城就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三日後，翎城別苑，可別忘記了！」月牙笑笑著打趣道。
咳咳——一言既出，小曲難追？
月牙呀月牙，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如此的幽默？！
頓了頓，月牙又難掩笑意地俏聲道：「嘿嘿——忘記了也沒關係，月牙我啊會時常提醒你的！」
聞言，傾城不禁頗感無奈地睨了月牙一眼，小聲嘟囔道：「知道啦知道啦，月牙真壞……」
月牙自然是聽到傾城的小聲嘟囔，只是掩嘴一笑，並不作回應，那神采飛揚的模樣似乎還很以自己的「壞」為榮……
傾城，你是空谷自成的鳳凰，唯有人中之龍才能與你匹配。岸芷汀蘭太小，不足以讓你展現自我，翎城宮才是適合你的地方啊！
月牙不動聲色地掩去眼底的千迴百轉后，本想再與傾城喧鬧幾句的，不料登台獻唱的時間在即，月牙只好回到自己的廂房梳妝打扮，好生準備著……
岸芷汀蘭裡間清風徐徐，靜謐安然，外邊賓客盈門，樂起笙歌，靜中有鬧，鬧中有靜的祥和景象，很容易讓人心生安穩之意，哪還會去了解外面的風風雨雨？
至少正窩在廂房裡的傾城，對月牙剛才說的進選藝伶之事所掀起的驚濤駭浪是一無所知的。
其中，驚濤駭浪所及，當以人間何世為最。
日暮時分，葒娘書房內。
「若水，桔梗，你們可知我為何要叫你們來我書房？」葒娘放在手中的書信，抬起頭來看向不遠處靜立著兩抹麗影，輕咳一聲，繼而沉聲開口道。
聞言，一襲胭脂色衣裳，飄然而不失俏麗的女子抬起巴掌大的小臉，一雙明眸怯生生地望著眼前濃妝艷抹的半老徐娘，輕輕地搖了搖頭……
桔梗的反應雖是在葒娘的意料之中，可她還是有些不悅地蹙起眉頭，轉而看向一旁清麗脫俗的美人兒——
若水裊裊婷婷地上前一步，纖長的手指輕觸朱唇，柔柔地輕聲道：「葒姨，可是為了進選藝伶之事？」
「嗯，不錯，若水果然聰慧——今日找你們來，的確是為了商量三日後藝伶選拔之事。」葒娘讚許地朝若水笑了笑，隨後又故作姿態地沉聲開口道。
而站在稍後一點位置的桔梗則瞪大雙眼，小手無措地揪著裙擺，顯現出一副驚詫不已又誠惶誠恐的模樣。
「得了，桔梗，別擺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如果不是見你是人間何世里沾染最少風塵味的人，你以為你區區一個新進歌伶能入得了我葒娘眼嗎？」葒娘收起唇邊的笑意，語帶譏諷地沉聲道。
她葒娘最討厭這種女子——擺出一副清純無害的模樣，怯生生猶如孩童的眼眸，彷彿所有的陰謀詭計都無處遁形般！
看著桔梗，葒娘就會無由地生出厭惡之情，就好像黎明曙光到來，她心中的暗沉就會曝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她不自覺地心生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