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嗯……？
時間上還來得及，她先去沖了個澡。浴室的鏡子上水汽蒙蒙，她看到自己的身體開始鼓脹出稚嫩的曲線，但是也無法忽視那個下半身的器官的存在。她的動作忽然停頓下來，輕輕擦掉霧氣，凝視了一會兒鏡子里濕漉漉的自己。
變態。
想到這個詞，她都忍不住要笑了——
因為在喜歡或者討厭、承認或者拒否之類的選項降臨之前，她首先感覺到的竟然是一種非常下品卑劣的興奮。
洗完澡，侍從給她擦乾了頭髮，認真地打理好短髮的弧線；換用的黑色長襯衣外罩啞光皮質的高領斗篷風衣，配上鋥亮的中筒皮靴，陸離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都有點覺得硬質的感覺太滿，同時滿意於所呈現出的正是自己所期待的自己。
她沒有叫侍從送，擠在傍晚熙熙攘攘的人潮里，乘著扶手梯沒入地下，坐著膠囊列車到了商業區最近的一站。
她到達時華燈初上，天空中降起來似雪非雪的極為溫和的雪粒，落到地上，迅速被商業區人來人往的熱氣融化成水分。
「陸離——！」
艾麗亞站在十幾米外，熱情地朝她大幅度揮手；樂正白和赫黛安娜也在她旁邊——看來陸離反而是到的最遲的了。
陸離也點了點頭，朝他們走過去，還差著幾米，艾麗亞就衝過來一把拍了她一下，哈哈大笑：「喂，你這根本不是出來玩的衣服嘛！」
這可不是指責的意思。因為她們能清晰地聽到人群有指著陸離這邊興奮地竊竊私語和小聲尖叫的聲音。
——這也理所當然，不管怎麼說，陸離實在是太獨特了。就算是亮起數千盞五光十色的霓虹，點燃喧囂鬧人的焰火，堆起來成千上百歡笑吵鬧的人群，把她放在其中——她也帶著非日常的疏離感，好像帶著隔絕煙火氣的陰鬱冷淡的氣息。
縱使是個Alpha，她也理所當然是精緻而美的。而且她的美最好在於讓人覺得不可觸摸，有種展櫃里的高昂靜默的意思。
艾麗亞跟她這麼說，陸離也只是漫不經心地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做出回答。但是單單是這樣，已經足夠人群里傳來驚艷的吸氣聲和笑聲尖叫了。
今天不用穿學校的制服，樂正白倒穿了厚實的駝色毛衣，配上鬆軟的圍巾和針織帽、黑框圓眼鏡，看起來仍然十分內斂而不好意思的樣子，彆扭地盯著地面，勉勉強強地打了個招呼。赫黛安娜已經換了個發色——粉灰色變成了溫暖的淺亞麻色，挑染著淺淡的粉紫色，看起來又甜美又輕柔，在頭上抓出來一個亂糟糟風格的丸子，穿著可愛的誇張的蓬蓬裙，露出誇張的笑容沖陸離揮手，用不遜於艾麗亞的熱情誇她：「天吶小朋友！你看起來可真棒！」
陸離看了一下她才到自己胸口的嬌小體型，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小朋友」這個詞，垂眸帶著點隱晦的笑意，探手捏了一下她的丸子頭。
她的動作讓艾麗亞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用氣音緊張地說：「你這樣是會被前輩揍的！」
「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敢對切斯特頓的人出手呢。」
赫黛安娜笑眯眯地說，同時抬起胳膊。
看到她的動作，艾麗亞露出更加絕望的表情，但還是配合地低下頭——然後她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個彈指，抱著發紅的額頭叫痛，委屈地喊：「所以那你幹嘛打我啦前輩——！」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吧？」赫黛安娜完全不再理過分誇張的艾麗亞，拍拍手拿出來三張票，「好啦好啦，不要在這裡站著了。演劇馬上就要開始了，遲到可不好，咱們趕緊進去吧。」
他們要看的劇目是《岸邊墓園》，陸離沒有看過，但大概聽說過是近些年很有名的某個作家的作品，特色是假託紙質書寫復興時代的一個潦倒的劇作家的口吻來講故事，意外地成了很有口碑的暢銷作品。但不管怎麼說，這顯然不是艾麗亞會喜歡的劇目類型——看她一臉嚴肅緊張地偷偷看了手腕上寫的密密麻麻的小抄的樣子就能明白，恐怕這是樂正白的口味。
劇院是圓形穹頂的建築，從中心仰望，能夠看到中心對稱的十角彩繪玻璃，主色調是藍色和乳白色，沿著牆壁擴散延伸，給人以不可思議的空間感。觀賞席是馬蹄形的區域，為了視野清晰，做成了分佈在階梯狀位置上的一個一個小包廂樣式的設計。陸離他們在的房間位置很好，幾乎是正對著舞台。同時餐品也上來了，都是雅質的菜色，餐具的顏色樣式合著舞台的氛圍，用心十分精巧。
燈光暗了下來，再次亮起時，舞台的背景變成了巨大的金泊壁畫，用形狀不規則的金箔表現出戰火硝煙，以及戰死之人的鮮血。貴族婦女扮相的女人站在聚光燈的照射下，穿著層層疊疊十分誇張繁華的乳白色裙子，罩著黑色的面紗，開始念白。
陸離分給劇目兩三分注意力，餘光看到隔著一個位置的艾麗亞又悄悄地提起袖子看了一眼小抄，然後找准了時機跟樂正白搭話，「——我覺得把原作的順序改編成這個樣子，呃，打、打破了敘事結構的方式，其實有點魯莽，但是非常具有沖——衝擊力，讓人充滿期待……你你你覺得呢，樂正白同學？」
——太拙劣了。
陸離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移開了視線，同時注意到另一側赫黛安娜忍笑的表情。
然後她聽到身旁的樂正白的回答：「你說得對，艾麗亞同學。」
氣氛頓時尷尬起來，但是艾麗亞跟樂正白只不過對視了一眼，就好像幸福得能夠飄起來——更何況她是根本不在意當場的空氣的性格，所以被這種奇妙的尷尬攻擊到的只有陸離和赫黛安娜。
「呃這個唱腔，這個唱腔非常有衝擊力呀。主演這幾年好像很有名的來著？」
「對不起，其實我不太關注演劇——有名的演員也一個都不認識。」
「場景復原得很到位嘛，對不對樂正白同學？」
「是的。」
——這樣的對話持續往來了幾個回合，就算是艾麗亞也察覺到了這種有去無回的對話有多麼乾燥，更重要的是眼看她小抄里能說的內容都耗幹了，也沒跟樂正白說上幾句話，有一點沮喪地扯了扯袖口，將失敗的怨氣發散到了面前的食物上。
中場的時候，樂正白稍微出去了一會兒，艾麗亞就喪氣地把下巴擺在桌面上，有氣無力地哀鳴：「糟糕，會不會被他看出來我是裝博學其實一無所知啦？還是嫌棄我根本不懂欣賞？——我本來還打算今天晚上喝完酒就跟他告白呢。」
赫黛安娜聞言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一邊動作優雅地解決第二份巨大的牛排，一邊慢條斯理地說：「太快了，蠢蛋艾麗。」
「可是！喜歡是沒有辦法忍耐的啊——」
艾麗亞絕望地抓亂了一頭酒紅色的長發，但是這時候樂正白正好返了回來，她條件反射一樣立即坐正，裝腔作勢地清了清嗓子。
赫黛安娜吃吃偷笑，陸離興味索然地在心裡描繪餐盤上的花紋，忽然聽到艾麗亞拖她下水：「——對了！說起來說起來，陸離，你有在學校發現的喜歡的人嗎？」
暗自注意到樂正白的視線忽然集中過來，陸離抬了一下眼，果然發現他立刻躲開了視線，暗自覺得有趣，一邊答道：「並沒有。」
「可是，之前那個Omega——那個在上學校專車的時候想讓你幫忙提箱子的那個，叫什麼來著……哦，蘭柯？好像一直在到處跟人說喜歡你來著呢。怎麼樣，真的沒有什麼意思嗎？我覺得他還蠻可愛的呢。」
這下連赫黛安娜都興緻盎然地看向這邊了。
陸離擺出非常好用的面無表情——這樣看起來很有說服力，說道：「是這樣嗎？我不記得了。」
艾麗亞帶著那種哎呀我都明白的勁兒，露出了一個兩排牙齒白亮亮的假笑，盯著她瞅了一會兒，終究是放開了這個話題，又偷偷地去瞟樂正白。
下半場劇已經開始了，但是樂正白似乎很心不在焉的樣子，並沒有看向舞台。艾麗亞頓時充滿了心憂，問他：「你怎麼了嗎？身體不舒服？還是不喜歡這個劇——我，……」她鼓起勇氣說，「我是看你之前在拿著這本書看，才特意約了這個劇目的……」
樂正白從恍然中驚覺，抿著嘴唇移開視線，低聲說：「是這樣嗎？謝謝你特意照顧我。」
「沒、沒關係的！」艾麗亞頭腦一熱，忽然脫口而出道：「因為我喜歡你啊！」
——今天第二次突如其來的尷尬降臨這個小包間。但赫黛安娜這時候還是看不過去，給艾麗亞送助攻順便解圍，「我和陸離小朋友都是因為給艾麗鼓勁兒才來的。她比較傻，喜歡你的話忍不住的啦。如果你不喜歡，直接說明白就好，沒關係的。」
陸離置身事外，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舞台上的女主角在舞會上背著丈夫勾搭情夫的場景，隱約感覺到樂正白看了她一眼，聲音很低地說道：「……好。」
「……什麼？」艾麗亞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那個……喜歡的事。」樂正白說，「我……也喜歡艾麗亞同學。就是，交往的那個……好。——還是說，艾麗亞同學沒打算跟我交往嗎？」
「誒誒誒誒誒誒————！！！」
艾麗亞不敢置信的尖叫找來了周圍的側目頻頻，管理人員謹慎地在門口示意他們保持安靜。她這才勉強鎮靜下來，又確認了一遍，「真的嗎？真的嗎？」
樂正白點了點頭。——然後艾麗亞撲上去一把抱起了他。
隔著她的肩膀，他看到那個人安靜而遠遠地坐著，好像不甚感興趣的樣子，神情疏離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