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田家之人

68.田家之人

在一處較為偏僻的村落里,山角處某個茅草棚子蓋的小屋子孤零零地處在那,離其他人家都有些遠。

許是家中實在沒有可偷搶之物,白日大門是開著的,裡面有對神情憔悴的中年夫妻在做活,十四歲左右的嬌俏小姑娘在燒水準備做飯,七八歲的小男孩在教訓調皮的三歲小妹妹。

原本該是很熱鬧的家庭,可是除了三歲不懂事的小孩子嘻嘻笑著,其他四人臉上均帶著抹不去的愁緒,晾著衣服的中年婦人不知不覺哭了起來。

「孩兒他娘,別哭了,咱們多少苦頭都吃過來了,這一次我們也不會被輕易打倒!」男主人放掉手中的斧頭,走過去輕拍傷心的妻子安慰。

燒著火的女孩子擦了把眼淚,臉上湧出倔強的表情:「爹、娘,實在走投無路了,女兒就去給那姓錢的家作丫環,他若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就拿菜刀跟他同歸於盡!」

正數落妹妹的小男孩聞言跑過來憤慨地攥緊拳頭罵:「如果那姓錢再敢來,我先拿斧頭砍死他!」

男孩小小的身板哪裡能砍死成年男人?雖是童言稚語,但他維護親人的心卻是一片赤誠,沒有人笑話他。

「小弟,危險的事姐姐來做,本來這事也是由姐姐而起,你快快長大,要變得很有本事,以後才有能力護著爹娘和妹妹。」田蕊抹淚囑咐。

「姐姐怎麼沒有說自己?我也保護姐姐!」田如松急急地道。

男主人一臉痛苦地看向長女:「蕊兒別犯傻,你和弟弟妹妹都是爹娘心頭的寶,誰也不能受委屈!

都怪爹沒本事,保護不好你,以致被那姓錢的盯上,你別怕,爹就算拼著這條命不要也不讓你被那姓錢的給帶走!」

田蕊想到村西頭比她小兩歲卻被家人為了養活弟弟而賣掉的荷花,想起很多個因為哥哥或弟弟而被犧牲掉的女兒家,她也是女孩子,雖家裡窮,卻幸福地投生在了同樣將女孩當寶的人家裡,爹娘對她那麼好,弟弟妹妹又這般懂事可愛,她真的要為了自身利益枉顧家人的安危?

她不能這麼自私!田蕊清亮好看的眸中漸漸流露出堅毅的光。

知女莫若父,田元僅僅看著長女挺直的腰板便知她在想什麼,一陣傷心湧上心頭,難過得雙眼都紅了起來。

田元幼時家境不錯,讀過些書,考上了童生,準備繼續考秀才時家鄉水災,淹沒了所有田地房屋,還死傷很多人。

他的祖父祖母及父親均在那時去世,只有他與母親存活下來,妻子李氏是他幼時定的娃娃親,也活了下來,可她沒有他幸運,一個家人都沒能活。

田元母子帶著李氏輾轉來到青山縣定居,身上銀錢早已花光,而那時田母因在過度傷心中奔波過久,很快病倒,田元靠打散工以及李氏熬夜做綉活賺銀子為田母治病。

幾年後,田母終熬不過傷病去世,田家也因著為她治病而一盆如洗。

李氏做綉活傷了眼睛,再不能碰針線,養家重擔全部落在了沒有太大本事的田元身上,他是讀過些書,但因是外鄉人且得罪過里正,於是想在村子里靠給孩子啟蒙賺束修的想法不能得已實現,買地都處處受限,是以幾年來都是靠佃錢老爺的地種些糧食養活一家人。

日子雖過得清苦,但妻子體貼、孩子懂事,田元覺得只要他多辛苦些,一定會讓妻兒過上好日子,這兩年他種的地已經比別人都收成好了,誰想那個姓錢的老混蛋居然惦記上了他閨女!

好日子怕是再也過不上,與財大氣粗的大財主做對,他們一家以後會怎麼樣?田元不敢想,只覺得自己不配為人夫為人父!

就在一家人愁眉不展之時,一道悅耳女聲突然自門口處傳來:「不就是一個女孩兒嗎?你家還有兒子,既然那錢老爺逼的緊,將閨女送過去不就完事了?」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氏聞言立刻衝上前,有如被激怒的母獅般怒斥:「你胡說什麼?女兒怎麼了?女兒也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出來的,我們田家寧願死在一起都不會做出將女兒推去火坑的事!」

氣到極致的李氏不知自己是否眼花,覺得有那一剎那眼前這個漂亮到不像話的女孩子眼中閃過一抹疑似欣喜的光亮,待仔細看時發現對方表情又變成了不屑,她收頭微擰,擋在女孩子之前不讓她有機會傷害到自己的女兒。

「你家都被逼到這份上了,換成別人早將女兒交了出去,你們冥頑不靈的結果是將全家都搭上,不是傻嗎?」女子再次開口,說出的話依然不好聽。

李氏氣得渾身直顫,田元見狀上前將妻子護在身後,濃眉一擰不悅道:「你是何人?憑什麼在這裡對我家事指手畫腳?」

「只是路過聽到你們『可笑』對話好奇進來看看而已。」女子手裡拿著摺扇輕笑,身後站著的俏丫環也跟著笑,彷彿他們一家說的話有多好笑一樣。

「我不管你是誰,念在你年輕不懂事的份上,我暫且不與你一般見識!」田元沉著臉強忍不悅,對眼前的美貌女子道,「芯兒是我與荊棘成親五年才盼來的寶貝,你覺得她不值錢,但在我們夫妻眼底她就是老天賜給我們的珍寶!你若是再言語上辱及蕊兒半分,休怪我這個作父親的對你不客氣!」

「就是,哪裡來的壞女人?快滾出我家!」田如松揮舞著拳頭怒斥對方,包圍的眼眸里滿是對她的憤恨與不滿。

「滾,滾出我家!」三歲小奶娃也學著哥哥的語氣趕人,略瘦微黃的臉上與哥哥有著同樣的憤怒。

這次輪到氣怒中的田元覺得自己眼花了,他彷彿看到眼前可惡的陌生女子眼中有讚賞的光劃過,再仔細看時又發現什麼都沒有。

父母及弟弟妹妹的維護令田蕊心頭熱乎乎的,眼睛瞬間滑落眼眶,覺得有如此團結可愛的家人,她更不能害他們沒有好日子!

「這麼好的家人,你真的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姓錢的逼迫坑害嗎?」那女子冷淡的聲音傳來。

田蕊擦掉眼淚抬頭看去,見對方正看著自己,她深吸一口氣表情倔強地道:「我不會讓姓錢的害我家人的!我招來的禍事就該由我一個人來解決!」

「芯兒!」

「你這孩子在說什麼?」

「姐姐!」

幾道不同的聲音響起,相同的是聲音中均含著焦躁不安。

田蕊已下定決心,她「砰」的一下跪在地上,對著田元夫婦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下頭道:「女兒不孝,不能侍奉你們到老了,下輩子希望蕊兒還能作你們的女兒,希望那個時候沒有壞人來打擾我們。」

就在田芯跪下時,眼角餘光掃到站在田元夫婦身後的陌生女子和其丫環立刻移至別處,避開了她突如其來的一跪。

就在李氏抱著長女痛哭、田元面色悵然地看著她們之時,「啪啪啪」的鼓掌聲音響起,隨後便是一道滿含歉意的女聲:「你們一家人深厚的感情及每個人的品行均令我很是感動,方才的一番問話僅是出自試探,並非本意,還請諸位見諒。」

田元望向正臉含歉意向他們作揖鞠躬的女子,臉上有些茫然:「試探?」

關欣怡神情有些燦然,她身後站著的如意正不好意思地捏自己的臉,兩人過來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就在站在門口聽著他們說話,等到合適時機不請自入扮「壞人」去氣他們。

「是的,試探你們作父母的是否愛女兒大過一切,也試探令嬡是否膽小怕事或自私自利,事實證明田家上下都是視親情高於一切的人,一家人能團結於心是最珍貴不過的事!」關欣怡臉有些發熱,在田家人炯炯的目光注視下硬著頭皮再次道歉,「今日我過來是想見見你們,沒有惡意,也不知怎麼的就做出了堂突的事,可能是見過太多女孩被家人捨棄或忽視的事情,才一時忍不住發出試探之語,見諒。」

如意也擺著雙手解釋:「我家小姐沒有惡意的,我也沒有惡意,真的。」

「你是誰?何以對我家的事上心?」田蕊擰眉問。

如意馬上道:「我家小姐就是近來遠近聞名的關大狀師啊!打官司很厲害的那個!」

田家人均一臉茫然,關狀師?誰啊?

「你們沒聽說過關大狀師的名號嗎?」如意感覺不妙。

田家人相互對視一眼后,紛紛沖她搖了搖頭。

如意:「……」青山縣居然還有沒聽說過她家小姐名號的人?

關欣怡白了眼因大受打擊作捧心狀的如意,對田家人沒聽說過她的事並沒有放在心上,臉上帶笑介紹起自己來:「小女子姓關,剛開始作狀師,之前錢老爺去關家想用一百兩銀子請我為他打官司狀告你們。」

田家人聞言立刻面露憤然,紛紛斥道:「他還有臉告狀!」

「是啊,明顯是他為富不仁不懷好心,這種人的委託我自是不接受,不管他出多少銀子!」關欣怡臉上湧出嚴肅,看著田家人,「既然知道了他砸銀子請狀師想給你們顏色瞧的目的,我不想坐視不理,於是便有了今日之行,壞人就該受到懲罰,而好人不該一直受欺負!」

如意重重點頭:「對,你們全家都是好人,不該受欺負,我家小姐打官司很厲害的,你們可以請她打官司,聽說那個姓錢的老東西已經請到狀師了!」

田元被這突來的轉變攪得感覺很不真實,一臉莫名地道:「聽說請狀師要很多銀子,我們哪裡有?」

「是啊,我們全家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飽飯了,請不起狀師。」李氏神色木然地擺手,「你們走吧。」

他們全家很久沒吃過飽飯的話關欣怡主僕都信,這家徒四壁的模樣,幾人面黃肌瘦的臉看著就知道是營養不良造成的,不過這家人都長得很好,氣質也不錯,雖面黃拉低了他們的相貌,但依然能看的出來男的俊女的美,不怪乎好色的錢老爺非要得到田蕊了。

白送上門的狀師他們不感激涕零就罷了,居然還趕人走!如意生氣地嘟起嘴。

關欣怡也沒想著立刻讓他們答應,神色淡然地道:「我作狀師的本意是幫好人打壞人,有錢的人家我自是會收取相應酬勞,而實在給不出錢的窮苦人家,可以出力頂替銀子。這場官司打與不打與我沒有任何影響,於你們的影響如何想必自己清楚,你們可以考慮,若想找我打官司,打探著就能找到關家。」

臨走時,關欣怡示意如意拿出一兩銀子,她接過來親自塞入李氏手中,用力握住對方想要拒絕的手,誠懇道:「夫人請收下,這是我那幾聲質問害你們傷心難過的歉意。」

說幾句戳心窩子的話就賠償一兩銀子,這也太多了,李氏想還回去。

關欣怡身形極快地拉著如意閃到門口,回頭展顏一笑:「夫人收下我才不愧疚,否則怕是要被愧意攪和得要寢食難安了!」

她說完就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田家人看著門口方向入神。

「這位姐姐笑起來好美!」田如松驚艷地睜大眼睛讚歎,在關欣怡向爹娘道歉時,他便收起了對她的排斥,是以此時能很自然地說出心裡話。

田元目光複雜地看著李氏手中的銀子,嘆了口氣道:「先收著吧,關小姐的恩情我們記下了,以後有機會再還便是。」

「當家的,我怎麼覺得她是故意說那些話氣咱們,好有理由給咱們銀子?」李氏舉起手中的一兩銀子,眼睛都捨不得移開,這可是銀子啊,自從家鄉水災逃荒至此,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銀子了。

「所以我說她的『恩情』我們記下了。」田元摸了摸一臉懵懂的兒子和小女兒嘆道。

出了田家后,關欣怡主僕上了馬車。

「這家人真是傻,小姐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們還傻愣愣的,不像話!」如意抱怨,她以為小姐的大名所有青山縣人都知道呢!最近聽到的過分讚美令她近乎膨脹的驕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令她對田家人很有意見。

關欣怡好笑地看著撅著嘴的丫頭:「這樣才能顯出他們的可貴啊,別撅嘴,不好看。」

如意立刻抿回嘴,速度快得驚人,為了美,她也是拼了。

*****

一日後,田元找上門正式委託關欣怡為他打官司,因著出不起錢,便決定出力代替,他會為關家做事,且他已經十四歲的長女以後也會來關家幫忙。

父女兩人不賣身為奴,與關家以後只是雇傭關係,這是田元唯一的堅持,關欣怡答應了。

關欣怡接了官司后將寫好的狀紙送去縣衙,她要代表田家狀告錢老爺的消息傳出后,那個原本已經收了錢老爺定金的狀師對比了番自己與宋狀師的差距,覺得若如宋狀師那般也丟了大臉,那以後損失的銀子可比五十兩多多了!權衡利弊之下,只能萬分不舍地將五十兩還了回去。

官司定在三日後,離上堂還有一天時,江沐塵再次將關欣怡約去了那間茶樓,這一次情形有所不同,關欣怡過去時發現包間內除了他外,還有一位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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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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