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誰知出蜀更比入蜀難。馬車已經連着在崎嶇山路行了五六天,卻仍舊看不到一馬平川的開闊地界。為了以防董氏在邊界設防圍堵,他們一行人未選擇官道,但誰知這出蜀的山路竟如此崎嶇綿長。長時間坐卧在搖晃的馬車裏,對於身體孱弱的卓連季也是個不小的挑戰。這幾天,他一張蒼白的臉更是蠟黃的可怕。

好在小止身體壯實,尚能吃得消。牙牙更是皮實得很,每日上躥下跳在車裏待不住,硬是纏着和冷冰冰的靳楚待在一處。至於韓瑞辰,因成都府內尚有事情需要安排,所以當日便與他們告別了。

小止和卓連季自那日相見后,雖然雙方肚子裏都裝滿了話,但不知為何,誰也不願先開這個頭。卓連季只簡單說了,當日的假死是為了逃離卓府。但至於為何要逃離,逃離後去了何處,小止未問,他也一直未說。

小止隱約覺得這其中定是有什麼大事,卓連季的離家出逃既然用了這套法子,想必是早有預謀的,是斷斷回不了頭的。究竟是何事竟使得他出此下策,小止一直在等著卓連季能夠親口告訴她。

車廂內的氣氛稍稍有些尷尬。因為暈車,再加前幾日的一場秋雨,天氣轉涼,卓連季便一直昏昏沉沉地睡不醒。

隨着天氣漸冷,白日時光減短,留給他們趕路的時間也少了起來。傍晚時分,天公不作美,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秋雨細絲中夾帶着陣陣寒意,鑽進車廂中,引得卓連季咳嗽不止。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小止頓時頭有些大。

就在夜色即將籠罩之際,他們行至了荒山中的一處破廟。

小止扶著卓連季下了車,靳楚忙着去拴馬。

待入得廟內,眾人的心又涼了大半。那破廟四面通風,僅余正中的幾根木柱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屋頂。比起馬車來,實在是好不到哪裏去。只是在破廟正中的佛龕前,有着一張長條香案,其上罩着長可垂地的帘布,雖是污跡斑斑,但尚且算得上周整。若是鋪上乾草睡在裏面,估計是可以擋一擋這荒山秋夜侵入骨髓的陣陣寒意。

小止扶著卓連季坐在了香案前的一個草甸子上,他的手已經涼的可怕。靳楚帶着牙牙去撿拾些乾柴生火,順便找尋些可以果腹的東西。連着幾日的白水就大餅,眾人嘴上都犯起了饞。

卓連季一直背過身悶聲咳嗽,瘦弱的肩膀不住抖動着。

小止挨着他坐下,將從車上帶下來的絨毛大氅為他披上,滿是心疼地說道:「想咳就咳吧,無需背着我。」

卓連季悠悠轉過身來,面上有着不自然的潮紅,只是被濃濃夜色遮擋住了,看不分明。「小止,是我沒用,連累了你們。」平日裏清越溫和的嗓音現在聽來卻異常嘶啞低沉。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若不是你,我和牙牙說不定早被那賊人捉了去,現在說不定早已身首異處了。」小止覺得依董氏那不擇手段的作風,定不會如此輕易地任由她出逃。

卓連季並未回話,而是抬頭望着天上那一輪昏暗的殘月,面色幽幽,半天不作響。

「你知道,我為何要逃離家門嗎?「

「嗯?「小止迴轉頭來,定定地望着他。少年消瘦的側臉,有種說不白道不明的凄涼。

「是為了爹爹。「

小止完全聽不懂卓連季的意思了,生為人子,未在人前盡孝,反而逃離家門讓父母牽腸掛肚,這是什麼歪理。

「你可知韋氏一直有心害我?「

小止聞言一驚,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卓連季低頭苦笑,道:「連你都不相信,韋氏人前裝善人的功力果真不淺呢。「

小止想到自己的回應有些過分,她覺得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卓連季不會隨意冤枉好人的。

卓連季想必早已料到了小止此刻的難以置信,他又說道:「你可曾記得府內有個叫芍藥的丫鬟?」

「芍藥?」小止當然記得,「玉竹說芍藥投井了。」

「你可知為何?「

「因為她娘親離世,她生無可戀,便一同隨着去了。「

「她娘親早在去年中秋節那日便去世了,為何過了那麼久,她才投井自殺?」

「中秋節?」小止一下子蒙了,她想到自己後來隨玉竹一起去後院燒紙吵醒了芍藥和她娘親來着,那時中秋節早已過了。「連季,你定是搞錯了。當日你假死,我和玉竹曾去後院為你送紙錢,還曾親耳聽到芍藥她娘在房裏好好的呢。」

卓連季低頭輕聲嘆了口氣,好久才柔聲吐出了一句話:「芍藥的娘親,是個啞巴。」

小止被這個消息震驚得不覺張大了嘴巴,這句話不斷地盤旋在她的腦海中,那夜的情形清晰到閉上眼就能立馬回憶起來。

卓連季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又說道:「這件事,府中人多半不知曉。但是當日安排芍藥母女進府的何管家是再清楚不過了。韋氏假借芍藥負責煎藥的名頭,將我服用的藥劑和芍藥娘親的暗中偷換。那兩種藥劑,實則大同小異。韋氏出生於中醫世家,自幼熟識藥理。經她做了手腳的藥方,一般人是很難察覺出來的。爹爹常年忙於藥鋪生意無暇照管,韋氏又是出了名的賢德,又有誰會懷疑到她的頭上。韋氏原本除掉我的計劃並沒有那麼着急,只是芍藥娘親的突然離世,再加上卓連遠的不成器,她深怕爹爹生出讓我插手藥鋪生意的想法,故才選擇了鋌而走險。但是好在我命不該絕,中秋節那夜,靳大哥進府赴宴,無意間發現了後院的異常,追查下去,才知曉了韋氏的陰謀。那日韋氏授意木蓮給我下藥,我假裝飲下,后因服用了龜息丸,出現了假死的癥狀才僥倖逃脫一劫。」

小止突然想起了中秋後一天,她和玉竹在街市上看到的那輛馬車。看來那輛車上當時不僅坐着芍藥,還有她娘親的遺體。「那你為何不向卓老爺揭發韋氏的陰謀?」

卓連季聞言苦笑道:「揭發又有何用?娘親當年生我時,無緣無故難產而死,難道其中就沒有蹊蹺。爹爹號稱神醫,難道就不知曉其中的貓膩,可是又能怎樣呢。我既然早知曉答案,又何必再讓他重新選擇一次呢?「

「可是……「小止心中尚存疑問,但不知當不當說,口中囁嚅了半天。

「小止,當着我的面,難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小止聽到這話,算是吃了顆安心丸,忙問道:「卓老爺行醫數十載,韋氏也出自醫藥世家。你們這種假死的伎倆,怎會逃過他們的眼睛?」

卓連季不急不慢地解釋道:「你說的不錯,爹爹醫術高明,斷然不會被輕易蒙蔽。但是喪子之痛也足以讓一個人失去最基本的理智,再加上我自幼便被斷言是短命之相,這才最終逃離了爹爹的法眼,促成了此事。至於韋氏,她一早盼着我早死,奸計得逞,高興還來不及,哪裏顧及去考慮這些。」

卓連季的解釋完全是在情理之中,讓人不得不信,只是小止聽了這些,心中愈加沉重了。

「這樣也好。「卓連季挺腰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鬆地說道:」反正我也無心做個藥商。不如隨着舅舅,四海為家,快意江湖。只是以我的身板,做俠客是不可能了,充其量也只能做了浪蕩子了。「

「舅舅?」卓連季何時竟還有個舅舅。

「對啊,我舅舅,昆景山。他是我娘親的兄長,住在洛陽。」

聽到卓連季說起他在洛陽城內還有親戚可以投靠,小止心中總算放心不少。就按他目前這個身體狀況,在加上這長達數月的長途跋涉辛苦勞頓之後,尋得一處舒適的居所好生調養下身子是免不了的。

「舅舅原先本打算和我一同前來拜祭母親,只是我擔心他氣不過會去找爹爹的麻煩,我只得推脫說想早點啟程,也好多陪母親些時日。舅舅每日有諸多事物纏身,臨時無法安排,沒了法子,便差了靳大哥和韓大哥一路陪着我。我們在塔院中整整住了一月有餘。「卓連季說到此處,突然想起了什麼,忙試探性地問道:」那日韓大哥回到塔院中,說是在青雲樓中見到了老熟人,我起初還不信呢。「卓連季說這話時,狀似不經意地注視着身旁小止面上的表情。

原來是韓瑞辰先撞見了她,小止一下子便心中瞭然,原先看似巧合的事情一下子便都有了答案。但她心知卓連季是在套她的話兒,藉機詢問她離開卓府後的事情。但是那件事情,任是誰人牽扯進去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小止故意裝出一副醒悟的樣子,說道:「如此說來倒還真是巧呢!「

卓連季看到小止說話時,面上一絲笑意閃過後又現出少有的冷然,明顯的不願多談此事,便很是識時務地閉了口。兩人背靠背坐着,各懷心事,一時無言,清冷的空氣中流動着一絲尷尬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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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女奮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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