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笠日，小止依舊起了個大早。她向來睡眠淺，更別說心裏還藏着事兒，難免昨日苦想了大半夜也未曾入睡。她起身後便來到後院水井旁洗漱。

時值初夏時節，更深露重，山林之中更是如此。從院中望去，天邊的朝霞呈現出黯淡的玫瑰紅，美好而又不真切。周圍氤氳著一層厚厚的水霧，空氣中透著一絲絲清冷。

胖師叔摘種的花圃之中一派旖旎風光，柵欄邊矮矮的灌木叢青翠欲流，其間一片奼紫嫣紅。三色海棠從立春時節便一直開到了現在，盛開后的殘花被山雨打落，留在枝頭上的仍是一串串開得正旺，絲毫不見任何頹敗之勢。旁邊的杜鵑早已過了花期，但近來又發了幾簇新枝，整個枝幹顯得愈發茂盛起來。花圃的左側種著十幾顆草本芍藥，如今開得正是艷麗，玫紅色重重疊疊的花瓣看起來尤其耀眼。花圃右側隔着灶房的牆壁，上面攀爬著一叢叢根基粗壯的薔薇，一習涼風吹過，綠葉隨風波動，暗紅色的花瓣點綴其間，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和醉人的花香。

小止抬頭望向東方，太陽還未現出蹤跡，但大片厚重的雲彩已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她不自覺地嘴角輕輕上揚，「是個好天氣！」

「喵嗚。」小白不知何時湊了上來。

「小止！」空行難得起了個大早。他一心惦念著龍舟賽，並未睡安穩，天蒙蒙亮時支起耳朵聽到這邊有聲響就一骨碌爬了起來。

「大少爺，真難得你起這麼早！」小止解開綁在手柄上的繩子，轉動軲轆，待井下裝水的木桶一點點升了上來，裏面儲存的正是她昨日親手包的角黍。

「還不快點幫忙。」

「哦。」空行忙伸手將木桶從井口提了出來，將角黍倒入旁邊的木盆中。

鳶兒姨每月都是趕早來，一般總是辰時未到馬車便已到了廟門口。小止掐著點，現在將角黍再上灶蒸制一下，鳶兒姨到了正好能趁熱乎著吃。

「小止，答應我的事情你可不能忘了。」空行在旁邊站了半天也不見小止提一句昨日之事，深怕她說話反悔。

「什麼事，我怎麼不記得了。」小丫頭看他一副猴兒急的模樣，故意逗他

「天哪，怎麼能這樣？」空行撫頭無望狀。

小止偷偷側過臉笑。

空行看到她不斷抖動的雙肩，便知小丫頭是在戲耍他，心裏便有了底。

「嘿嘿。」深知自己窘迫的模樣，他也不好意思笑起來。

「小止，我昨夜都已經計劃好了，想來真的是天時地利人和。跟你說哈，今日恰逢十五，又是五月節，一早奶娘要來，我們是沒機會溜出去了。龍舟賽正午時分開始，持續兩個時辰。山下村子裏有許多婦孺人家並不樂見吵鬧的龍舟賽，往往過去瞟上一眼便到廟裏來燒香拜佛。按例正午過後廟裏人便多了起來。方丈師父自然要在大殿裏坐鎮，忙着解卦啊，消災祈福的法事，胖師叔在旁幫忙，他們自然是顧不得我們。最最關鍵的是今日慧海師叔不在！」空行情緒高昂，為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深感自豪。

「慧海師叔去哪裏了？」

「我昨日聽他對師父說是山下家中老娘患了寒症，可能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呢。」

說話間天已經大亮了，小止也顧不上和他多說。俯身端起木盆進了灶間。

辰時早已經過了，臨近正午時分，還是不見鳶兒姨來。小止在院內等得焦急，乾脆來到寺廟門口，伸長了脖子望着隱藏在山林中的僻靜小道，仍是不見任何車馬的蹤影。

她轉身準備回去，卻看到方丈師父和胖師叔急急忙忙地走出來，看樣子是要出門。

「小止，山下有戶老人昨夜暴斃，托為師去做場法事超度亡靈，你胖師叔一同前往。鳶兒施主上個月來時說她這月家中有事就不來了。行了，你快快進屋去吧。」

小止一聽心中大失所望，小嘴撅得都可以掛油瓶了。

「行了行了，是為師不對，快快進去吧。」說罷拍拍小丫頭的腦袋，將她推到寺廟裏。

小止一臉不情願地進了寺門。身後胖師叔將寺廟兩扇門輕輕帶了起來。小止聽到咔嚓落鎖的聲音，心裏滿是狐疑。

「小止小止，師父師叔都走了，快點快點，你答應我的。」躲在柱子后的空行已經換好了出行的衣衫，看到大好的機會，心中更是急不可耐。他上前拉着小止的手就往外沖。伸手推門時卻發現院門已落了鎖。

「咱們翻牆吧！」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空行自然不願放棄，一把銅鎖就妄想鎖住他，也太天真了。

小止任由他折騰，硬是被拉着來到了後院。

灶房外牆跟處推著木柴垛，距離圍牆頂端只有不足三尺，想要踩在柴垛上翻過去不是什麼難事。

空行一個箭步跨上柴垛，蹲在圍牆頂端，往下看了看，心一橫便跳了下去。

「小止，小止，快下來！」牆外的空行一個勁兒地催促着她。

「來啦！」小止也不想掃了他的興，隨後跟着跳了下去。

寺廟圍牆跟堆滿了厚厚的一層落葉，摔在上面一點也沒覺得疼。

小止起身看向空行，小和尚已經被山林中的一切給迷住了，驚訝得不自覺張大了嘴巴。這是自打做了和尚后，他幾乎不曾再踏足過邊福寺圍牆之外的大千世界。

山林中寂靜幽深，樹木林立，鬱鬱蔥蔥，離近看跟在院中抬頭仰望完全是一種不同的感受，一切都是那麼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