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野兔

034 野兔

雲姝看着殿賬垂下的氈簾沉沉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他傷得重不重。

她在心裏回想當時的情形,料想傷口應該不深,但仍是放心不下。

就在這時,兩個侍女掀起了氈簾,芙雅同一個肩挎藥箱鬚髮花白的老人走出來,低聲用北疆語討論着什麼。

雲姝在一旁等著,待芙雅送那大夫離去后返回,她連忙上前道:「哈敦,殿下他怎麼樣了?」

「大夫看過了,只是皮外傷,沒什麼大礙。」芙雅見她臉色焦急,不覺微笑說,「站在外面做什麼,進來吧。」

「是。」

正要入賬,身後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一個紫衣的少女匆匆翻身下馬跑過來,竟是塔塔爾。

「拜……拜見哈敦。」塔塔爾氣喘吁吁的,連片刻都未停歇便彎腰拜見,「聽說殿下受傷了,傷到哪裏了?傷得重不重?看過大夫了嗎?」

「沒什麼打緊的。」芙雅簡單回應。

塔塔爾神色這才緩了緩,看見雲姝,神情有些不自然,連招呼也沒打就轉開頭去了,雲姝想要問候一句,也只好尷尬地咽回肚裏去。

兩人隨芙雅進賬,顧欽玦坐在床榻上,他左肩行動不便,打着繃帶,正由侍女穿上外袍。

雲姝視線觸及他的傷口,不知是不是愧疚作祟,心口疼得要死,難受得都忘記要先拜見。

「殿下,我帶了些葯……」塔塔爾正要打開身上的背包,顧欽玦突然站起來說:「你跟我出來一下。」而後二話不說拉她出賬。

雲姝錯愕地望着他們離去,不久聽見殿賬外傳來塔塔爾的辯解,然後辯解變成了哭訴,只是隔着殿賬聽得不真切,他們說的又是北疆語,因而雲姝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芙雅道:「坐吧。」

「謝哈敦。」雲姝靦腆地道,就著小桌在她對面坐下。

芙雅親自給她倒了一杯奶茶說:「乞爾帖恐怕是不會放你走的,可能要勞煩你在王庭多呆些時日了。」

「沒關係。」雲姝道,「多謝哈敦與殿下今日傾力相助,此番恩情秦歡沒齒難忘,來日一定報答。」

芙雅只是笑笑。

兩人再無話聊,對坐難免尷尬。

雲姝默默端起金盞喝茶,濃滾的奶茶是鹹味的,她在塔塔爾家喝過一回,如今仍不太習慣這種口味,只小小抿了幾口。

「秦姑娘的父親是做什麼的?」芙雅突然問。

雲姝本想說只是個農民,但如今她會武功的事已經暴露,原來瞎編的身份也已經作廢,再撒謊估計只會惹來反感,還有無可挽回的防備了。

她取捨間,只簡單回答:「是朝中的官員。」

「那秦姑娘一個女孩子家,是怎麼學會這麼高的武功,又是為什麼來北疆的?」芙雅金色的捲髮襯得她雪白的肌膚熠熠生輝,深藍的眼睛裏倒映着的是趨於柔和的銳利。

「我……我從小身體不好,便隨師父學武,至於來北疆,是因為……因為想找家中的二哥。」

這樣也不算撒謊吧,她的確是想找慕雲崢來着,只是一開始並不是這個緣由罷了。

芙雅自然知曉雲姝隱瞞了許多,她原本就不指望雲姝對自己說出全部真相,當下只是曖昧地點點頭。

「秦姑娘你可知道,我與乞爾帖說的並非都是謊話。昨夜我的確對你一見如故。」她皺眉,很認真地打量雲姝的容顏,聲音變得輕柔飄渺,好似從雲姝的容顏看到了更深更遠的地方,「你長得很像她,但這雙眼睛是他的。那種淡然超脫得甚至都成了一種魅力,我最眷戀這個,如今也最恨這個。」

她最後自嘲一笑,雲姝不覺想起自己的生母秦媛。

「所以昨夜我慌了,腦子一片混亂,只想趕緊離開以免自己失態。後來回去想想,可能真的只是像吧,天下之人千千萬,誰說不會有一兩個長得相像些的呢?」

雲姝不知該做何反應,只好低頭靜靜傾聽。

芙雅又笑着問:「這些年長安都變成什麼樣了?都和我說說吧,什麼都可以。」

「長安城么……」

雲姝想起那個遠在天涯的故里,雖是她帶着怨恨和遺憾死去的地方,沒想到如今回憶起來竟也會如此懷念,或許這就是思鄉情吧。

許是有所感觸,雲姝興緻勃勃地與芙雅說起長安來,從雕樑畫棟浩浩殿宇到繁華市井小巧民居,好似她眼前有一副長安畫卷任她描述似的。

連雲姝自己都很驚奇,自己居然記得那麼多細節!

芙雅笑道:「你處處都說得這樣好,我真忍不住想去瞧瞧呢。」

雲姝順勢介面道:「北疆雖離長安有些遙遠,但若哈敦真的想去也不是不行。只待……」她驀地想到兩國如今還在開戰,關係更是水火不容,這樣的話委實有些不合適,當下尷尬地不再說下去。

這時,顧欽玦掀簾走進來,雲姝下意識正襟危坐。

芙雅道:「欽兒,好生招待秦姑娘,我晚些再來瞧你。身上還有傷,注意些。」

顧欽玦點點頭,送她離賬,雲姝連忙隨去。

待芙雅離開,雲姝與顧欽玦並肩站在殿賬外,原本一肚子的話一下子都消失殆盡,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可以聊的話題。

她垂著頭,支支吾吾地問:「傷,如何了?」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還疼么?」

他撲哧一笑說:「你當我是小孩子么?問我疼不疼。」

「我……」雲姝被說得臉紅,支支吾吾地反駁,「我看着疼嘛!」

「其實我不是二哥的對手,但今日居然贏了,連我自己都很意外。或許,是當時你叫的那一聲吧,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那種衝動,人生第一次真的想拼盡全力也要做到一件事。」他笑笑,「挺莫名其妙的吧。」

雲姝問:「既然知道贏不了,當時為什麼還主動要挑戰?」

「因為我是你義兄啊。」顧欽玦調侃說。

「那哪算數,誰都知道那是哈敦拿出來唬人的。」雲姝嘟嘴。

「為什麼呢,」他深思起來,「因為是我救了你,那我就該保護好你啊。」

僅此而已么?只是因為這份不屬於自己的責任嗎?

雲姝沒有問。

她也不敢問自己是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更不敢重視那份隱隱的期待。

「看那兒,」顧欽玦指著遠處遼闊無邊的草原,「挺美的不是嗎?」

褪去晨間的清寒,風帶着溫暖和獨屬於午後的昏曛,奔騰過草原,那綿綿無盡的青色草地或是淺綠或是深綠,恰如錦緞上繁華的花紋完美交織在一起,遠遠望去好似一汪難得恬靜的碧色汪洋,廣闊得那樣壯美。

那種海納百川的氣闊啊!

美,真是美!

顧欽玦見她嘴角微微勾起,也不覺抿唇一笑說:「一起走走吧。」

雲姝擔憂地看着他的肩膀問:「但是你身體不要緊么?」

「只是小傷,又不是傷筋動骨。而且母親讓我好好招待你,我可不敢怠慢你了。」他語氣輕鬆,雲姝便也不做什麼推辭,跟着他漫無目的地在草地上散步。

兩人沿着河畔走了許久,又上了一道斜坡,一時興起便就著坡坐下來。

手邊不遠處的草叢裏開着許多紅色的小花,隨風搖曳的樣子靈動可人,雲姝忍不住想伸手去摘一朵,手指突然碰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將她嚇了一跳,猛地驚叫着縮回手。

顧欽玦聞聲挪過來,定睛一看笑道:「別怕,是只野兔。」

下一刻就見一隻灰色的兔子嗖嗖跑出草叢去,應是被她驚擾到了。

顧欽玦左手一伸,抓住野兔的耳朵小心翼翼將它提過來,而後抱在懷裏撫摸,動作輕緩溫柔,那躁動不安的兔子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地安靜下來。

雲姝以前也在華山見過野兔子,還設陷阱抓過幾隻開葷,因此並沒有很好奇。

吸引她目光的,是顧欽玦。

兩人面對面靠得很近,雙雙蹲坐着,膝蓋稍稍一動就能碰在一起。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他,雲姝又像初見他時失了神。

白皙若瓷的肌膚配上立體俊雅的五官,真是個無可挑剔的美男子!

但最有魅力的,還是他那雙眼睛。

那一刻,雲姝真的沉醉在那種夢幻似的藍色之中,他的瞳孔並非完全都是藍色,還有無數似雲絮又似星河一般的銀白色涌動在瞳孔里,好像有生命般能吞噬她的視線,吸取她的靈魂,瑰麗又奇異,美得叫她窒息!

這滿天璀璨的陽光,潑灑在他海浪似的捲髮上,倒映在他天藍色的眼底,都心甘情願成了陪襯,他的微笑才是這片草原上最奪目的風景。

彼時,吹拂不歇的風毫無徵兆地停了。

彼時,沉寂許久的心砰然之間顫動了。

驀然間,顧欽玦抬起了頭。

雲姝忙垂眼,裝作是一直在看兔子而不是他。

顧欽玦以為她也想試試,手臂一伸,將懷裏的兔子遞給她。

她連忙擺擺手表示拒絕,但顧欽玦仍堅持,她只好試着去接。

「小心點,它們很膽小的,你要輕輕地……」顧欽玦一邊說着一邊將顫抖的野兔送到雲姝懷裏。

雲姝因緊張甚至立起了上半身,咬住粉唇,認真投入的模樣好像在做什麼重大而艱難的事似的。

「很好,很好……」顧欽玦輕聲鼓勵她說,如蘭似麝的氣息伴着柔聲而來,雲姝好不容易集中起來的注意力瞬間被攪亂,手上也變得心猿意馬。

然後手一歪,本就膽小的野兔立刻倉皇逃竄。

雲姝看着它逃走的方向,故意嘟嘴抱怨說:「不聽話!」其實心虛得很。

「下次抓只小的試試,大的太精明了。」顧欽玦說。

雲姝點頭,然後悄悄坐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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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海鳳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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