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欺侮

赴宴這日，大清早就能聽見府內忙碌的聲音，好像慕雲仙已經被沈佑航提親，準備出嫁似的。

雲姝進門的時候，秦媛正給慕永吉穿衣服。

慕永吉小手一直揉著眼睛一副沒睡飽的樣子，看見雲姝進屋卻立刻眨巴起大眼睛，叫嚷說自己可以穿衣服。

秦媛便讓他自己穿，叫雲姝一起來喝早茶，但始終低著頭未看她一眼。

雲姝知道秦媛即使懂了自己的意思，心中仍是介意的。她不敢多言，就著廳堂的桌子坐下。

李媽幫慕永吉梳洗，王媽則給雲姝二人端上清粥鹹菜，這時一行人走過院子外，鬧哄哄的聲音說的是慕雲仙玉佩不襯腰帶的顏色，慕觀便讓人開金庫再選幾件出來。

「不就是個墜飾嗎，犯得著整這麼些幺蛾子嗎？真是鬧心。」王端粥出來，忍不住嘀咕，李媽抱慕永吉過來坐在秦媛身旁，順便瞪了她一眼，她才悻悻閉嘴。

「吃飯吧。」秦媛平靜地說。

桌上只有碗筷觸碰的叮噹響聲，安靜得壓抑。

飯後休憩，母女倆搬出針線坐在樹下，埋在淡淡的樹蔭里緘默著各做各的。

慕永吉在庭院里踢球，追著球跑到雲姝身邊，探頭一看，她在花繃子上繡的竟是一支紅彤彤的冰糖葫蘆，他驚喜地說：「看起來好好吃!」

雲姝點點他的小鼻子：「姐姐綉完了送永吉好不好?」

「嗯!」他高興地連連點頭。

「喲，都在呢。」一個婢女模樣的紫衣女子走進來，笑盈盈地瞧著雲姝他們。

雲姝認出是服侍慕雲仙的貼身丫鬟敏月，但並非是她特意留意過這個女子，僅僅是因為敏月出現的方式與時機和記憶里的一般無二。

敏月霍霍走到樹下：「我們家小姐請四小姐過去坐坐，說是有事商量呢。」

雲姝沒搭理她，秦媛亦仿若未聞。

「四小姐?」敏月俯身湊近，喚了一聲。

還是不理，敏月環顧院子里各自忙活的人，頓覺尷尬無比。

掃地的李媽揮著掃帚過來，猛地打在敏月後腿上，嚇得她當場驚呼，轉身邊拍裙上的污垢邊嫌棄地沖李媽大吼：「你沒長眼睛啊！臟死了！」

李媽仍低頭掃地，嘴裡嘟囔說：「真不知道哪裡來的沒人要的野畜生，亂竄別人家門不說，還一直亂吠個沒完，家養的狗都知道在主人家面前要乖順些。」

敏月聽出李媽是在罵她見了秦媛，既不行禮也不叫聲「夫人」，但她因服侍慕雲仙，所以在相府算是地位頗高的下人，平日耀武揚威慣了，素來也與其他下人一樣瞧不起雲姝一家，故而當場氣得面色醬紫，叫聲：「你這沒眼見的狗奴才!竟敢罵我!」揚手便要打下去，就在這時，突然腰間吃痛猛地就跌在了地上。

敏月掙扎著爬起來，看見一顆球滾過面前，一下明白是什麼襲擊了自己。

她手按腰部，疼得齜牙咧嘴，抬頭看見雲姝走過來，一身青衣幾乎與那綠意盎然的梧桐樹融為一體，美得叫人嘆息的臉卻木無表情。

不，還有冷漠，甚至是可怕的殘忍。敏月發現自己在無助地顫抖。

「永吉在玩球，打到姑娘真是抱歉。」她眯起眼，仍那樣瞧著敏月，絲毫沒有打算拉她起來的意思。

敏月不是不生氣，而是不敢生氣，她已經被這一刻的雲姝嚇傻了!她乾巴巴地笑說：「沒關係，是敏月自己不小心，擋著永吉少爺了。」她強迫自己爬起來。

「那就走吧，三姐姐性子可急著呢。」雲姝摸摸慕永吉的頭，又同秦媛說一聲，走向院門。

敏月屈下發軟的腳，沖秦媛福身道：「三……三夫人，敏月告辭。」

見樹下那美麗但憔悴的女人微微點頭，方才敢惶惶離去。

慕雲仙的院子是四進的大院，規模遠比秦媛那個二進的院子大，更不必談氣派一事，紅漆白牆，假山綠水，雕樑畫棟甚至可稱得上奢華貴氣，光是閑置在角落的蘭花富貴竹都屬名貴。而雲姝他們住的地方只有野生的蒲公英和雛菊。

雲姝隨敏月進門時，丫鬟們皆停下手頭的工作看著她，三五個一起當著她的面對她的著裝髮飾指指點點，還不時發出刺耳的笑聲。

敏月唯恐雲姝發火做出什麼事來，但她始終神色如常地抬頭挺胸穿過她們。敏月不覺懷疑自己方才的恐懼因何而來，或許只是自己的錯覺。

這個四小姐，仍舊只是同她的娘一樣懦弱無能的四小姐罷了。

因而敏月路上漸漸恢復原先的傲氣，帶雲姝走進內院慕雲仙卧房，隔著珠簾，慕雲仙正與田玉婉湊在梳妝台前試各種首飾。

敏月喊了一句：「小姐，四小姐來了。」

裡頭談話停了片刻，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敏月沖雲姝冷笑，什麼也沒說便出了屋去。

五六個丫鬟在雲姝身邊來來往往，甚至嬉笑打鬧，卻沒有人請她坐下或問候一聲，好似她根本不存在一樣，滿屋子的人都將她晾在了原地。

只有田玉婉憂心地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同情憐憫，但云姝分不清那是偽裝還是真實。

約一盞茶后，敏月進屋指著雲姝對慕雲仙低聲說了什麼，敏月不知得到什麼回復，花枝亂顫地笑起來。

一切的欺侮嘲弄，再進不去雲姝的心裡。

前世她站在這裡面，對這種委屈，無助地哭起來，然後惹來更多得意的恥笑，最後又是田玉婉扮演好人的角色，求慕雲仙放過她。

這一世，她再不需要任何偽善的幫助。

又過了一會兒，慕雲仙終於同田玉婉一道走出來，眯著杏形的美目，輕輕動作引得頭上鳳尾金釵嘩嘩作響。

「哎呀，四妹妹何時來的，姐姐忙著準備晚上的小宴竟不知道呢！你看你，也不叫人告訴我一聲，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姐姐故意刁難四妹妹呢。」慕雲仙連連搖頭做無奈狀，好像雲姝站了這麼久完完全全是她自找的一樣。

田玉婉輕聲說：「仙兒，四小姐打扮還須時間呢，快別誤了時辰。」她對雲姝笑道，「四小姐雖未受成王殿下的邀請，但若我們同人家說說，府上應當不介意多小姐一個的。」

雲姝猜到她們叫她來的目的，不論是不是出於真心，她們無非只是想看她像狗一樣可憐巴巴的模樣，然後又對她們的施捨感激涕零罷了。

但這些，雲姝都不會給她們。

她露出進入這裡后的第一個表情，微微一笑：「多謝兩位姐姐好意，不過雲姝不想去，雲姝已經和二哥約好去城外踏青了。」

兩人因意外的吃癟而倍感羞惱，慕雲仙漂亮的臉蛋更是氣得通紅，眼睛看著雲姝就像兩把刀子。

這個卑賤的庶子，竟敢拒絕她!她有什麼資格!

慕雲仙走近，抬眼以極其冷酷和傲慢的姿勢逼視著雲姝：「我讓你去你就去!誰給你資格拒絕我的!你這個下賤的東西!」

雲姝絲毫未被她的氣勢嚇到，反而也向她走近一步，幾乎貼著她的耳根，柔柔地說：「我不需要誰給資格，我不想去，誰也沒法逼我!」她退後一步福身，「姐姐走好。」

慕雲仙瞧她笑得恣意妄為，真想衝上去將那張臉扯爛，攥緊秀拳，一衝動正要喊丫鬟教訓雲姝，田玉婉看透她心思連忙說：「好了好了，既然四小姐不想走就算了，咱們去瞧瞧給殿下的壽禮吧。」

「哼!」慕雲仙長袖一甩，被田玉婉半推半拖著離開了廳堂。

雲姝轉身，目送她們離去。

就在慕雲仙抬腳欲跨出門檻那一霎那，她突然慘叫一聲，猛地仰面摔在了地上，田玉婉也被帶狠狠著摔了一跤。

看著門口亂作一團的女人們，雲姝輕輕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