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自比光武 不忍殺虎

六二、自比光武 不忍殺虎

石勒接著說道:「愛卿們多慮了。只怕他們有害朕之心,沒有害朕之膽量。有害朕之膽量,也沒有害朕之機會。哈哈哈,這可就是無可奈何了,吉人自有天相啊。他們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嗎?諒他們也沒有這個狗膽。還記得右侯(張賓)曾給朕講過,有個詞叫做『莫予毒也』。現在天下已經沒有能加害朕的人了啊!」

於是,石勒不顧大臣們的反對,毅然決然駕臨石虎府邸。

對於石勒皇帝的到來,石虎一家人是誠惶誠恐,拜伏於地。石虎說道:「不知皇帝駕到,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石勒連忙伸手攙扶起石虎,說道:「老弟免禮。咱們一家人,就不必講究那些君臣禮節了。都起來吧。」

落座之後,石勒說道:「這個府邸確實比原來的太尉府小了很多,讓老弟受委屈了。」

石虎強顏歡笑,趕緊跪下:「為了陛下修建宮殿,臣的府邸小點兒,又有何妨呢?」

石勒哈哈一笑:「這就對了,咱們一家人,這種家世淵源,連咱們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你我有時稱兄道弟,有時又以叔侄相稱,咳,一言難盡啊。修建宮殿跟修建王府,不可能同時進行。所以中山王要稍安勿躁,等宮殿完工,就肯定為你建造府邸,別以暫時的憋屈悶悶不樂啊,哈哈哈……」

石虎惶恐地又要下跪,石勒制止了他。

於是石虎坐下說道:「臣下沒有什麼不高興。想想臣的一切一切,包括家庭、子女、王位、富貴等等等等還不都是皇帝陛下賞賜給予的嗎?沒有皇帝的恩德哪有我石虎的今天啊?皇帝對石虎豈不是恩同再造嗎?所以石虎對皇帝陛下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石勒說道:「老弟言重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本來咱們就該共有天下,怎麼能說感謝的話呢?想想咱們那些年,靠著一點一點打拚,流血流汗,拼死拼活,九死一生,才打下了這樣一個天下,確確實實來之不易啊,現在是咱們共享的時候了,只要不忘本就可以了。」

石勒知道石虎的不滿,於是允諾皇宮建成後會為他建設新府第,以此作為安撫。但其實石虎自咸和五年石勒稱天王時將大單于位封給石宏就十分不滿;對於石勒讓石弘駐鎮鄴城和修建鄴城三台逼遷其家室的事更加懷恨在心。

但是,石虎已經修鍊到家,臉上一點兒也沒有表現出惱怒憤恨的樣子。反而萬分恭敬地對石勒說道:「這一切都是陛下的洪福,陛下英明啊!」

時值公元332年,大趙鄴城,在趙主石勒的親自督促下,鄴宮修建進行的極為順利。

早在建安十八年,曹公操擊敗袁紹后即定都於此,開始大興土木。它的整體布局採用中軸線對稱的手法。城內劃分為宮殿、貴族和平民幾個區域。這種設計思路對後代的城市規劃建設產生了巨大影響,隋唐的長安城、洛陽城、元明清三代皇城——北京城,都是採用這種格局。二十多年前鄴城被大趙的開國皇帝石勒和他的第一個老闆汲桑燒掉一半后(公元307年),經過二十五年的恢復、經營,加上鄴城宮殿的加速建設,現在已經初具一座中型城市的規模。

這段時間,有個大象一般的流星在傍晚時分,從北邊天邊劃過天空,拖著長長的尾巴,光明照徹大地,然後墜落到漳河裡,其聲音震蕩達方圓九百多里。

有一條黑龍在鄴城東城李家園的百年老井裡出現了。皇上石勒親自到井邊觀看這一奇景,心裡非常高興。

公元332年,冬季,四海昇平,萬國來朝。

後趙國主石勒接待了高句麗、成漢、晉朝、波斯等國的使者,然後盛大地犒賞群臣。

在歌舞昇平當中,群臣和外國使節上了很多賀詞,對大趙皇帝石勒歌功頌德,大唱讚歌。

三杯酒下肚,酒酣耳熱之際,面對著多國慶賀壯觀場面,想到趙國近年國泰民安、欣欣向榮的大好形勢,石勒不禁感到十分自豪,十分得意。他對徐光、程遐等臣下說:「愛卿,你們看,朕可以和古代哪一等君主相比呢?」

徐光回答說:「陛下的功德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陛下的神武謀略超過漢高祖、魏武帝,陛下的英明德望遠超軒轅氏(黃帝)。後代人也沒有跟您可以相比的。」

石勒指著徐光,笑了半天,然後鄭重說道:「人哪有不知道自己的!你的話可是太言過其實了吧。朕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朕如果遇到漢高祖劉邦,應當向他北面稱臣,與韓信、彭越同列比肩,共同輔佐高祖。如果遇上漢光武帝劉秀,將會與他共同逐鹿中原,不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應當光明磊落,如同日月之光明亮潔白,終究不該仿效曹操和司馬懿,欺凌他人的孤兒寡婦,靠不正當的手段奪取天下。朕估摸著自己也就在劉邦與劉秀兩個帝王之間吧。」

群臣聽了石勒的自我評價,於是都趕緊叩頭頓首,山呼萬歲。

這段話固然表明石勒有自知之明,說他自己不如黃帝,不如漢高祖;也反映石勒要當一個光明磊落者——一切都要靠自己光明正大去拼搏獲得,從無到有,由弱到強;還有一點,比較含蓄些,即他要當漢高祖、光武帝,這是統一天下者,不願當魏武帝曹操、晉宣帝司馬懿,因為這兩個只是割據時期的霸主,而且他們這個霸主也不是用光明磊落的手段取得的。

他的心愿顯然是能夠實現華夏一統天下,但是他的這一願望已經沒法實現了。

在長江一線,郭敬大肆攻掠江西地區。太尉陶侃派平西參軍陶斌與桓宣乘虛攻陷樊城,后又在涅水擊敗郭敬援救樊城的軍隊;同時竟陵太守李陽又攻破新野,迫使郭敬逃走,東晉得以重奪襄陽。

戰後,陶侃命桓宣鎮守襄陽。

年近七旬的老翁陶侃特意帶領一班文武大臣來到江北打獵。

陶侃語重心長地對桓宣說道:「你多次問過我,為什麼不讓你們在江北邾城駐紮,而讓你屯兵長江以南,現在你明白了嗎?」

桓宣搖了搖頭,說道:「邾城在江北,不是更能攔擋石勒趙國的大軍來襲嗎?眾多將領都多次提過這一問題,您都笑而不答,末將委實不知。」

陶侃哈哈一笑,說道:「哈哈,那是老夫想讓你們多多思考幾天。你們看看吧:邾城隔在江北,內無所依,外接敵寇。即便派兵駐守,也無益江南。要知道,長江才是抵禦敵寇的天險。」

一席話說得眾將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但是,後來荊州刺史庾亮派精兵萬人駐守在邾城,到咸康五年(339年),後趙派兵來攻。因邾城孤立無援,終於兵敗城陷,果然損失慘重。此是后話。

桓宣在襄陽招懷新歸附的民眾,鼓勵及指導農耕生產,又減少刑罰和縮減隨從,同時用馬車載農具和與民耕作收穫。桓宣前後在襄陽經營了十多年,得到襄陽士民的愛戴。期間曾經數次被後趙侵略,但仍能以寡敵眾,當時的人對桓宣給予較高評價。

咸和7年(公元332年)年底,晉朝廷任命太尉陶侃為「大將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但被陶侃堅決推辭了。

陶侃到晚年時深感物極必反的道理,因此不參與朝政,多次想告老還鄉,都被屬下們苦苦留下。

遼東一帶。慕容廆(wei)派使者送信給太尉陶侃,勸他起兵北伐,共同掃清中原。慕容廆的下屬宋該、封抽等人共同對他們的主公給以「高度評價」,認為「慕容在邊陲一隅建立功業,職位卑微,責任重大,只是地位較輕,不足以鎮攝華夏和胡夷,應當向晉朝廷上表請求提升慕容的官爵。」

說白了,這就是挾兵自重,典型的向「上級」伸手要官要權行為。工作不想干,就想升職加薪,空手套白狼啊!

參軍韓恆批駁說:「建立功績的人憂慮的是誠信、道義不彰明,並不憂慮名位不高。齊桓公、晉文公有匡扶天下的功績,也沒有事先要求天子按禮制加以任命來號令諸侯。應當修繕甲胄、兵器,除滅群凶敵頑,功成之後,高爵顯位自會得到。這樣做比起向君主要賞賜要官爵要寵愛,不更榮耀嗎?」

慕容廆當然對韓恆的忠言不「感冒」,便讓韓恆出任新昌令。

於是慕容廆與東晉太尉陶侃通信,稱讚王導和庾亮,並稱陶侃是四海之內當之無愧、最負盛名的傑出英豪,表示願意為復興東晉作出努力,只是礙於自己孤軍進攻難有成果,期待東晉大舉北伐時響應。同時還附加了封抽、韓矯等建議封慕容廆為燕王、行大將軍事的上疏。

對這種拍著馬屁「跑官要官」行為,陶侃當然不會輕易「封官許願」。陶侃將封抽的上疏報告朝廷,讓朝議定奪。

陶侃回信說:「功業成就之後則加官進爵,這是古人的固有制度。車騎將軍慕容廆雖未能為朝廷摧毀石勒,但忠誠仁義,盡心儘力。現在我把疏文稟報給聖上,同不同意,授官的早晚,應當由朝廷決定。」

西線涼州。涼州臣僚一致共勸張駿稱涼王,領秦涼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晉文的先例故事。但都被張駿嚴詞拒絕,他說:「你們說的這都不該是大臣說的話。以後誰要是再敢說這樣的話,定斬不饒!」但是涼州境內慢慢地都稱張駿為王。

沒多久,張駿立次子張重華作為他的繼承人。

……

每當中書令徐光將這些周邊國家的戰事和相關信息告知石勒的時候,常令石勒感覺不快。

他時刻想的是如何能夠儘快實現全國的統一,但是又不願意再通過殘酷的戰爭手段,因為他已經感覺力不從心了——畢竟也是將近六十的人了。

但是他的兩個心腹大臣程遐跟徐光,關心的則不是邊境戰事和華夏一統的大事業,而是始終為眼前趙國內部石虎這個巨大的威脅心存恐懼。

後趙右僕射程遐向國主石勒進言說:「中山王石虎勇悍而有權謀武略,群臣中無人比得上。用心觀察他的志向,除陛下以外,他對別人都視而不見。再加上他性格凶暴殘忍,長期出任將帥,威震內外,他的各位兒子年齡都不小,都握有兵權,陛下在世,自然應當沒什麼事,但恐怕他不甘心作少主的臣子。應當儘早除去他,以利國家大計。」

石勒說:「如今天下沒有安定,太子石弘年少,應當得到強大的輔佐。中山王是我的骨肉至親,有輔佐王命的功績,朕考慮應該委付他伊尹、霍光那樣的重任,何至於像你說的那樣!你只是唯恐到時候不能以帝舅的位置專權罷了——你且放心,我也會讓你參與輔政,你就不必過分憂慮了吧。」

程遐連忙跪下,頭觸地「彭彭」直響,哭泣著說:「我所顧慮的是國家,陛下卻認為微臣是為自己打算而加以拒絕,咳!忠言從何處才能入耳呢!?中山王雖然是皇太后收養的,但並非陛下的親骨肉,雖然他有些小功勞,陛下酬答他們父子的恩惠榮耀也已經足夠了,但他的心意、慾望會就此滿足嗎?難道像他這種人會是有益於將來太子執政的人嗎?如果不除去他,我看宗廟將要絕嗣、國將不國啊!」

石勒不聽。

程遐以頭叩地,流出了血。他繼續痛哭流涕地說:「陛下,陛下啊,石虎有怨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啊,他又掌握兵權,將是對太子登基最大的威脅啊,我的陛下,臣絕對沒為將來自己專權考慮過啊!」

石勒沉默半晌,才緩緩說道:「朕剛說過了,一是石虎跟我,有著祖祖輩輩,牢不可破的情誼。是朕把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肯定感恩戴德;二是太子忠厚,石虎作為顧命大臣,肯定受新皇帝尊重,估計能與石虎處好關係;三是,處在這種變亂年代,要時時處處有戰備心理,而石虎久經沙場,肯定能抵禦四方。你就不必再多說了。」

程遐只得暗暗叫苦。他退下去后,左思右想,坐卧不寧,便去找徐光。他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徐光。

程遐流著眼淚說:「陛下確確實實是冤枉了我——我連性命都難保了,怎麼還會為將來帝舅專權作打算呢?中山王經常切齒痛恨我們倆人,恐怕不僅會危害國家,也將是你我家庭的禍殃。嗯,這樣吧,你找個機會再勸勸陛下吧。不過,恐怕也是很難奏效啊!」

徐光說道:「咳,你也不必太難過。這個事情,我是當仁不讓,無論如何都要去試試。因為你與皇帝有姻親,所以由我出面去說,恐怕比你要好一點兒。」

後來,徐光又與石勒談到了「國際」態勢,看見石勒鬱鬱寡歡,徐光明知故問,趁機對石勒說:「如今國家平定無事,陛下神色卻好像仍然有所不樂,為什麼呢?」

石勒說:「多年以來,東吳、西蜀等周邊沒有平定,朕恐怕後人不把朕當作真正的承受天命的君王看待啊。」

徐光說:「魏國繼承漢朝國運,劉備雖然在蜀地興起,漢朝又怎能不亡國呢?孫權在東吳,猶如現在的李雄,陛下已經囊括長安、洛陽二都,平盪八州,帝王的正統不在陛下,又會在誰呢?這些本來就不該是陛下憂心的事情……」

聽話聽音,石勒一聽就聽到了弦外之音,他連忙問道:「那你說說,朕該憂慮的到底應該是什麼呢?」

徐光緩緩說道:「應該憂心煩惱的當然是更重要的眼前和長遠之計。哈哈,陛下是千古明君,那麼為什麼陛下不憂慮心腹之患,卻反倒憂慮四肢之患?」

石勒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哦」了一聲。

徐光不慌不忙,繼續說道:「中山王憑仗陛下的威望謀略,所向無敵,但天下人都說他的英俊威武僅次於陛下。而且他稟性不仁,見利忘義,父子都佔據權位,勢力可隨時傾覆王室;他自己又常常在一些小事上耿耿於懷,懷有不滿之心。近日在東宮侍奉宴飲,很多人都發現,他有輕視皇太子的神色。我恐怕陛下辭世之後,就不能再控制他了。」

這次似乎終於觸動了石勒的內心。他默默不語,直視了徐光半天,才緩緩說道:「對這個石虎,朕是堅決不能殺害的。你有別的好法嗎?」

徐光說道:「臣建議是否讓太子石弘處理一些朝廷日常事務,慢慢削弱石虎父子的權力。逐漸形成此消彼長之勢……」

這樣石勒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幾天之後,他在朝堂鄭重宣布:「下令由太子石弘代替皇帝處理殺伐、征戰之外的尚書省日常奏章,命令中常侍嚴震輔佐太子。」

同時石勒還命令各藩王都要到自己的封地去執行防守:其中命令石勒的兒子、秦王石宏鎮守咸陽,石勒兒子、南陽王石恢鎮守兗州,石勒養子、彭城王石堪鎮守譙城,大將石朗鎮守洛陽,河東王石生,鎮守長安、關中等。

也就是說朝廷里的事兒,一般由太子跟嚴震兩個人說了算,只有殺人、作戰這樣的刑罰、軍國大事才有必要呈報石勒皇帝定奪。這樣就將石虎作為尚書令、太尉的日常工作統統剝奪了。

中常侍嚴震一下子成了朝廷里炙手可樂的人物,他的權力甚至一下子超過了皇帝、太尉和丞相。而石虎的府邸冷冷清清,簡直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

石虎更加怏怏不樂。

但石虎會是個省油的燈嗎?

顯然,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多久,終於有一天宮中有人向石虎父子透露說:「這一切都是程遐、徐光出的主意。」

於是石虎瞅准機會,秘密派遣了身邊一些武林高手夜晚襲擊了程遐、徐光的府邸,並強姦了程遐、徐光的女眷。

而這,僅僅是石虎反攻倒算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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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叢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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