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碧落門主

王青飲了不少，酒入腸中，有時會化作相思淚，有時卻會讓人覺得尿急。

此時的王青便是後者。

他在花園中已轉了半天，但卻完全未找到茅廁的影子。他已轉得發暈，飲了酒的人最易頭暈。

王青苦笑著想：看來房子太大，也是有苦惱的。

尿意已十分強烈，王青不由打了個冷噤，他已無法再忍耐。所幸夜中四下無人，那假山後面似乎也是可以解決的。王青嘿嘿一笑，便匆匆跑到了假山之後。

清冷的月光為大地鋪上銀裝，月下一人面對著假山，不是在吟詩也並非在思鄉，而是在方便。

憋著尿的人總是會覺得比背負著千斤重擔還要沉，王青正覺擔子一分分減輕時，卻聽聞了一聲嘆息。

輕輕的嘆息之音隨著夜晚的微風傳到王青身邊，似乎還帶著女子的清香。

王青眉頭一皺，心想若是被人發現自己在此處方便，那可是尷尬已極了。

隨後方才嘆息之人淡淡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此刻你是否也正與我看著同樣的月兒呢？」

聲音若九天仙樂，王青聞之但覺心中一澈，不由得悄悄探出頭去。

待看見說話之人時，王青渾身一顫，不由木立當場，若木雞般呆立，臉上卻現出無法掩藏的欣喜。

他的眼睛凝視著前方。

那裡仰首立著一名白衣女子，她的衣裳比月光還要白，而她的臉卻比她的衣裳更白。白衣女子白皙的臉上，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痴痴地望著月兒，口中喃喃念著，似乎在祝禱著。

而這女子，便是那令王青魂牽夢縈的陳夢凌。

王青只覺得渾身顫抖。

一個人在自己心愛之人面前，最初的感覺，便是害怕，怕自己的不完美被自己所愛的人看見。

而此時王青隱在假山後，生怕唐突佳人。若一個人在自己心愛的女子院中方便，卻被心上人發現，那當真是荒唐至極。

想到陳夢凌此前所言，王青不由暗嘆一聲，心中想到：卻不知是哪家公子這般幸運，竟能讓陳姑娘這般挂念。

想到此處，王青對陳夢凌的心上人已是羨慕不已。

陳夢凌痴痴地望著月兒。

王青獃獃地望著陳夢凌，獃獃地站在山後。

如水的月光灑在地上，時光竟似被它凍結住了。

然而時光又怎能真的被凍結？

半晌過後，王青發覺自己已離席過久。

他怕座中各人久等，是以仔細看了陳夢凌一眼，確定已將她的樣子完全記牢以後，才緩緩回到湖上小閣之中。

晚宴至夜深才散。

王青騎著駿馬，向自己下榻的客棧馳去。這匹馬當然是諾言山莊的神駿。

在喝了酒以後，王青一向是不喜歡坐馬車的，因為馬車裡面太悶，喝酒以後的他最討厭的就是悶。

月清冷。

月光如水，灑在地上，便似激起層層漣漪。

王青正自欣賞著月色，卻聞到一陣異香，香得醉人。

王青確實是醉了，已醉得他直直地從馬上落到了地上。

在他將要失去意識之前，他苦笑著想到：再也不能醉第三次。

第一次是長江上那幽靈迷霧，第二次便是這醉人異香。真的沒有第三次了嗎？

當王青醒來的時候，頭隱隱生疼，口中也十分焦渴，正與醉酒後醒來的感覺一般。

此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卻不能見的那種黑。

黑暗總會讓人感覺陰森恐怖，只因大多數人都只信任自己的眼睛。

「有人嗎？」王青叫道，他的嗓子已有點啞，需要水來滋潤滋潤。

「你醒了？」黑暗中一個聲音傳來，聲音平平淡淡毫無音調，似不帶一絲情感般。

王青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回答，況且他已十分口渴，根本不想再浪費唾液。

「嗤」地一聲，這是燭火被點亮的聲音。

聲音響過之後，黑暗便被光亮驅趕乾淨。

王青才發現自己所處的竟是一間密室，四壁全被巨石嚴封，巨石之間有小小的氣孔，照不進光亮，卻能通進空氣，所以這裡也不讓人氣悶。

王青翻身站了起來，見自己身前石桌上立著盞碧玉壺，便一把拿過，急急往嘴中灌水。

他的眼睛卻飛快地掃視，所以他已看見了前方巨石騰龍椅上坐著的黑衣人。

黑色，是最易隱蔽的顏色。是以胖人最喜歡穿黑色衣服來遮蔽自己身上的肥肉。

黑衣人的臉上，戴著一張黑色的面具。

他的整個人已是黑色，在黑暗中絕不會被人發現的那種顏色。

王青只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從黑衣人身上襲來——好強的殺氣。他只覺這黑衣人的武功，只怕不在他的師父「鳳犀仙子」之下。

一粒冷汗自王青的鬢邊滑落。

「王青，你可知我是誰嗎？」黑衣人在說話，話語毫無生氣。而那種殺氣，也在黑衣人說話之時悄然消失。

這黑衣人竟然認識自己，那麼他將自己擄來又有什麼目的？

王青搖搖頭，他似乎對這黑衣人是誰毫無興趣，但他的一雙眼睛卻仍在四處掃視，猶如鷹隼尋找獵物般，他只希望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黑衣人又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這句詩寫得可好？」

本來帶著凄苦的詩句，自他那毫無生氣的話語中傳出來，不由使王青背心發冷。

但王青不僅背心發冷，他的頭皮已發麻。

碧落門。

他自己正愁找不到碧落門的「門」在何處，卻未想到碧落門卻為他開了門。

他已無法不對黑衣人有興趣，皺眉道：「閣下是碧落門的人？」

黑衣人道：「不是。」他一點也沒有動作，似乎他永恆便在那裡，從來不會動彈。半晌後方接著道：「應該說，碧落門是我的傑作。」

王青動容道：「你是碧落門主？」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太過激動，差點咬著了自己的舌頭。

黑衣人沒有說話，不說話的意思通常就是默認。

王青盯著黑衣人，皺眉道：「閣下將我擄到此處，有何貴幹？」

黑衣人道：「可是你破壞了我控制丐幫的計劃？」

王青心中暗嘆：果然是為了丐幫之事。隨即點頭道：「正是。」

黑衣人道：「你現在可知我請你來要做什麼了？」

或是由於面具遮蔽之故，他所說的「什麼」聽上去竟像是「甚悶」。

王青不由笑道：「做什麼？」

黑衣人冷冷道：「你猜不到我要殺你？」

王青四下一張望，搖頭道：「你若是要殺我，又何必費力將我擄來此處。」

黑衣人道：「也許只因我覺得這裡適合做你的葬身之地。」

王青笑了笑，道：「不適合，不適合，這裡太暗，陰氣太重，我若死在這裡，定然變作厲鬼，纏你一生的。」

黑衣人道：「你認為我會信鬼神之說？」

王青答道：「當然不這麼認為，你若是怕鬼，就坐不上碧落門門主的位置了。」

碧落門殺戮無數，死在碧落門手下的冤魂厲鬼不知幾何，若是怕鬼，這門主豈非早已被鬼神給駭死？所以王青當然不認為他會相信鬼神之說。

黑衣人道：「你真猜不出我為何請你來這裡？」

王青搖頭道：「完全猜不出，簡直連一點頭緒也沒有。」

黑衣人道：「很多人都說王青聰明，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王青摸了摸鼻子，笑道：「你都說是人家說我聰明了，我自己可從來沒這麼覺得，我一直只覺得自己是個獃子。」

黑衣人道：「如果你真是個獃子，現在只怕早已經不能說話了。」

王青皺眉道：「嘴在我身上，為何不能說話。」

黑衣人道：「你見過死人說話？」

王青嘆道：「那麼還好我並非真的獃子。」

黑衣人道：「你確實該慶幸。」

王青道：「我一直是這麼認為。但我還是想不出你為何擄我來此。」

黑衣人道：「因為我想讓你做兩件事。」

王青問道：「什麼事？」

黑衣人道：「幫我查一件事。」

王青笑道：「碧落門都查不到的事，你為何讓我去查？」

黑衣人道：「因為我相信你很聰明。」

王青皺眉道：「查什麼事？」

黑衣人道：「八年前，百劍閣滅門之事。」

王青愕然，面色一沉，木立當場。

他實在想不通這碧落門主到底意欲何為。

明明當年自己一家滅門之仇人便是碧落門，但這碧落門主卻讓自己去查當年真相。

王青不由想到楚乾玄的死，以及那個馬車夫，這不由讓他懷疑當年之事是有人想要嫁禍給碧落門。

然而，公孫三無的暗示，以及死前所說的「碧落」，無疑是直言當年之事乃是碧落門所為。

王青的頭又隱隱有些疼，一想不通事情，他的頭就開始疼。

所以想不通的事他一般不喜歡去想，但現在他卻不得不想。

王青的臉色變了數變，半晌后，只聽他道：「好，我答應你。」

黑衣人掠到王青身前，王青還未看清他的動作，只聽他道：「果然聰明，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

王青苦笑道：「若是其他事，我一定不會幫你，但這件事，我一定幫你。」

黑衣人道：「你可以回去了。」

言畢一揮衣袖，王青又聞到了那種異香，還來不及閉氣，又已倒下。

直到倒下時，他也想不到第三次竟會來得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