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紅手絹

第七章 紅手絹

北平出城朝著東南方向一百里,在經廊坊一地在朝著東南走個一百多里就到了天津。一路上晴空萬里,看著倒是叫人舒服,可是要是走起來,就是酷熱難耐了。如今又趕上流民匪患,但凡建起了城牆的地界,天色一黑,城門必定緊閉,外面的別想進,裡面的也別想出。來往的人要是想趕路,也只有頂著這夏日之末才放出來的晴日,耐著酷熱,趁天黑之前加緊了腳步。

虞小樓這才走了半天,正好趕上了晌午,正熱的難受。這太陽藏了大半個夏天,這會兒卻現身出來,好像跟著虞小樓似的,豆大的汗珠從額頭直往下掉,熱的虞小樓是口乾舌燥。不一會兒連肚子也不爭氣的開始叫喚了。

麻布的背心早就貼在了身上,每動一下粗糙的麻布都摩擦著滲出大汗的皮膚,每走一會兒,虞小樓當就得揉揉身子,扇扇涼風,好讓自己舒服點。他抬眼四望,這都是荒郊野外的,連個來杯涼茶,填飽肚子的茶肆都沒有。以往是沒錢只能餓著肚子,現在身上裝著一百大洋的巨款,卻找不著花錢的地方,實在是造化弄人。

虞小樓實在是不想走也走不動了,眼看著前面有個兩三人高的大樹,枝繁葉茂,阻擋著烈日,露出一大片的蔭蔽來,虞小樓趕緊竄到了那片蔭蔽之下,靠著大樹,微微閉上了眼睛,咂了咂嘴,舔了一下他乾燥的嘴唇。

「現在有一碗涼茶,再吃碗打滷麵就真絕了!」虞小樓自言自語著。

虞小樓這趟遠行,是乾糧飲水什麼都沒帶,動身之前癩子和小四兒還勸他備上一些,可他想著帶著這麼多錢,還怕買不到茶水吃食,沒想到還真就到了這麼個有錢花不出的境地來,實在是後悔沒有聽癩子和小四兒的。

靠在蔭蔽下的虞小樓,本就起了個大早,現在靠在樹下,竟然還吹過了一陣涼爽的微風,虞小樓迷迷糊糊的便睡著了。隱約間聽見了熱鬧的人聲,好像是從不遠處飄過來的,似乎還能聽到茶碗碰撞,筷子攪動著麵條的聲音。虞小樓突然睜開雙眼,他不確定是幻聽還是真實存在的,他朝著不遠處看去,好像真的能看見三兩個人在搬動著什麼,好像人越來越多,是真的!

虞小樓一下子攢起來,看到茶肆讓他渾身充滿了勁兒,耐著酷熱,加緊了步子趕緊朝著茶肆走去,跑的越近,眼前茶肆的景象越是清晰,兩三個人圍著茶桌,躲在支起的帘子下躲著晌午的烈日,大口的喝著茶碗里的茶水,液體直從嘴角流下,然後舉起胳膊一把擦掉,拿起筷子叫了一塊盤子里的拌黃瓜,好像都能聽見口中清脆的咀嚼聲。

「這位小兄弟,您要點什麼?」小二一老遠就看見虞小樓搖晃著身子,連跑帶跳的直奔著茶肆來了,二話沒說直接做到了陰涼下的板凳上。

「先來壺涼茶,再來一大碗打滷麵!」虞小樓舔了舔嘴唇。

「要不您再來盤拌黃瓜,這大夏天的吃了,打心眼兒里涼爽!」

「那也來一盤!」虞小樓第一次正兒八經的點菜吃,心裡竟然生出一股子自豪來。

「得嘞!!涼茶一壺,打滷麵一碗,拌黃瓜一盤!」小二吆喝著,一邊給虞小樓添上一碗水來,虞小樓趕緊抓起碗來一下子就喝的一乾二淨。

「小哥瞧您這樣是渴壞了,不過您可別喝白水喝飽了,等下吃不下喝不進了!」

「小爺胃口好著呢!我剛才怎麼都沒瞧見你們這茶肆,可把我難受死了!」虞小樓對著小二抱怨著,小二放聲大笑了起來。

「一看您就不常走這條道,我們這茶肆不是一天都開著的,我們就趁著最熱的時候,出來支上著茶肆,算是給過路人一處庇蔭的地方。我給您端茶拿菜去!」

小二轉過身從茶肆支起的笑木房裡把虞小樓點的這麼些吃喝放到桌上,虞小樓二話沒說先喝了一大碗涼茶,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用筷子挑起一大團打滷麵來,直往嘴裡塞,他可是真餓壞了。虞小樓剛咽下這一大口麵條,又趕緊加起一筷子拌黃瓜,清甜的黃瓜味伴著醋酸和辣油,他越吃越帶勁,狼吞虎咽起來,根本沒注意到周圍還有人注意著他,也壓根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麼。

等他風捲殘雲般的吃完了,又喝了一大碗涼茶,拍了拍肚皮,滿足的抬起頭來,方才還人滿的茶肆,就只剩下他和另一桌的兩人。

對面這桌坐著的兩人,一個花白鬍子,滿頭的銀髮,穿著一身大褂,倚在桌旁,優哉游哉的喝著茶,旁邊坐著一個女孩兒,年紀好像和虞小樓相仿,正在一口一口的吃著面,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虞小樓,應該是爺爺和孫女吧,虞小樓想著。老人好像注意到孫女的目光,也看向了虞小樓,露出了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來。

「小兄弟真是餓壞了,外面那麼大的熱鬧都沒注意到。」老人笑了笑。

「老爺子,什麼熱鬧?」經老人這樣一說,虞小樓才明白這茶肆里的人都跑出去看什麼熱鬧去了,論這看熱鬧,虞小樓可是不想錯過。

「你看那!」老爺子順手一指。

虞小樓順著指尖看去,那茶肆的人團團圍著一個一人見方的高台,高台上站著個男子,身材倒是高挑的很,卻穿著一身黑色的奇裝異服,帶著一頂高帽,虞小樓可認得這身打扮,北平城裡的洋鬼子都這樣穿。他眯著眼睛仔細一看,那人黑眼仁黑頭髮,頭上抹著頭油,一頭的頭髮梳的整整齊齊,鋥光瓦亮的。

「假洋鬼子啊!」虞小樓感嘆了一句,端起一碗茶來,湊了上去。

「各位各位,今天從大英帝國學成魔術歸來的李約翰先生,路經此地,實在是技癢,才免費給各位在這荒郊野嶺的表演,以後想看可得去大劇院掏錢咯!」這高台旁邊站著個矮胖子,一個勁兒的吆喝著。

虞小樓一湊近,才發現這一人見方的檯子上,布置的倒是精緻的很,放著一個大黑箱子,足足有一個人高。只見那李約翰走到箱子前,打開箱子門,走了進去,從裡面關了箱子門,半天沒個動靜,那矮胖子走上高台,敲了敲箱子,沒一點動靜,然後打開門來,一個大活人就不見了!

忽然『砰』的一聲,從箱子里騰出一陣白煙來,從白煙里躥個人來,就是剛才那假洋鬼子。朝著大家鞠了個躬,底下便連連叫好。

「各位先生,今天我要表演的,是西洋最神秘,最難以置信的點金術!」說著那人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張紙牌握在手裡,朝天上一扔,就變成了滿天的彩帶。

「好!!!好!!!」虞小樓連連叫好,底下的人跟著虞小樓也叫起了好。

「哪位先生帶著銅錢,大洋?銀票可不行啊!我這鍊金術,可以把銅錢變大洋,大洋變金幣!」李約翰一提到錢,底下這幫人就沒了動靜,都面面相覷起來。

「各位不相信也是正常的,我就給大家先示範一下!」

李約翰從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一塊大洋,握在手中,然後閉起雙眼,念叨著什麼,然後徐徐睜開雙眼。底下的人都注視著他的雙手,等他張開雙手的時候,那原先的一塊大洋,已經變成了一枚金幣。

「各位,有人想要上來試一試嗎?」李約翰張開了雙手,邀請著台下的人。

有個瘦子二話沒說直接竄上了台,然後把一枚大洋交到了李約翰的手裡,李約翰故技重施,還給了那瘦子一塊金幣,那瘦子用牙咬了咬,臉上的神色立馬變得激動起來,又叫又跳的朝著台下喊。

「是真的!真是金子!」

這下台下的人們再也耐不住了,紛紛搶著上台,硬是把虞小樓擠出了人群,虞小樓本來擊擠不上去,罵罵咧咧的回到了茶肆,卻看見老人和小孫女還坐在茶桌上,小孫女還在吃面,老人則面帶微笑的看著攢動的人群。

「怎麼小兄弟對著點石成金的魔術沒興趣?」老人看虞小樓回來了,點起一桿煙,使勁的一邊吸著,一邊打趣的問虞小樓。

「這假洋鬼子要是真能點石成金還賣什麼藝啊,早就成達官貴人了。小爺雖然沒讀過幾天書,但打心眼裡明白,這玩意全是戲法!」虞小樓對著老人回答,卻惹得老人大笑起來。

「這位小哥那你是沒見著真正厲害的,咱這劉老爺子的手藝,那十個假洋鬼子都比不上,別說點石成金,劉爺爺動能憑空變出金子來!是不是?」

這時候小二出來,一邊打趣虞小樓,又給那邊的老人上了壺茶。虞小樓被小二調侃的有些心煩,看著老人桌上的茶,也對著小二吆喝。

「我也要一壺!」

「您呀,沒有!這茶是只給劉老爺子喝的!」

「小爺有錢還買不著你這破茶了!」虞小樓不滿意的叫囂著,那邊的老人卻又笑了起來。

「小兄弟不嫌棄就過來一起喝,我看你倒是挺有趣的。」

虞小樓可不是個客氣的人,這就朝老人的方向走去,一屁股坐在了老人的身邊,小孫女看見虞小樓走了過來,臉上泛起一陣緋紅,低下頭一個勁兒的吃面,怎麼也不抬起來。

「劉老爺子今兒不出手啦?」小二給虞小樓端上來一個茶碗,轉而問向老人。

「哎,還有事要辦呢,低調些好,井水不犯河水。」老人擺了擺手。

「出什麼手?」虞小樓不解的問起這老人。

「你看那李約翰,雖然變的是戲法,實際上是在騙錢,你看那衣服實際上文章可大了去了。銀元看似在手裡,兩手之間卻留出一個縫隙,實際上他這一舉手,銀元就滑到了左邊的袖子里,等他一放下手,另一個袖子的假金幣就滑到了手裡。這樣洋人的戲法,不僅拙劣,還被他用來行騙,嘖嘖嘖。」老人搖了搖頭。

這下虞小樓開始對著老者刮目相看了,他隔著這麼遠,竟然一眼就看破了整個戲法,虞小樓雖然心裡也知道點石成金不靠譜,卻也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想到這老人一眼就看破了各種玄機,他這才好好打量起老人來。

老人這一身青色大褂十分簡樸,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十分和善,一桿煙槍好像也有些年頭了,身旁放了個木箱子,連著兩條帶子,應該是背著的。虞小樓在一眼掃過去,這老人的衣襟里,竟能隱約看見一條紅手絹。

「老爺子,您這麼大歲數了,竟然還帶條紅手絹,可真是騷到家了!」

老人聽這話一愣,過了片刻哈哈大笑起來,虞小樓還不明白他笑什麼呢,老人的孫女便抬起頭,漲紅了臉,罵了虞小樓一句。

「你懂什麼!」虞小樓被這一說,也愣了片刻,這才注意到了小孫女,沒經過一點的梳妝打扮,卻也十分漂亮,看的虞小樓眼睛都直了。小孫女說完,臉色通紅,趕忙低下了頭。虞小樓哪裡和女孩子打過交道,還以為這小孫女生了他的氣,氣他調侃她爺爺,趕忙賠了個不是。

「姑娘,我這嘴無遮攔,真沒別的意思。」小孫女也不搭理虞小樓。

「小兄弟眼力過人,不過你這話可不對,你可知道紅手絹是什麼?」

虞小樓搖了搖頭,老人喝上一口茶,又點起了以一桿煙徐徐道來。

「漢代末年的時候,民不聊生,街頭賣藝的人越來越多,其中有一個紅衣女子,不知道她姓什麼名什麼,有一日她在街頭賣藝,拿出一根麻繩來,她定睛一指,那根麻繩便直立起來,任憑眾人怎麼處置,都如澆灌了鐵水一般,屹立不動。這位紅衣女子順著麻繩就向上爬去,眾人也跟著抬頭,這麻繩高聳入雲,根本看不到頭,這紅衣女子爬了上去,就不見她下來,眼睛都看不清了。有個人好奇,用指尖碰了碰麻繩,麻繩竟然一軟,倒在了地上,那紅衣女子也就不見了,等眾人一低頭,地上哪裡還有什麼麻繩,只剩下一塊紅手絹,眾人驚訝不已的到時候,路過一個紅衣大漢,這大漢撿起紅手絹,搖身一變,又成了剛才的紅衣女子。」

「後來,紅衣女子收徒無數,自成一門,就叫紅手絹,列外八行。我這塊紅手絹就是紅手絹門人的象徵。」

「那老爺子您也會變戲法了?跟那洋人的魔術比,哪個更厲害啊?」虞小樓聽著這一段傳奇,好奇的很,老人卻呵呵一樂。

「洋人的魔術連紅手絹的門都入不了咯!紅手絹的手藝,講究的『上下翻亮,經外交代』,兩隻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要給人看個清楚明白,才能進行戲法。洋人的魔術,卻是『上指下掏,左亮右操』,他們讓你注意那裡的時候,另一邊就在擺弄著呢!」

虞小樓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心裡卻想著這外八行儘是些奇人,他這一趟落馬客棧之行,能否也有一天也能否成為一段傳奇,供後人茶餘飯後聊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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