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葉子

夜總會坐落在上海最好的地段上，一入夜便散發著斑斕的燈光，好似宣布著又一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夜的降臨，這是這座城市裡最吸金的地方之一，有人在裡面一擲千金只為了和那些舞女或是三流的女明星一夜風流，有人在這裡喝的酩酊大醉，直到天亮了也不願意離去。

這兒好似是一片獵場，每個人都是獵人，卻也是獵物，他們精心的打扮著，出於各式各樣的目的來到這裡，他們的身份也許是個謎，沒人可以真正的了解他們，至少在這個夜晚，在夜總會裡，看到的都是一張張面具。

洪展達趾高氣昂的走在前邊，大闊步的朝著裡面走去，兩臂的擺動也散發著氣勢，好似一隻雄獅一樣，宣布著自己是這片獵場的主人，這裡由他支配，所有人都想接近他，卻又害怕被他看透。洪展達一路走過去，眼前的人給他讓出道路，向他低頭彎腰微微鞠躬，洪展達只是輕輕點頭回應，很快他們的目光落在了洪展達身後的年輕人身上，他們從未見過這個人，這個人就是虞小樓。

虞小樓不習慣這樣的場合，他的目光遊離在金碧輝煌的大廳里，那些嬌艷欲滴的美人在舞池裡扭動著腰肢，從一個男人的身邊到另一個的身邊去，腳下是那樣的自然熟練。吧台的已經坐滿了人，他們的行頭看著就要略微的差一些了，帶著愁容舉著玻璃杯，搖晃著杯中透明的橙色液體，然後順著他們的喉嚨一飲而盡。

舞台上的女人抱著話筒，深情的在唱著什麼，身後是為她伴舞的舞女，歌喉好聽極了，虞小樓望著舞台，停在了原地，他在聽到底唱著什麼，還未等虞小樓聽明白歌詞，洪展達在前邊兒回頭，喚了他一聲。

「虞先生，這邊請！」

虞小樓聞聲回過神來，跟著洪展達朝著只屬於他的雅間走去。洪展達的雅間在二樓，要從吧台旁的樓梯走上去，那是最好的位置，正對著舞台，雅間里還有小吧台，專門的女侍應在裡面伺候著。整個夜總會的目光逐漸都落在了虞小樓的身上，他們都在猜測著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可以讓洪展達這般對待。

洪展達與虞小樓步上樓梯，進了雅間關好了門，坐在真皮的沙發上，面前擺著小圓桌，桌上是各式各樣的酒水，都是打西洋來了，瓶子上寫著什麼虞小樓也看不明白，美女侍應上來給虞小樓和洪展達倒上酒，然後乖乖的站到了洪展達的身後去，虞小樓抬眼看去，那女侍應長得是花容月貌，只是臉上神情黯淡，輕輕的咬著嘴唇。

「來！喝！」洪展達舉杯示意，虞小樓也舉起杯子，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虞小樓從沒喝過這洋人的酒，第一口下去覺得難喝極了，直想往外吐，待這酒到了肚子里，暖意順著肚子開始流遍了全身，口中殘留的酒味散發出一股余香，充盈著虞小樓的口中，洪展達看著虞小樓，虞小樓也看去，才發現只有自己一口飲盡了杯子中的酒。

「虞老弟豪爽，可是這洋人的酒，是要慢慢品的，像你那樣喝，可就喝不出什麼來了。」洪展達笑著晃了晃了杯中的酒。

虞小樓的臉上泛起了尷尬，覺著自己像個土包子似的，把空酒杯放在桌上，那女侍應立馬就湊上來又給虞小樓添滿，虞小樓拿起來找著洪展達所說的緩緩的品了一口，才嘗出了這酒味道香醇，勁道渾厚，順著喉嚨滑下去仍舊回味無窮。

這時候雅間的門開了，前前後後進來了約莫有十來人，都先過來跟洪展達請了好，然後各自找地方坐下，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那女侍應明顯有些忙不過來，卻還是儘快的給每個人的杯子里都滿上了酒。

「虞老弟，這都是我洪門大大小小的舵主，互相認識個臉熟，以後在上海的地界沒人敢找虞老弟的麻煩。」

虞小樓抬眼望去，這十幾號人都穿的西裝筆挺，聽著洪展達的話，抬眼看向了虞小樓，紛紛朝著虞小樓點點頭，虞小樓舉起酒杯然後輕泯了一口，點了點頭，洪門的舵主也舉杯飲下了杯中的酒，這便算是相識了。

「虞老弟，咱們之間的誤會解開了，正好是個契機，可以好好的合作。」

洪展達這話一出口，虞小樓才明白過來，洪展達這是先禮後兵，算是洪津八道歉，再到領他到這夜總會，介紹洪門的舵主給他認識，這一環套一環都是洪展達早就想好了，他現在有事要讓虞小樓來辦，虞小樓受足了禮遇，若是拒絕下來，上海這地界是肯定不用混了。

虞小樓深知這洪展達只要一開口，不管說出來的是什麼事兒，他肯定是沒理由拒絕下來，正發愁怎麼辦，恰好這樓下的表演開始了，夜總會裡掀起了一股子喧鬧聲，底下的觀眾都歡呼起來，台上走出來個女人，打扮是靚麗時髦，不論是臉蛋還是腰肢，都一等，看著年紀也不大。

一看著這女人出來，洪展達探著腦袋望了一眼過去，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虞小樓趁著洪展達抬眼望去這麼個機會，立馬站起身來，捂著肚子。

「洪老大，我要去方便方便，剛才那一口酒有點兒受不了。」虞小樓捂著肚子還未等洪展達說話，就溜出了雅間。

虞小樓出了門就往樓下走，拐彎進了廁所便把門關上，背靠著門一臉的愁容，早知道當初在洪公館就該隨意找個借口搪塞過去，現在跟著洪展達到了他的夜總會，也喝了他的酒，若是最後駁了他的面子，自己肯定落不著一個好下場。

正是虞小樓發愁的時候，背後的門卻被猛烈的推開，把虞小樓推倒在地，虞小樓轉過身看去，原來是個醉漢把身子倒了進來，一旁的人扶也扶不住他。虞小樓站起身子，有些生氣的看著醉漢，本就心裡煩悶，還撞著個醉漢，正準備邁步離去，卻聽得醉漢倒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直嚷嚷著。

「我要小葉子陪我一夜，多少錢都無所謂！」

「那是洪爺的人，你錢再多命也就一條。」旁邊扶著他的人立馬打斷了他，生怕被這夜總會裡洪門的人聽見。

虞小樓心裡念頭一轉，聽得這小葉子肯定是個女人，還跟洪展達有關，便猜測著說不定就是北堂鳴的妹妹，停下步子扭頭問起了那扶著醉漢的人。

「你們說的小葉子，是哪個啊？」

「你是第一次來吧，剛剛登台唱歌的就是小葉子。」

「是她呀，長得是美，身段也好，那小腰，嘖嘖嘖。聽你說想讓她陪一晚怎麼就要丟了命，我還想待會兒後台找她去呢。」虞小樓雙手比劃著，露出一副好色之徒的樣子來。

「那你可真是不要命了，那是洪爺的女人。」那人回答起虞小樓，連連擺手。

「洪爺娶了她了？」

「那倒沒有，我聽說是洪爺把她買下來的。」

「那我找洪爺買她一晚不就得了。」

「這要是行得通早就被人買走了，不管別人出多少錢，洪爺連看都不看，洪爺能差這些錢嗎，但凡是在洪爺面前提起要買小葉子這事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我勸勸你，別想啦，這麼大個夜總會，再找一個輕鬆的很。」

虞小樓聽完點點頭，心裡已經差不多確定了這小葉子就是北堂鳴的妹妹。

「這小葉子叫什麼名字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聽說是十幾歲就被賣到了夜總會，從那時候開始就叫小葉子了。」

虞小樓聽罷側身走出了廁所，剛好趕上這小葉子也表演完了，退下了台去，台下滿是唏噓之聲，明顯是還意猶未盡，虞小樓靠在角落，看著那小葉子下了台，眼睛瞧著機會，趁著個那些洪門光棍沒留神的空檔，閃身跟著小葉子走向了後台。

後台里擺滿了鏡子和亂七八糟的衣物，櫃檯上擺滿了花籃，都是台下的客人送來的，那些個表演下來的舞女互相談論著哪個客人富貴，哪個客人可以成為她們的目標。小葉子自己坐在一邊，神情好像有些疲憊，對著一面鏡子開始卸下妝容。

虞小樓藏在黑暗裡，等待著那些舞女都散去了，後台只剩下了小葉子一個人，正是準備換衣服的時候，虞小樓走了過去。

「啊！！」小葉子正欲脫衣，看著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個男人，臉都嚇得慘白，高聲驚呼了起來。

虞小樓見狀也覺得自己有些突兀了，再讓她叫兩聲肯定把人引過來，一個箭步衝上前，捂住了小葉子的嘴。

「北堂鳴是不是你哥哥！」虞小樓問道。

小葉子聽見虞小樓的話，雙眼之中的恐懼逐漸消散，神情也穩定下來，虞小樓看著小葉子不再掙扎了，才將手從她的嘴上放下來。

「你認識我哥哥？他在哪？」

虞小樓覺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都在上海，一個是青幫的分舵主，一個是夜總會出了名的舞女，名聲到處相傳，怎麼會不知道呢。

「你哥哥就在上海你不知道？他是青幫的舵主。」

聽著虞小樓的話，小葉子原本興奮喜悅的神色突然變得黯淡下來，變得有些悲傷，低下了頭良久沒再說話。虞小樓望著她，倒也有幾分同情，原本得知自己哥哥的下落是多麼令她開心的一件事，可是哥哥就在上海，自然之道了她舞女的身份，更讓她難過的是哥哥是青幫的人，那代表著她或許永遠的都不能回到哥哥身邊去了，因為她是洪門總舵主的女人。

「大哥知道我是舞女了？」她低著頭，輕聲的問著，虞小樓點了點頭，又覺得要向她解釋一下，免得她更加難受。

「他不在乎，他就想把你帶回他身邊去。」

小葉子聽著這話面色好像緩和了不少，她長舒了一口氣，抬起頭蹙眉看著虞小樓，搖了搖頭，輕咬著自己的嘴唇。

「我不能跟你走，洪爺不會同意的。」

「這個就是你哥哥拋給我的難題了，我來想辦法，遲早會帶你走的。你叫什麼名字？」

「北堂葉。」聽著虞小樓的話，北堂葉的臉上仍舊沒有發生丁點的變化。

沒有人可以帶她離開這裡，她早就認定了這個現實，至少整個上海，沒有一個敢和洪展達作對，僅憑著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人，北堂葉怎麼敢相信他。這多少年來，什麼樣的嘗試她都做過，始終逃脫不了洪展達的身邊，逃跑會被抓回來毒打，她求著別人把她買走，那人便會被洪展達教訓，久而久之沒人敢再接近她，她成了洪展達握在手裡，最精緻的玩具。

虞小樓還在想著要說些什麼，才能說動這北堂葉，他的確是沒辦法從洪展達的手裡把她光明正大的帶走，但是若是她跑回了北堂鳴的身邊，虞小樓琢磨著洪展達也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和青幫大動干戈，把這上海鬧得天翻地覆。

忽然北堂葉的神情一變，雙眼裡透著恐懼，身子也蜷縮在了一起，虞小樓看著這過於突然的變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立馬轉身扭頭，便看見了洪展達和他的十幾個舵主已然站在遠處看著虞小樓和北堂葉。虞小樓這才明白，打他下樓開始，便有洪展達的人在暗中跟著他，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虞老弟半天不上來，原來是跑到這裡來調戲我的舞女。我以禮待你，你倒這樣，說出去恐怕也丟了你們采水堂的人。」

虞小樓皺著眉，半晌沒說出話，這洪展達老謀深算，別說想辦法帶北堂葉走了，就連自己現在也落在了這洪展達的手心裡，任他擺布。

洪展達走上前來，看了看虞小樓，又把手放在了北堂葉的臉上，北堂葉害怕的向後縮了縮，洪展達臉色一變，便是一耳光打去，在北堂葉的臉上留下一道掌印，北堂葉忍著疼卻沒哼出一聲，虞小樓看著北堂葉明明要哭出來，卻忍住了哭也不敢哭，直屬因為恐懼而倒抽著氣，把身子又蜷縮了不少。

「你是來幹嘛的我一清二楚，這個女人替我賺的好處不少了，我可以把她還給北堂鳴。」

虞小樓聞聲伸手就要拉起北堂葉，這手卻被洪展達打落。

「但是，他得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兒？」虞小樓皺著眉問起洪展達，他隱約覺著洪展達要讓北堂鳴做的事兒，肯定不是小事兒。

洪展達既然早就知道虞小樓是北堂鳴派來待北堂葉回去的，那打一開始便是設計好了這一環環，虞小樓的每一步都準確無誤的落入了洪展達的圈套里，這讓虞小樓此刻覺得羞憤極了，自己還從未被人這般戲耍過，只想著趕快離開這裡。

「叫北堂鳴殺了杜明堂，他不但可以帶著他妹妹離開，我還可以給他一筆跑路的錢。」洪展達說罷嘴角微微上揚。

好一招借刀殺人，虞小樓雖然羞憤，這心裡卻不得不服，杜明堂一死，青幫群龍無首，底下的光棍們一片大亂，洪展達趁機便可吞併青幫，把整個上海收入囊中。這杜明堂是北堂鳴的救命恩人，北堂鳴為他硬是殺出了半片青幫的江山，若是以往北堂鳴不要說答應，肯定當場就要大怒，可是牽扯到了他的妹妹，虞小樓便也說不好了。

「這女人也沒什麼價值了，他若是不答應，我就把他妹妹賣到南洋的妓寨去。」

「好了，虞老弟回去吧！」

洪展達說罷，幾個大漢進來架起了發愣的虞小樓，待虞小樓反應過來的時候，大漢們已經把他從後台的小門丟了出去，把虞小樓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虞小樓站起身子，那扇小門已經緊閉，他嘆了口氣，灰頭土臉的走出了小巷，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他要怎麼回去給北堂鳴開口呢，虞小樓發著愁，自己明明就想踏踏實實的開個飯館，卻怎麼又牽扯進了兩派人馬的鬥爭之中，虞小樓低沉的哀號了一聲，腳底下朝著北堂鳴的舵口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