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金陵往事

卻說雲無涯回到桃源村，神色凝重的從雲樓上到了桃源村中，他一言不發的來到夜子寒的家中。

夜子寒是夜千冷的父親，為人古板方正，是村中的教習，專門負責給山中的蒙童啟蒙教學，村中的小孩大多都挨過他的戒尺。

夜子寒見雲無涯來到，有些驚詫，便問道：「雲先生大駕，不知有何見教？」

雲無涯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我不在的日子，可有人來到過此處？」

夜子寒皺了皺眉頭，說道：「有倒是有，是一個被大鳥馱來的少年，不過受了重傷，已經記不起自己是誰。」

雲無涯眼中精光一閃，閉上眼調整了一下呼吸，說道：「帶我去見他。」

「好，先生隨我來！」夜子寒帶著雲無涯來到了傾城的家中。

黃老漢十分熱情也十分高興，雲無涯興緻缺缺，便問道：「你救回來的那個少年呢？」

「剛吃過晚飯，和我家那丫頭出去看月亮去了，我去找他回來。」黃老漢說著便要出門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雲無涯也不等他們反應，便一個閃身出了宅子。

月影婆娑，小白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慌意亂。

他渴望記起來自己是誰，誰都希望自己有一個完整的過去；他又害怕記起來自己是誰，他怕想起了一切過後，會打破了現在的平靜。

雲無涯站在樹梢，看著兩個坐在大石頭上的身影，微微一聲嘆息，便走了過去。

「呀，雲伯伯回來了？」傾城倒是眼尖，月色掩映下也一眼就認出了雲無涯。

雲無涯和藹一笑，說道：「小傾城都這麼大了，長成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雲伯伯你又取笑人家！」黃傾城有些羞赧。

「呵呵！」雲無涯看了一眼小白，問道：「這位小兄弟是誰呀？該不會是我們小傾城的情郎吧？」

傾城羞紅了臉，把頭埋在胸口，卻也沒有否認，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道：「雲伯伯人家不理你了！」說著便獨自跑開。

雲無涯呵呵一笑，回頭看著小白，問道：「小兄弟哪裡人士？」

「我不知道。」小白有些痛苦的搖了搖頭。

「記不起也沒關係，不如老夫給你講個故事吧！」雲無涯目光悠遠的望著天上的明月，淡淡說道：「三十年前，有個小乞丐，在一座叫做金陵的城中，每日里苦苦掙扎，每天要面對著普通人的唾罵，惡霸的欺凌，還有其他乞丐的欺負，可他每天還是會上街頭去要飯，為的只是養活自己的妹妹。」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他沒有親人，他的妹妹，也是個孤兒，可他喜歡妹妹對他的依賴，喜歡她叫他哥哥的那種感覺。其實小乞丐十分討厭乞討，甚至厭惡被人施捨的感覺，感覺在面對別人的時候，自己會低了一頭。可他沒有辦法，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卻不能放任自己的妹妹不管。」

「一天，小乞丐在接上乞討了一天，也沒要到半文錢，餓了一天的他已經十分虛弱，可他不在乎，但是，半山的破廟中，還有一個虛弱的女孩兒需要他回去照顧，他沒有辦法，趁著包子鋪老闆轉身的瞬間，偷了兩個饅頭，被夥計打到奄奄一息。」

「路人們指指點點，紛紛嘲弄，彷彿已經習慣了這般冷眼的旁觀，甚至就算眼看小乞丐被打死，也只是多了一些茶后飯余的談資。」

「小乞丐漸漸失去了知覺，迷迷糊糊中，一個稚嫩的聲音阻止了夥計的毆打。」

「那個聲音說：『你別打了，他偷了你的饅頭，我幫他給錢好不好？』另一個聲音說道：『天兒，別多管閑事了，這天下不平之事太多，你個小孩子，哪裡管得過來？』小孩兒說道：『可是他真的好可憐呀，他只是想吃飯而已，爹爹，我們幫幫他吧！大不了，天兒以後認真讀書，都聽爹爹的話行么？』中年人笑道：『既然這樣，那就幫幫他吧！』」

「小乞丐被送到了郎中那裡救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他連道謝都來不及說一句便帶著已經冰冷的饅頭回到了破廟，妹妹卻不見了蹤影。」

「沒有人可以感受他那一瞬間心裡的恐慌，他發了瘋的滿山找自己的妹妹，半夜裡在金陵城裡遊盪，腳底的水泡破了又被磨出新的水泡。」

「他害怕，害怕妹妹被壞人抓走，害怕妹妹在哪個不知名的地方挨餓受凍，害怕她被人欺負。」

「就這樣尋找了半個月，還是杳無音訊，後來那個中年人說，他可以幫他，小乞丐流著淚答應了他，中年人帶著他去客棧洗漱了一番，換上了乾淨的衣服，讓他在他家的酒樓做工，他託人幫他找他妹妹，而就這樣，他與幫他的那個少年，也成為了朋友。」

「少年十分單純善良，平日里很喜歡來找他，他說，他沒有朋友，每天都是讀書識字，感覺很無趣，於是他帶著他去抓蛐蛐，帶他去釣魚，捉泥鰍。」

「雖然在酒樓做工，但是小乞丐每晚依然去半山的破廟休息，他期待有一天，他的妹妹會突然的出現，他也不至於錯過了再次的相逢。」

「就這樣，過了幾年，他的妹妹依然杳無音訊，但是他依然沒有放棄，每天做完工，不管多晚多累，都會回到山腰的破廟，每天有空還是會在大街小巷，注意看有沒有那個熟悉的影子。」

「少年漸漸長大，有一天他告訴小乞丐，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是多麼的美麗，多麼的溫柔，小乞丐淡淡一笑，祝福了他。」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南塘遇見了一個女子，眉目依稀，旁邊是一個貴氣的公子，他激動的全身發抖，那個人，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妹妹么？」

「他記得她，可她卻忘了他，他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只是莫名的心疼她。」

「經過幾次苦苦的追尋，他對她說了真相，可她卻說，她真的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了，是那個紫衣公子救了我，他姓孤，他說女孩兒當時發著高燒，醒來后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小乞丐非常高興，她縱然記不起了也沒關係，至少他找到了她，在茫茫人海中，他依然遇見了她，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失去的記憶，可以找回來，於是小乞丐辭去了酒樓的工作，帶著盤纏，去隱園學醫，他要親手喚回她的記憶。」

「隱園的高人，並不是對每一個人都十分熱忱，他碰壁無數，也沒能拜入隱園，而此時一個叫做道無為的老者，收了他做徒弟，帶著他上了雲霞山。道無為告訴他，隱園不去也罷，所謂杏林國手，沽名釣譽之輩罷了！道無為給他取名叫彌風，他每天跟著道無為學習功夫，辨識草藥，為的就是有一天能讓她記起他。」

「道無為是個十分稱職的師傅，他不但教小乞丐本事，還會教他做人的道理，讓他凡是需要有豁達的心境。」

「他每過上幾天就會去看她，一天，她對他說：『也許，你真的曾經對我很好，我雖然記不起，可我依然很感動，可是我現在有了自己的生活了，你來找我，孤大哥會不高興的，你以後別來找我了好么？』小乞丐說不出自己當時的心情，只是渾渾噩噩的回到了住所。」

「小乞丐後來學得了一身本事，道無為告訴他，他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太久，於是便在某一天也離開了雲霞山。」

「小乞丐在雲霞山緬懷了一段時間，也離開了，來到金陵，曾經鄙夷他的人，對他點頭哈腰，曾經欺凌他的人，不敢正眼看他，那些對他唾罵，甚至不屑一顧的人，也都紛紛換上了諂媚的笑臉。」

「可是他卻開心不起來，他找到了那個對他施以援手的人，此時他已經是個青年，他送了他一塊玉，告訴他，遇到危險，這塊玉可以幫他躲過一次危機。然後小乞丐也離開了金陵。」

「世間紛亂，小乞丐在雲頂山坐看雲起雲落，橫無際涯，一時間感慨萬千，給自己改了個雲無涯的名字，便遠走他鄉，數年後，定居在了此處。」

小白不明所以，問道：「老前輩是在說自己的往事么？」

雲無涯笑道：「是也不是。」

小白嘆了口氣，說道：「這的確是個不怎麼能讓人開心的故事，可是老前輩對我說這些……」他頓了一頓說道：「恐怕不只是為了說故事吧！」

雲無涯點了點頭，說道：「我送出的那塊玉，叫紫陽玉，玉中有一隻紫羽天翔鳥的精魄，主人遇到危險，它便會化形成鳥，將主人帶到我所在的地方，只要一息尚存，我就有能力讓他起死回生。」

小白皺了皺眉，問道：「這麼說，前輩認識我的父親？」

「你應該是他的後人，你和他年輕時候差不多模樣。」雲無涯感慨道：「一晃就這麼些年頭了！」

「那……」小白有些忐忑的問道：「前輩可以幫我恢復記憶？」

「呵呵！」雲無涯笑道：「那是自然，金針刺穴，一旦將你頭部的脈絡打通，前塵舊事，便都能記起了。」

「不過……」雲無涯又說道：「你真的願意記起以前的事情么？很多時候，一旦記起了，也許會是一種負擔，如果你記起了以前的事情，也許你會離開這裡，也許，你會有與現在截然相反的選擇，也許，你會選擇一種你想要生活的方式。我不勉強於你，你自己做選擇吧！」

小白一時間有些失神，是的，他想要記起，可他又怕記起，如果記起了，離開此處，那麼傾城呢？外面的世界也許並不如此安寧，如果打破了這種平靜，需要面對的東西太多，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個世外桃源，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個可以長相廝守的女子，可當我們在塵世掙扎，漸漸遺忘了自己的初衷的時候，那個女子與那座桃源，也將與我們漸行漸遠，直到回憶，也變得蕭瑟。

「看得出，傾城那丫頭，對你有些情愫，你也應該挺喜歡他的，或許你就在這裡過上一生，也是不錯的。三日後你自到雲樓來尋我吧！不管你如何選擇，你是故人之後，我終究是該給你一些東西。」雲無涯說著，便乘著夜色離去，只是背影有些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