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女摘星
夜已深沉，只有一堆餘燼還在散發最後的餘溫。
三胖依舊鼾聲如雷，蕭暮雨往火堆上又添了些乾柴，望著跳動的火苗微微一聲嘆息，也淺淺的睡去。
翌日，飛鳥歡快的啼叫喚醒初升的朝陽，陽光撕裂黑夜的深沉與冰冷，灑下一片金色的幻想。
秋葉香嚶嚀一聲，緩緩睜開了雙眼，她的身上蓋著一件毛皮大氅，她微微一凜，下意識的摸了摸身邊的斷頭刀，刀還在，不禁又微微有些羞惱，心中卻盪起一陣莫名的漣漪。
掀開馬車的帘子，外面已然天光大亮，蕭暮雨提著寶劍在河邊亂舞，氣勢如虹大開大合毫無章法破綻百出，這是此時秋葉香腦海里蹦出來的幾個詞語。
「你這是在幹嘛？」秋葉香清冷的聲音如幽靈一般響起。
蕭暮雨打了個冷戰，微微苦澀的說道：「我說大小姐，走路能不能有點聲音？看不出我在練劍么？」
秋葉香有些無語，好意提醒道：「你這劍劍法，再練二十年也沒用。」
被人一針見血看穿，蕭暮卻也不惱，笑著說道：「誰說沒用？我這是無招勝有招，再不濟至少可以砍柴！我就是練來砍柴的！」說著繼續舉劍揮舞。
他又何嘗不知自己舞劍毫無路數可言，可他一沒名師教授，二沒學習劍法的基礎，只是靠著前世在電視上看的那些招式憑空臆造，行家看來無異於拿著劍胡亂揮舞，而他也權當是在鍛煉身體而已。
他就這樣胡亂的舞著，她也就這樣靜靜的看著。
「呼！」蕭暮雨舞了一會兒，重重的呼了一口氣，終於是停了下來。
他隨手將劍往草叢一扔，在河邊鞠了一把水，喝了一口，順便洗了一把臉。
「劍，是劍客的第二生命，你就這麼隨意的將自己的劍扔掉？」秋葉香將他扔在草叢的劍拾起來，隨意挽了一個劍花，劍身清瑩，宛如流水，劍光清冷，恰似秋風，劍柄上刻著秋水二字，顯然，這便是天下間有名的利劍，秋水劍。
「誰告訴你我是劍客的？」蕭暮雨撇撇嘴說道：「我不過是拿著它砍柴的。」
秋葉香有些無語，拿著秋水劍砍柴？若是傳出去不知道要讓多少愛劍的江湖人士捶胸頓足了！
蕭暮雨甩了甩手上的水，又在貴人坊特產的長袍上胡亂的揩了幾下，向秋葉香走了過來。
秋葉香倒著把劍拿起，用劍柄遞給了蕭暮雨。蕭暮雨接過秋水劍，隨意的拿在手上，問道：「昨晚睡的可好？」
秋葉香一時語塞，臊紅了臉，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還好！」
說到底畢竟是個女兒家，如今雖是無奈飄泊江湖尋找哥哥，可想起昨晚一個陌生男子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給自己蓋上大氅，心裡還是臊得慌。
不過她也許真的漂泊太久，已經快忘了熟睡的滋味，細細回味已然記不清上一次是在何時何地，才睡的如此香甜。
「哦。」蕭暮雨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繼續問道：「能跟我說說你哥哥的事情么？」
秋葉香皺了皺眉頭，蕭暮雨眼神清澈的望著她：「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秋葉香在他不遠處的石頭上坐下，望著遠方發獃，似乎陷入了回憶，只聽她幽幽說道：「我家乃是武林世家，家父秋時雨，時雨刀客在江湖也是薄有威名。」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父親很疼我，對哥哥卻很是嚴厲，所以哥哥十八歲的時候獨自離家出走，說是要去江湖上闖出一番名堂再回來。」
她捋了捋耳邊被風吹亂的髮絲：「那時候我很刁蠻，一副富家女的臭毛病，以為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圍著我轉。」
「哥哥走了之後我挺想念他的，父親也一定很想他，只是他不會說。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哥哥和父親是對我最好的人。」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迷離，也許，太多的思念堆壓在一個人的心中，一旦找到宣洩的出口，就會如洪水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即使，這並不是一個適合她宣洩的出口。
「兩年錢的某一天，父親給了我一封信，讓我幫他送去金陵尚玉坊，給他的舊友陳寒山，並且將他十分珍重的將他從不離身的離火玉佩交給了我，囑咐我如果有幸遇見了哥哥，交給他，告訴他，父親很想他。」
她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當時也並未多想，只是歡快的接受了父親的任務，並且因為可以去這個世界最繁華的城市而暗自竊喜。」
「父親給我的盤纏十分豐厚，我一路遊玩到了金陵，可是尋遍了偌大的金陵城，也沒找到父親的舊友陳寒山，尚玉坊我走遍了每一個角落，卻是發現根本沒有這個人。我無功而返，路上拆開了父親的信，卻發現父親的信是寫給我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從她的眼中落下，她卻渾然未覺。
「父親在信中說，他知道我會任性拆開信來看，並告誡我以後他不能保護我了，叫我不要再任性，好好的活著。」
說著她自嘲的笑了笑：「當時我的心裡有些慌亂，卻不願深究，只是氣鼓鼓的想要找父親理論，為什麼要騙我。可現在想想，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餘下的只是殘垣斷壁，以及大雨沖刷過後的灰燼。周圍的人告訴我，我哥哥回來過，在廢墟前跪了一天一夜，而後雙目赤紅，提著刀離去了。」
「我不知道滅我家門的人是誰，也不知道我哥哥最後去了哪兒，可是我一定要找到他，因為，他已經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她的目光在這一刻十分堅定。
「滅門深仇，不共戴天。」蕭暮雨輕聲說道：「你兄長或許這兩年一直在追尋仇家的下落，昂藏七尺男兒，如此大仇，絕對不會就此銷聲匿跡！」
她低下頭，沉默不語。
「我覺得，你如果要找一個人，就不該在這荒山野嶺晃蕩，一個人連溫飽都不能解決，一切應該從長計議，不如你隨我去瓦當，瓦當鎮有許多南來北往的江湖人士，或許可以打聽到你哥哥的消息。」蕭暮雨有些真摯的看著她。
她並沒有答應，只是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說道：「謝謝你的兔肉，味道很美。」說著拿著刀就離開了。
蕭暮雨有些無語，也許她有她的執念，有她的苦衷，抑或者，本身就是蕭暮雨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吧！
回到馬車，簡單的收拾一下，放下心中的思緒，準備繼續啟程，向瓦當進發。
太陽漸漸爬高，山間的霧氣漸漸升騰，一片迷茫之中宛如仙境，可只有去過山那邊的人才知道，從那邊望向此處，也是如此美好，距離與朦朧，往往是產生美的根源。
馬車緩緩的繞過山頭，眼前的畫卷讓人震撼：高聳入雲的群山，宛如天路的古道，刀削斧鑿的巨石，飛瀑宛如匹練，轟隆隆的砸在山谷深處，激起漫天水霧，將陽光揮灑成美麗的七彩。
飛鳥難度，猿猱愁攀，瓦洛古道的風情一次次讓世人為之折服，為之驚嘆。
「噠噠！」一陣馬蹄聲傳來，一騎宛如追風從迷霧中奔出，馬上卻是一個黑衣女子，頭戴金絲玳瑁，耳掛明月銀璫，玄衣緊身，勾勒出她曼妙的風情，身背弓箭，掩不住她颯爽的英姿。
來人正是蕭暮雨在朝歌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江湖人稱玉女摘星的，宮北燕。
宮北燕是禮部宮侍郎的愛女，但是自幼不喜琴棋書畫，更不學針織女紅，偏偏喜歡像男孩子一般舞刀弄劍。後來拜了某個高人為師，學得一身不俗的本領，歸來之後在朝廷任職，只是大多數人不知是何職。
她勒馬而停，有些詫異的看著坐在馬車上的蕭暮雨，說道：「難怪這些天在朝歌找不到蕭家二少爺，原來你不聲不響的跑到這窮鄉僻壤來了。」
說著又有些嬌憨的責怪道：「走了也不打聲招呼，你這人，也太不夠朋友了，虧得我和崔玉到百花樓找了你那麼久。」
蕭暮雨有些無語，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喜歡跟著他和崔玉逛青樓，這嗜好也是奇葩了。
「我被掃地出門，難不成還要敲鑼打鼓的詔告天下么？」蕭暮雨攤了攤手說道：「還不如悄無聲息的落荒而逃，好歹留下幾分面子了。」
「嘁！」宮北燕有些鄙視道：「無論怎樣你也該給我們知會一聲啊，只能說明你心裡沒我們這些朋友，太傷心了。」
「你傷心的樣子，依然很美，你繼續傷心，我就看著。」蕭暮雨打趣的說道。
「滾一邊去！」宮北燕為之氣結，接著說道：「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蕭暮雨笑道：「打算倒是不多，只是想去瓦當落個戶，那兒天高皇帝遠，活個逍遙自在，也是不快哉。」
「我也到瓦當有些公幹，不如與我同行吧！一路上也好相互照應。」宮北燕認真的說道。
「美女給我做保鏢，求之不得呢！」蕭暮雨自然是欣然答應。
「少給我貧，你要是給我惹出什麼幺蛾子，我這皮鞭可饒不得你！」宮北燕豎起眉毛佯嗔道。
……
古道險峻，馬車自然是過去不得了，於是蕭暮雨吩咐三胖，棄了馬車，收拾一些必要的物品上路。
「那個宮姑娘。」三胖扭扭捏捏的問道：「那個……」
「有屁快放！」蕭暮雨一巴掌削了過去。
「嘿嘿，那個！」三胖似乎難以啟齒的說道：「媚娘還好吧！」
宮北燕腦袋微微一暈，無言以對。
……
「不是我說你，你蕭家應該不缺那麼幾個錢吧？」宮北燕上下打量著蕭暮雨，說道：「就你這身行頭，隨便扔出去一兩件拍賣，你這一路也能逍遙自在，怎的偏偏弄了匹老馬，拉著個破車？」
蕭暮雨尋思了一會兒，艱難的從嘴中憋出幾句話來：「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嘁！」宮北燕嗤笑道：「少跟我拽什麼文了，我可不信你這大少爺還有什麼情懷與那個什麼，哦，你說的節操。」
蕭暮雨頓時有些無言，也不與她鬥嘴。
「哎！你這老馬乾嘛還帶著呀，就把它在這兒放了吧！這古道崎嶇，帶著這匹破馬還真是個拖累。」宮北燕說道。
「放了？」蕭暮雨有些驚奇：「放了那你讓它去哪兒？」
「管它呢？」宮北燕無所謂的說道：「或許如你所說，老馬識途，他自己又循著來時的路回到朝歌去了呢？」
「也許它真的可以找到來時的路。」蕭暮雨撫弄著馬頭，有些沉重的說道：「可是一路上肯定有數不盡的磨難與兇險，就算回到朝歌，它又不是什麼名貴的馬，更不是千里馬，誰又會照顧好它呢？」說著彷彿感慨自己的遭遇，老馬親昵的用頭蹭著蕭暮雨，彷彿是在安慰他的情緒。
蕭暮雨笑了笑，拍了拍老馬的脖子，說道：「就帶著吧，我把它從朝歌帶出來，就會對它負責，養它到終老。」
「沒看出來蕭二公子竟然如此宅心仁厚，面善心慈。」宮北燕撇了撇嘴鄙視道：「也不知道上次是誰，在百花樓把孤天佑和姜楓林給揍得滿地找牙。」
「因為他們實在欠揍，我說過見他倆一次揍他倆一次，直到他倆懷疑人生。」蕭暮雨認真的說道：「其實我是個好人。」
宮北燕差點從馬上栽了下來，好人，好人，不過想想孤天佑和姜楓林兩個人也確實不是東西，所以她勉強接受了蕭暮雨是好人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