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決不允許

這間暗室里，又黑又潮，陰冷巨寒，毒母漸漸在蘭馨體內有了反應，它像破土而出的種子逐漸發芽，撞擊著蘭馨的內體，攪得她忽冷忽熱。蘭馨的額頭時不時隱現出一道藍光，由於這道藍光惹得她的腦袋有些迷糊，昏昏叨叨，想拚命清醒卻始終醒不過來。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室外的吵鬧聲忽近忽遠，暗室的隔音並不太好，分明能聽到打鬥的聲音。打鬥聲越來越近，近到好像就在門口。

忽然，「嘭」的一聲巨響，暗室的門被打開了。蘭馨眯著眼，欲想抬頭張望來者，卻始終抬不起越發沉重的頭，她覺得她都要睡了過去。僅憑微弱的視線，看到了一雙腳，跨步向她走了。她認得那雙腳，那雙馬靴，那雙長腿的主人，她再熟悉不過了。

可她這一刻一點都不希望他來，他不該來的，他應該讓自己在這裡腐爛。蘭馨這樣想著，曾幾何時，她每天都很開心見到他，可是今天一點也不想，她不想黑霜經歷接下來的事。

而黑霜怎麼可能不來救她呢，衛蘭馨於他而言，就是這天地間的唯一色彩，把他拖出地獄深淵的紅繩。只有她在，他才能卸下背負的枷鎖，他才能放開一笑。漫漫黑夜，她就是明亮的月亮，抹散沉重的濃霧，捲走黑雲，讓他擁抱光亮。

不知過了多久，蘭馨昏昏沉沉的醒來，她背枕軟塌，頭靠絲絨細墊，她是被救了回來，但是被救回來的心情卻沉重萬分。

她微睜著雙眼，模糊的視線里有兩個人影站在床邊，一人黑髮飄然，卻雙拳緊握，一人白髮長垂，背著手沉沉訴說著什麼。蘭馨緩緩起身，兩人並未發覺，因為他們的話題實在凝重。

白髮男人雙唇一閉一合，而黑髮男子在他的一言一詞下，瞳孔一陣陣地放大，那一言一語激撞在他心底，只聽到：「現在毒母因換了容器，所以還未完全蘇醒，雖未發作，但不過時間早晚而已，短則六個時辰，長則十二個時辰。」

黑髮男子聽完，竟有些站立不穩，腳底鬆動了幾分，他雙唇緊閉，眼神失去往日的光彩，只剩獃滯，目光如此無神，是蘭馨從未見過的。蘭馨坐直身子，她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在說她還剩多久的性命，因為沒有別的選擇，在毒母蘇醒之前，她必須得死，否則瘟毒將迅速擴散。

她定了定神，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於是輕輕喚起了黑髮男子的名字：「黑霜…」

兩人見她醒了，那白髮男人便沒再多話走了出去，剩下愣著沒有反應的黑霜和蘭馨四目相對。

蘭馨看著他，他的黑眸是那麼美，美得好像這輩子都看不夠，可是她還有別的選擇嗎？她必須閉了自己這雙眼，再看不見眼前這張輪廓分明的臉，她動了動嘴，最終弱弱道：「黑霜，我想…」

「閉嘴！」話才開口，就被黑霜堵上了，他風一樣的奔到她的面前，猛地將她攬入懷裡，一隻手懷在腰間，一隻手扣在肩上，將她緊緊地貼在心口之上，十指的力度，彷彿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血液之中。

黑霜緊緊地抱著她，彷彿稍微一鬆手，她就會像泡沫一樣一閃不見，消失得無隱無蹤。他的手不聽使喚的顫抖，他竭盡心力想停下來，卻停不下來。十指間的晃動，好像會讓蘭馨從指縫中溜走。他快要瘋了，他用盡所有的力氣，讓自己抱她抱得更緊些，只要再緊些他就能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他承認他害怕了，覺得下一秒就是天崩地裂、黑暗沉淪。

蘭馨埋在他的懷裡，聞著他的味道，一股清淡的暗香，讓她捨不得離開。她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她感覺到他炙熱的呼吸沒有規則的起伏，她突然間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迫切，迫切活著，當她聽到他絕對沉啞的聲音傳來時，她更迫切，她一點也不想死，她一定要活著，因為她聽見了那句：「我絕對不會失去你！」

蘭馨使勁地點了點頭，靠在他寬闊的懷裡，靜默地等待救贖。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蘭馨的時間所剩不多了，給黑霜的時間也所剩不多了。黑霜現在要做的是，找到先前攻入城主府時溜走的青銅鬼面。城主府被拿下的府兵最多有三四百，剩下的一百人以及被抓入地牢關起來的一百餘不死人都不見了，好像從未出現在城主府蒸發。

黑霜一定要找到他，只有找到他，蘭馨才有一線希望，青銅鬼面一定有辦法。而蘭馨要做的是，不到最後一秒絕不放棄希望。

城主府被翻了個底朝天，可是那群蒸發的人一個也沒見著，無論是青銅鬼面，還是柴桑浩跟秦蒼炎。黑霜他們攻打城主府的時候就已經留了個心眼，整個府邸派人團團圍住，就連高牆狗洞都圍得結實，密不透風，因此那群人要從黑霜眼皮底下溜出去是絕無可能的。可偏巧就奇怪了，如此多的人和行動不便的不死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黑白海派來的弟子並不少，蕭辰天雖沒有親自前來，但也算上心，既然允人一諾，便把黑白海的高手都派了出來，不過帶頭的卻是一個法術和蘭馨差不多，最多高一點的青衣弟子，也就是那日和蘭馨過手的人，看樣子他在黑白海的地位絕不是等閑。他配合著黑霜城裡城外的搜索，卻一無所獲。

時間如沙石漏下，絕不逆回，一個時辰過去了。該審問的人也審問了，剩下一個早已面如死灰被青銅鬼面滅口的城主屍體，也無法回答黑霜的問題。他此刻若有逆天之術，一定讓這城主魂回此地，可黑霜沒有。

偌大的城主府，後院矮石假山，淳淳流水，伴著冬日落花，散落在黑霜白色毛領上。草木無情，明明是微寒時節，卻擋不住黑霜額頭上的汗珠沿著刀刻般的輪廓淌下，他怔怔站在假山旁，腦海中開始浮現蘭馨的模樣，她的一顰一笑，燦如春華，皎如秋月。他依稀看見，她大膽地說著「跟你睡，想得美」，那雙明澈清透的大眼就這樣闖入了他的深眸；她在幽深黑夜裡倔強地說著「我衛蘭馨選擇相信你，就相信你」，那言自真心的言語像一陣悅耳的樂章敲開了塵封萬年的冰霜；海岬山上她邀功時的傲嬌，湖漁村裡她害怕時卻強忍著的堅定，恍如一幅幅畫卷在黑霜眼前不停翻卷。

畫卷越來越清晰，直至停留在那一晚，落葉鎮的清清湖邊，他欲吻她時的嬌羞，惹得他情難自禁，當時他聽著她亂撞的心跳，看著她腮暈潮紅、羞娥凝綠的小臉，他恨不得今生今世都把她捧在手心。可那時，他還未來得及輕輕吮走的她芳醇，還未來得及抓住她那一絲甜香，上蒼竟要把她收走，他決不允許。

想到這裡，黑霜一惱，還未到結束，他竟在這裡神傷，真是不恥，衛蘭馨可還在等他。一時惱怒，他一拳定上了假山。不想，假山碎石被他震落後，忽而一聲巨響，山石移位，石下流水突然往兩邊奔騰，讓出了一條暗道。原本的在面前的溪流，竟成了一直往下的階梯，直直通向地下，不知通到何方。

另一邊，蘭馨靠在床榻上，閉著雙眼，氣若幽蘭。她並不是不擔心府中狀況，她心中甚是擔憂那個青銅鬼面的男人，她此刻心想一定遺漏了什麼，那個人和黑霜的關係絕對不簡單，他很危險，她急切想跟著一起去，她不能讓黑霜一個人面對。

可是據谷先生而言，蘭馨現在的狀況不能妄動，她若亂動，體內的毒母便會加快成型生長，這也就是谷先生先前所說的短則六個時辰，長則十二個時辰。若就這樣不動，像癱了一樣躺著，便好些，恐怕可以捱到十二個時辰。

正在蘭馨雙眸微閉之時，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靠近蘭馨的床邊，一隻帶的綠石珀紋戒指手掌伸了出來，瞬時泛起了暗淡的綠光，彷彿魔獄里的鬼手，逼近蘭溪的臉龐，彷彿要取走她的靈魂。

正在這時，蘭馨雙眸一睜，月之傷已經悄然在手，不晚不慢，立即起身，駁回那隻手中的綠光，紅氣四起，趁來者驚訝之時，已將月之傷抵在那人脖頸，怒目四射，厲聲說到：「就知道你深藏禍心，毒姬！」

原來此人是為同黑霜他們一道前往府邸的毒姬，他從今晨就一直冷眼旁觀此事，更在黑霜走後，悄悄溜進了蘭馨的房中，只是他沒想到蘭馨根本沒有睡著，早在他進門之時，蘭馨便已知他居心叵測了。此刻毒姬被蘭馨壓著，只要蘭馨手腕稍稍一動，他便會斃命，他輕輕一笑似緩解氣氛道：「你怎麼又裝睡？真是心機頗深。」

毒姬言下之意，這已經不是蘭馨第一次裝作暈過去了，上一次在混沌堂，蘭馨也是這樣讓他一時大意，這一次也是如此，若論心機，蘭馨要真耍起來，毒姬萬萬不是對手。

不過，蘭馨也懶得聽他褒貶不明的廢話，她現在毒母在體，已是痛苦不堪，勉勵裝作沒事，只不過是怕毒姬尋到可乘之機，因此直說到：「說吧，你這一路跟著，直到現在才出手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別再說是來找萬毒宗的人，你們沒這麼好心，而且要找的話直接跟著去府里找了，來我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