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又是一世雪飛花

第九十章 又是一世雪飛花

三寶郎心下一沉,迫不及待地往下細看,胡雪兒名字後面,赫然註明乙卯年冬月X日子時陽壽已盡等字樣。

三寶郎一陣神遊遐思,多年前,與胡雪兒雪夜初遇的情景瞬間浮上心頭,那隻醉卧雪窟的紅色狗狗兒,火紅的毛髮,似八月里晚霞,紅的纖塵不染,令人陶醉;梅園紅樓里,當二人四目相視,那時胡雪兒面如皎月,隱隱玉露光華。一抹雲眉含煙繞翠,大眼靈動,秋水湛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溫溫婉婉。慌亂之下,嬌喘細細,氣吐幽蘭。羞澀之餘,欲縱還止;顧盼躲閃,彷彿驚鴻鶴立。

窗外月華如水,胡雪兒一襲紅裝,那眼角兒,那眉梢兒,那彎彎上翹的唇角兒,絲絲兒,縷縷兒,無不沁著芬芳。她媚眼朦朧,輕輕吟唱:霜綃輕剪裁素衣,雅態妍姿待君歸。三寶郎捉住那雙柔滑似膩,軟若無骨的玉手,放在唇邊輕輕地觸吻。心如幽洞水滴,悄然一聲,彼此那扇終生只為一人開的門,緩緩澀澀又溫情款款地開了。

這份天長地久的纏綿悱惻,刻骨銘心的傾慕愛戀,三寶郎怎能忘卻?雖說府衙後山幽月洞里,胡雪兒一場大火,燒去他儒雅俊逸的五官,從此生離死別。可是,他卻不知為什麼,內心深處對胡雪兒總難提起,哪怕一絲絲的恨意。

而今看了冥府生死簿上,胡雪兒陽壽將盡,算來也不過還有一年又三月之期!不由內心一陣絞痛。

和著無盡的悲傷與酸楚,他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里,完全忘記了此時此刻,此情此境,正身在酆都城。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將雪飛花萬年的善惡明細,又逐頁逐條審核一遍。在浩如煙海的帳薄里,赫然發現一件沉匿的往事。

那還是雪飛花修鍊第一個千年道行的時候,她已精通天下所有鳥獸的語言,功力又早提了五百年之深。幻化人形,上天入地,一夜縱橫上萬里,都已不在話下。

一日遊歷塗山,潛伏在伯益家裡,一來偷偷跟他學習鳥語,二來將自己平生所學,暗地裡對照檢驗。

正當其時,大禹奉命治水,在塗山娶了九尾狐女嬌為妻。因常年在外奔波,女嬌思念丈夫,就請求大禹允許,隨他一道,也好照顧丈夫的飲食起居。

一日中午,女嬌做好飯菜,大禹卻遲遲未歸。她擔心丈夫腹中飢餓,就親自送去。不料看見一頭黑熊正在奮臂開山裂石,女嬌不知是大禹幻化,赫得一聲驚叫,回身便跑。大禹聽見叫聲,見是自己的夫人,遂返身來追。匆忙之間,忘記當變回人身。及至趕上,夫人女嬌卻驚嚇而死,化作了一塊山石。

當時女嬌已懷身孕,大禹抱著這塊石頭痛哭不已。

驀然山石炸裂,裂縫中蹦跳出一個活潑可愛的小男孩。他就是大禹的兒子啟,此子就是夏朝的第一代君主夏啟。

夏啟出生喪母,沒有奶水哺育,故爾形容消瘦,生命奄奄欲絕。雪飛花憐他命苦,每日清晨就去會稽山採集花樹上朝露精靈。趁大禹出門治水,偷偷撫養夏啟。日復一日,夏啟長大,後來成就了二十九年帝王基業。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將此雪飛花這件隱功,呈報三寶郎案前。

「凌判官,亡魂雪飛花案卷在此,您看?」

三寶郎從往事中回神,沉吟半天。

忽然一個朗朗醇厚的話音響起,酆都大堂回蕩著三寶郎**肅穆的聲音。

「雪飛花,從來善惡昭彰,報應絲毫不爽。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府衙後山你因鴻飛冥殺你狐族,你惡念頻生,竟不顧上天有好生之德,接連拐騙上百名童男童女,剝皮嗜血,其罪不容赦,按律應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本府念你在塗山時候,曾經為大禹無私撫育他喪母的兒子夏啟,成就了夏朝第一代君主。善惡相抵,功過兩銷。今剝去你萬年道行,准你投生人道,你可服氣?」

雪飛花嬌俏的面容一陣激動,突然聲淚俱下:「謝謝首席大判官!冥府果然明鏡高懸,小魂心悅誠服。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蛛絲馬跡,昭然若揭,小魂無話可說。」

三寶郎抬高聲氣:「好了!酆都大堂不是你拍馬屁的地方。」

雪飛花涕淚交流:「北陰大帝,四司判官,求您容小魂把話說完,行不?」

「好吧。時間有限,速速講來。」

「小魂自入道以來,時時警醒自己,常常心懷善念。我本與紅霞玉女胡雪兒道行伯仲,只因她是當年大禹夫人女嬌的師妹,才被舉薦到九天玄女娘娘座下,比我早得正果,使我心生嫉妒。二來鴻飛冥傷我狐族,心下不平,所以動了殺機,傷及無辜。之後,我本就打算致你死地,幽月洞一場大火,奪去你的風姿俊逸,其實上天對你才是最大的不公!今天寶先生做了首席大判官,對我這累累罪惡之身,絲毫沒有落井下石,反而長執善念,查察出我幾千年前的一點善行。對我網開一面,此恩此情,難報萬一。」

三寶郎不耐煩道:「雪飛花,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我知道自己難逃罰下十八層地獄,一念貪生,魂魄未拘之前,去尋到盤古老祖,將我當年一點善行做了一份書面證明材料,打算今天與你對薄公堂。可是,當聽畢對我的判決,才知道是我小人之心,枉度君子之腹。看來,盤古老祖的這封書信也是多餘了。」

說罷,從懷中掏出盤古老祖的信札,一把扯得粉碎。

「寶先生,是你大人大量,獨自承受了不公待遇。幽月洞對你的傷害,小魂難以挽回萬一,我這裡修有萬年金丹兩粒,交付於你吧,大恩不敢言謝,權當我悔過的心意而已。」

說罷,一扭嬌軀,凝心運氣,一道藍光閃過,香舌蠕動,口中吐出兩粒晶瑩透明的內丹,雙手遞與三寶郎。

三寶郎抬頭看看北陰大帝,猶豫再三。

北陰大帝微笑著點點頭,三寶郎這才將金丹收下。

雪飛花長長噓了一口氣,陡覺身心輕靈,六根清凈。一縷香煙飄渺,便飛升而去。空中傳來一聲愉悅的告別:「寶先生,小魂投胎去了,若是上天眷顧,我們後會有期。」

審案暫告一段落,三寶郎心下惦記生死薄上關於胡雪兒的事,尋思但有閑暇,就找黑白二兄弟詳細問個究竟。

似夢非夢之中,忽然眼前的冥府大堂一片模糊,身邊的六案功曹,四司判官,十大陰帥漸漸變得縹緲。耳邊似乎傳來一聲公雞啼鳴,三寶郎一下子睜開了朦朧雙眼。

土地廟還在。晨曦中,霧靄迷漫,一望無垠的沙漠蒙上一層薄薄的輕紗,大漠靜謐而悠遠,東方隱隱傳來幾聲雞鳴犬吠。

三寶郎知道也許是離村莊近了,就尋思就近農戶,找點兒吃的。他內心惦念胡雪兒,恨不得星夜兼程,立馬見到她,告訴昨夜冥府生死薄上那行可怕的勾魂帳。

且說雪飛花的魂魄半空中悠悠蕩蕩,一邊漫自逍遙地飛行,一邊雲端里朝人間張望。

浩渺蒼穹,茫茫人寰,何處才是她的歸宿?

半是悠閑,半是惆悵。雪飛花前身萬年道行,自然心氣兒很高,不甘輕易托生。因而,空中一連飄蕩數月,沒有可心的人家好投生。

時光荏苒,日月倥傯,轉眼就挨到了年尾冬至,再不投生,魂魄就要消匿於無形了,她心中又急又煩。

這一天,忽然看見腳下一帶平原,北面群山起伏,蜿蜒南去,餘氣東南兜收。正東面上結成一個大玉屏。山上草木茂盛,林蔭蔽日。

不錯,此處正是玉屏山。

玉屏山飄渺如輕紗,一帶唇氈南去,山前五里之遙,結有一座村莊。因村東緊靠山溪一片蘆葦盪,庄名就喚作蘆磯盪。蘆磯盪背靠玉屏山,西去二里相鄰凌家灣。村東的山溪,溪流潺潺,茂林修竹,山清水秀,正是上等風水的好去處。

小村不大,約有百餘戶人家。兩姓雜居,一姓盧氏,一姓龐家。單說村中龐家,戶主龐清遠,年約四十,娶妻黃氏,連生三子,心中羨慕人家女孩,盼望著老婆若能為他添一女嬋娟,此生也就心滿意足了。

但問耕耘,莫問收穫。這不,黃氏又懷一胎,十月期滿,正待臨盆。

這一天,恰好冬至日,天空中朔風怒號,大雪紛飛,扯綿裹絮。路上行人稀少,飛鳥絕跡。妻子黃氏眼看就要生了,丈夫龐清遠不顧朔寒,喜滋滋的忙裡忙外。

廚房大鍋里正燉著一隻老母雞,打算待妻子生下孩子,好補養身體,奶水還足些。霧氣繚繞,老母雞的清香味飄出院落,瀰漫在雪風中。

可巧,村東的蘆葦盪里住著一隻白狐,天寒地凍,腹中飢餓,無處覓食。聞到老母雞的清香味,早饞得口中涎液直流,心癢難耐。就悄悄溜出蘆葦盪,趁著風雪的掩護,循著香味,找到了龐清遠的家。

老龐家只顧忙乎,小白狐瞅個空子,就鑽進廚房,悄沒聲地拿開鍋蓋,撈起老母雞就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小白狐太飢餓了,只顧偷吃,完全忘了防範。龐清遠驀然發現鍋台邊白影一閃,心下疑惑,就躡手躡腳趴在門縫裡向屋內張望。

見是一隻白色的小狐狸,正在偷吃煮熟的老母雞。這一氣,非同小可。母雞沒了,待會兒這娘們兒吃啥?娘們兒沒有奶水,我娃崽子還能活不?

他不聲不響,順手抄起一根推磨棍兒,躲在廚房門外打算出其不意,打他個伏擊。

不大功夫,小白狐就將老母雞啃了個骨渣不剩。她抹抹嘴角兒,靜下來聽聽,四周沒有啥動靜,就慢悠悠往門外溜去。

可憐小白狐哪裡會想到,東家早已布下天羅網?它圓溜溜的小腦袋剛一探頭,「嗚」的一聲,龐清遠手中的磨棍兒,半空中劈頭砸下來!

還沒來得及吭一聲,白色的小腦袋就成了萬朵桃花開!紅的白的四散崩去,鮮血染紅了一灘。

且說空中的雪飛花,遠遠看見蘆磯盪老龐家的婆姨快生了,正打算到他家裡來托生。於是,她的魂魄飄飄蕩蕩降下來,恰好進門撞見這一幕。

看見小白狐**迸裂,四爪抽搐,身下的鮮血染紅一片,不由得又可憐又憤怒。心道,人類人類,真不個人類,你的內心咋這麼殘忍。吃你一隻雞,又怎滴?下手如此喪盡天良,簡直是視生命如草芥。人的命一條命,小白狐的命就不是命?

雪飛花轉念一想,不覺怨恨衝天而生。罷罷罷,我還不稀的到你家裡來托生嘍!乾脆,我還是我,我還是一萬年前的雪飛花小白狐。我要借狐還魂,待你孩子生下來,管你是男還是女,非得治你個家破人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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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今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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