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山河人間辭舊歲(2)

155 山河人間辭舊歲(2)

慕容凝看着突然背對她的清瘦身影,竟然被他氣得又想哭又想笑,他的那些糾結忸怩心思她看的分明,他卻還拚命地掩飾着裝作大度灑脫。

她竟突然就有心逗逗他,便清了清嗓子淡淡地開口:「如此也好。」

她就看着那單薄的背影陡然一顫,剩下的話便再也不忍心說下去。

這輩子,大概是真的栽在了這個男人手裏了吧,連他皺下眉頭都要心疼半天,又如何能見着他為自己黯然神傷。見得他吞吞吐吐地表明心跡,她心裏竟是沉甸甸地歡喜。

她伸手環上他的腰,側臉貼上他的背,語氣也柔情似水:「我何時說過要走了?」

姬無夜沉默著,摸不透她的想法。

「你可去查了白月衣,結果如何了?」慕容凝再次開口提到那個名字,竟恍惚覺得那個橫亘於他們之間的女人似乎自始至終都不存在似的。

姬無夜蹙起了眉頭:「說來也奇怪,竟然一點兒也查不出來……」

「既查不出來,為何覺得奇怪?」慕容凝反問。

「我在永安城待了十五年,整族滅門、改頭換面、易容改姓才能夠逃脫過去的身份,可月衣自幼與我青梅竹馬,理應在席殊書院與我同窗,卻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倒是——」姬無夜猶豫了一下,頓住了。

「倒是什麼?」慕容凝抱着他不撒手,他倒似已經接受了一般自然。

「倒是你……確實在席殊書院待了許久,還曾與姬無夜同桌共讀、形影不離,直至姬家被滅門的那一夜,你在無岆崖殺了一百八十六個人,自此妖艷蛇蠍之名盛傳。」姬無夜的聲音漸漸冷硬了下去。大婚那日,他也以為她不過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怎知到頭來,這一切竟然都是為了自己,叫他如何不悔,不愧,不覺虧欠啊……

即便是多年以後,這段回憶於他們兩人而言,仍舊沉重到令人難以喘息。

「所以如今,你終於肯相信了?不是信我,而是信你自己的調查。」慕容凝默默放開了他,亦背對而立。

「那然後呢,怎麼樣了?」姬無夜卻轉過身來,卻沒有勇氣去擁抱她的背影。

風吹起她的髮絲,飄拂過他的臉頰,柔柔的,還有微微的癢意,猶如春風拂面。

可她的話卻是冰冷地:「之後?事情不清不楚,我卻殺了那麼多人。皇上也很生氣,覺得無法向天下人交代。呵呵,可笑,姬家滿門忠烈,十朝元老,就因為人死完了,便不需要交代了嗎?帝王的血,可真徹頭徹尾都是冷的。」

「那後來……」

「後來,救我的是我的母親。她謊稱自己重病,無法再擔任未央宮主,執意要將宮主之位相傳於我。陛下無方,只得同意母親的請求,卻也給我定了一個條件,那就是不得執著於姬家滅門案。是以這幾年來,我都只能暗中調查真兇,卻是一無所獲。」

「我卻為何獨獨不記得你?甚至還將你錯認成月衣?」姬無夜蹙眉,顯然無法忽略自己失憶的事實。

「如今未央宮已經查明,你的白月衣和宮中的懿貴妃不但早有勾結,同時還與宛州的秘術教派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想必你的失憶是中了某種奇異的秘術所導致的。只是我體弱至今,無法分神親自去查探清楚,卻不知她們究竟在圖謀些什麼。」

「宛州?你為何要親自去?」姬無夜不解。

「你莫要忘了,宛州青障可是秘術的起源之處。宛州的秘術教派極其神秘,自從首任未央宮主離從宛州走出,便與那邊徹徹底底地斷了聯繫,這麼多年也只是代代沿襲著離所傳授的星辰秘術之法,鮮有變更。我若不去,又怎能知己知彼,取得勝利?」

「這太冒險了!」姬無夜激動地攬住了她的肩頭,也顧不得什麼地將她抱在了懷裏,低低地附在她的耳邊警告:「我不許你去!」

冷風中蹂躪了許久,他的懷抱冰冷硌人,讓她忍不住顫抖,可卻也不想離開。她反身攀住他的脖子,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之上,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若不去,如何揭露白月衣的真實面目,如何查清姬家滅門案的真相,如何讓你重新找回我們之間的記憶?」

「那我陪你一起去!」姬無夜被她灼熱的視線所感染,握着她盈盈一握的纖腰更貼近了自己一分。

「別傻了。」慕容凝埋在他懷裏,唇邊漾起絲絲笑意。

「阿凝,我們可不可以從長計議,待我做好萬全的準備再去,嗯?」姬無夜微微彎腰抵住她的額,語氣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他懷裏的人兒身子一僵,他尚來不及詢問,便聽得她帶着笑意的應允:「好,我聽你的。」

【第三節】

大炎王朝天命十一年,除夕。

未央宮正門上挑着角燈,兩旁高照。其餘處處亦張燈結綵,迎新夜宴。宮內上下人等,更是打扮的花團錦簇。一夜人聲雜沓,語笑喧闐,爆竹起火,絡繹不絕。

「轉瞬之間,又逢新歲矣。往年只有我們姐妹三人,今年卻幸邀諸位,更添熱鬧。」慕容凝遙遙舉杯慶賀,琳琅宴席,酒漿羅列,燈燭輝煌,可真是好不熱鬧。

她這一番話對着蘇子易與慕楚,是以二人忙舉盞回應。

慕楚尚且應禮:「承蒙宮主不棄。」那邊蘇子易已經仰頭飲盡杯中酒,不住咂舌:「好酒,真是好酒!」兩廂鮮明對比,教人不由莞爾。

「還望日後家宴,兩位也能如今日這般把酒言歡。」慕容凝淺抿一口,一句話裏有話。

眾人卻也都聽得分明,蘇子易便忍不住向身邊滴酒不沾袖手端坐的慕容汐看去,她卻微微低下了頭,只是燈影幢幢下,那雲鬢花顏,竟也平添幾分嬌羞。慕容煙傻呵呵地沖着慕楚痴痴望着,他亦忍俊不禁地摸摸她的頭,寵溺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慕容凝看在眼裏,唇邊的那抹笑意便也漸漸滲透進了眼底。桌下放在膝上的手卻突然被人輕輕覆住,她略略驚訝地張了張嘴,眼神向身側的將軍瞥去,但見姬無夜神情專註地盯着面前的珍珠翡翠湯圓,正襟危坐似是什麼也沒有做過一般,只是耳垂甚至都蔓向脖頸的可疑紅暈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慕容凝不由得揚起嘴角,翻轉了手掌與他伸過來的手交疊相握,見她回應,他更是受了鼓舞一般將她的手掌心握的更緊,那樣的用力,那樣的長久,彷彿一世也不肯放開。

若真的還有一生一世的光陰,就好了。

她斂了思緒,笑着給姬無夜夾菜,嘴上調笑着:「夫君盯了著湯圓這麼久,怎麼也不下筷?誰還能不讓你吃不成?」

他便埋頭更甚。

此情此景,教人不由得感嘆,可真是鎏金盞,描金碗,觥籌交錯珍饈滿,燈紅映新衫。

及亥子之際,天光愈黑,鞭炮益繁,爆竹在耳,喜氣盈庭。眾人擲骰斗葉、飲酒作樂正酣,阿碧卻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眉目髮絲皆沾染了一絲白,語氣更是掩飾不住興奮:「小姐們,下雪啦!」

慕容煙立馬蹦躂而起,振臂高呼:「好耶!我們去打雪仗啦!」

說罷不由分說便拖了慕楚往宮殿前的空地邁去。待推開殿門,便見漫天雪花隨風飛舞,寂靜而又喧鬧,溫柔地落在每個人的肩頭,盤亘著不肯走。

慕容煙率先扯著慕楚踏入了風雪之中,留下了兩排相偎相依的深深淺淺的腳印,層疊著交疊在一起。慕容煙看的心中一動,牽着慕楚的手分開了距離,將兩人的手臂拉至最開,眉梢眼角都是璀璨的笑意:「慕楚,我們來將我們的名字寫在一起吧!」

「好,我寫你的。」慕楚任由她鬧,毫無微辭地配合著。

「那我寫你的!你完了,我肯定比你快!」慕容煙立即在雪地里蹦跳着留下深刻的印記來。

「誰說要比寫的快?我們要比誰寫的好看~」慕楚卻仍舊筆挺地站在那裏,目光追隨着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

「好哇!慕楚你欺負人!」慕容煙怕踩亂了好不容易寫出的名字,不敢跑來打他,無可奈何地氣的直跳腳,逗得他唇邊的笑意越裂越深。

身邊卻突然傳來蘇子易的一聲怪喝:「呔!看招!」

慕容汐幾乎是出於本能便抬起雪淵格擋,一個大雪團便啪地砸在了雪淵劍鞘之上,反彈了蘇子易滿臉,只餘一雙浩瀚的藍眸無辜地眨巴眨巴。

「不帶你這樣的,竟然拿雪淵擋——」蘇子易一開口說話,臉上的雪便撲簌簌地直落,那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手上卻片刻不停地搓著雪團。

「是啊,二姐,你看你這誤傷!」慕容煙抖落着身上被濺上的碎雪,嘟著嘴嬌滴滴地抱怨著。

「好,不用雪淵。」慕容汐一本正經地點頭應允。

「看這邊!」「看這裏!」蘇子易和慕容煙同時捏好了一個雪塊,從不同的方向沖慕容汐撲去,料想她一定中招。

撲撲兩聲,落雨針從慕容汐袖中飛出直擊兩團雪球,而慕容汐卻依舊紋絲不動地穩穩立在風雪之中,白衣拂動,衣袖長舞。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蘇子易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慕容汐袖中暗藏的雪團正正地砸進了他微敞的衣領之中,那雪團觸着他溫暖的身體頃刻化成了一團冰水,浸透了貼身裏衣,那xiaohun滋味……叫蘇子易哆嗦著明白了什麼叫最毒婦人心。

「還、還挺可愛、的……」他轟隆一身撲地,陣亡。

「哎呀哎呀,別撞著了。」蘇子易聽得慕容凝聲音,以為大姐到底還是關照的,感激涕零地抬起頭來,卻見慕容凝極其寶貝地護著自己堆著的小雪人兒,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不小心給破壞了,那眸子裏分分明明說着『倒一邊去』!

蘇子易感覺自己很想吐出一口血,終於死透了。

「無夜,你堆得這個是誰?」慕容凝看着那個眼斜嘴歪,四肢不全,胖不溜秋的雪人,忍不住好奇道。

「是你。」姬無夜凍得十指通紅,卻忍不住興奮地偷偷地期待着她的反應。

於是她生生把那句『好醜』給咽了回去,違心地誇了一句:「真好看。」

他使勁地搓著自己的手,待到覺得不那麼冰了才去牽起慕容凝,將她從蘇子易遮擋的視線里拉過來,指着地上緊挨在一起的雪人兒向她介紹:「這個圍着紅圍巾的是你,戴着小盔甲的是我……」

「咦?這中間好像還有個矮矮胖胖的小雪人啊?」慕容凝眼尖地指出。

「嗯,這是我們將來的孩子。」姬無夜靦腆地笑了笑,面上幸福四溢。

慕容凝定定地望着那緊挨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眼眶一瞬間竟就湧上了溫熱的液體。她揚起頭看向身邊的男人,看見她泛起淚光的眸子,他霎時便慌亂了起來,卻被慕容凝一把抱在了懷裏。

「夫君。」此刻是如此的圓滿、幸福,倘若是一場美夢,她真希望永遠也不要醒過來。

「阿凝……」姬無夜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貼着她的耳畔又低低地喚了一聲:「夫人。」

好想就這樣,永遠永遠,在一起。

與你們共享這一場,山河人間。

那雪花靜靜地,沉積在每一個人的心底,連同著這個鮮花著錦、團團圓圓的除夕夜,成為所有人這一生最刻骨銘心的溫暖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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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胭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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