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黃老六看金陵風雲變幻,人物起落,最佩服的還是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就官居一品的人。

「出來走走。」余棠騏淡道。

「余大人,晚上還去嗎?」旁邊走來一個菜農,穿着樸素布裳。

「一會兒就去。」余棠騏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

「余大人,我爹敲了些老石頭擱在牆上,讓您都拿去沒關係。」一名少年郎也走過來湊了熱鬧,明年他要參加會試,希望能像余棠騏當年那般拿下會元,儘管他知道不容易,但有個盼頭總是好的。

「余大人,上回我提的宋將軍嫡女,不知您有無意思?」王媒婆熱絡開口,當年因牽成三元及第狀元郎與吏部尚書嫡女的婚事,風光一時,可惜後來柳大小姐年紀輕輕就病逝,沒為余大人生下一子半女。

這些年,余大人忙於朝政,仕途順遂,自從剿滅海寇回朝後年年陞官,短短四年當上了一品大官,柳大小姐卻同當年的余夫人一般福薄,在余大人官居一品那年病逝。

唉,余夫人是在余大人剿完寇返京當晚病逝的,幸好余大人提早返京,才趕上見余夫人最後一面,當年余夫人驟逝的消息傳出,震驚不少金陵人。

王媒婆這些年努力想為余棠騏作媒,無奈他始終沒看上任何姑娘。

余棠騏神色漠然搖了頭,沒理會王媒婆,對少年郎說:「替我謝謝你爹。」

「甭客氣。」少年郎笑說。

余棠騏不再同人攀談,疾步穿過市街,走往城西一處菜園,到菜園外圍,兩名小廝便停下腳步,讓余棠騏一人走進菜園。

今年元宵天清氣朗,夜幕上的月兒特別圓亮,銀白皎月撒下如水光華,憑藉着月華清晰可見菜園子裏長得茂密的青蔬。

余棠騏在菜田裏跳田畦,從這頭跳到另一頭,跳過整條田畦,他跳了好久好久,停下來,抬頭望一輪明月,嘴裏低低喃道:「跳菜股就會娶好某,偷老古就會得好某……」

他記下那兩句福州話,年年在月光下低誦。

喃念著,兩行清淚淺淺滑過他臉頰,月光下,他身影顯得寂寥,夜風輕拂,吹涼他兩行熱淚。

十年如一夢,然而痛依然清晰如昨,儀仁離世那日清晨,是他人生最大的惡夢……

惡夢熬過去了,儀仁卻永遠回不來了,儀仁回不來,他只能寄託下輩子,下輩子他會再遇見儀仁,絕不讓她吃苦受罪;下輩子,他會是儀仁的好相公,而儀仁會是他的好娘子,他們之間不會有別人^

「儀仁,你看見了嗎?每一年,每個元宵夜,我跳田畦、偷老石頭,你要等我,別先去投胎,下輩子讓我比你早出生,讓我保護你,你不要忘了我,要記得我,也要記得去偷蔥偷菜,我們一起求老天爺……」

他又來回跳了好幾趟田畦,喃喃道:「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高儀仁浮在夜空裏,陪着菜園裏的余棠騏。

她的魂魄原是該走的,可那天她看余棠騏抱着早已冰冷的她的身體,不斷哭求,她就沒辦法隨着那道猛然出現的光走。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余棠騏從來沒那樣撕心裂肺哭過,她猶豫了一瞬,照下來的光消失,她就留下來……

她的感覺變得很奇特,她常常像是睡着,每回有意識時,她總是飄在離余棠騏不遠的半空。

她看見他差點親手了結柳蘭芳的性命,柳蘭芳哭着哀求他饒了她,他鬆手,笑得殘酷對柳蘭芳說:「這樣殺了你,確實太便宜你!」

下一瞬,他一掌從白羽頭上劈下,白羽頭骨碎裂,當場斃命。柳蘭芳嚇白了臉,軟倒在地上。

「別怕,」余棠騏蹲在柳蘭芳面前,像可怕的嗜血惡魔,「我不會讓你像白羽死得輕鬆,你讓我的儀仁受苦兩年,我便讓你受苦四年,四年後,儀仁怎麼死的,你就怎麼死!」

柳蘭芳從此被軟禁在偏院,過了整整四年饑寒交迫的日子,最後,余棠騏讓人端了碗涼透的湯藥,看着柳蘭芳喝下……

她好擔心餘棠騏,怕他成為殘虐無道的人,幸好,余棠麒沒有,還成了國家棟樑,她一年年看着他,可隨着時間過去,她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從兩三年前開始,只有在元宵夜才能醒來,她也才知道又一年過去了。

「我也想你。」她看着他跳田哇,也低聲說。

一道光忽然從天上照下來,她仰頭,被不知名的力量拉進光里,意識逐漸渙散模糊。

她想,離開余棠騏的時間終於來了。

「我不會忘記你、我不要忘記你!」

她的聲音卻沒辦法傳到他耳中。

【第十二章】

汽車大燈照在雕花鍛鐵門上,車內的人按了下遙控器,鍛鐵門往兩邊滑開,車子駿進車道,停在屋前大草坪,車內人又關上門。

車子熄火,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出車子,關上車門,轉頭看見眼熟的人影在菜園中,不禁楞了楞,今晚是元宵

夜,檸檬黃的月光十分明亮,可以清楚看到景物,男人不消片刻就回神,往主屋右方的菜園走去。

關棠騏杵在田邊,沉吟半晌,她怎麼在這?地上怎麼散落了許多蔥,還有菠菜?

他蹲下來,方才只覺得眼熟,如今肯定確實是熟人,他撥了撥她臉上幾綹暗酒紅短髮,戳戳她軟嫩臉頰……完全沒反應?

他一驚,摸了摸她頸項,脈搏穩定……他低頭靠近聞了聞,也沒有酒味。

又環顧散落的蔥與菜,這傢伙……來他家偷蔥偷菜?

他搖了搖她,仍是沒有動靜,於是出聲喊道:「方梓璇、你醒一醒!方梓璇、方梓璇!」

沒有絲毫反應。

睡死了?像頭小白豬。

他彎身一把抱起她,嘟囔抱怨,「都這麼重了還想着吃?跑來我這兒偷蔥偷菜?」

將她抱進屋子后,他又出來,撿拾好散落的菜才回到屋子。

他將菜擱在茶几上,方梓璇在沙發上睡得極好,真服了這傢伙,偷東西偷到睡着?

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往單人沙發扔,本打算回房好好睡,但念頭一轉,他進房抱了枕頭被子,回到客廳打地鋪。

不能讓小偷跑了!得好好看着這傢伙。他不懷好意笑了笑,直接在三人長沙發邊的地板睡下。

已經超過三十小時沒睡的他,迅速落入黑甜鄉,卻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他不是關棠騏,而是余棠騏;在夢裏,他愛上一個叫高儀仁的女子……

夢,很長,每個細節、每句對白都清晰得像是真正存在過。他夢見他在元宵夜跳田畦、偷老石頭;夢見他站在月光下,想那個已離世多年的女子,心好痛好痛,痛得快喘不過氣,他夢見他拿着幾顆老石頭,倒在牆邊,斷了氣息……

關棠騏驚醒過來,坐直身,汗沿着額頭滴下來。他撫了撫心窩,痛徹心扉的強烈感受那麼鮮明……他轉頭看向沙發,那張白晰娟秀的臉,泛著健康紅暈,他忍不住伸手輕輕觸了一下。

高儀仁……方梓璇……這應該是夢裏那個余棠騏渴望的下輩子吧?

他又轉頭,看茶几上一把青蔥、一把菠菜,忽然熱淚盈眶,嘴角卻彎起。

上一世的經歷倏忽入夢來,是老天爺回應他一年又一年的誠心祈求,讓他想起她,是吧?

他再看了沙發上的方梓璇,眨掉眼底熱淚,起身想倒杯水,沉澱複雜情緒,屋外頭卻傳來一聲聲叫喊——

「小璇、方梓璇……梓璇——」

關棠騏往大門走去,打開屋門,看見一名高大男子在菜園走來走去,低聲喊叫,一會兒又往屋后繞去。

他走出屋子,帶上門,跟着往屋後走。「你找誰?」

男人回頭望他,神情驚詫,「呃?」

「我剛聽你喊方梓璇,你是她什麼人?」關棠騏冷冷打量眼前的男人,眼神清澈、斯文俊秀,第一眼便給人好感,但他最好別是喜歡方梓璇的男人。

「呃……」方梓炎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他現在算是私闖民宅,可妹妹不見了,他只得硬著頭皮,支吾解釋,「小璇……方梓璇……我們幾個小時前來這附近走走,我上後山去,讓我妹妹在這附近等我……」

未來的大舅子?關棠騏打斷方梓炎的話,仔細問:「你是方梓璇的哥哥?親哥哥?」

「我是小璇的大哥,你認識小璇?」方梓炎表情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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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上司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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