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〇五十日

50.第〇五十日

望着眼前這棟公安機關標配的藍白三層小樓,黃澀澀不禁憂從中來,誰知正在下象棋的門衛大爺一見着她,立馬又樂呵呵地插了一刀。

「澀澀,又犯什麼錯了啊?」

聞言,黃澀澀一臉悲痛地看了眼大爺,沒有回答,只是沉重地嘆了嘆氣,而後垂著頭往裏走。

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平時也沒什麼業餘愛好,就是偶爾,真的是偶爾,幫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們在網上找找愛情動作片的資源,不以盈利為目的,純屬造福社會大眾。

而昨天正好又到了眾所期盼的「偶爾」時刻。

和往常一樣,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找到了一個新資源,發到微信群里后就倒頭大睡,結果睡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把余岳這廝給忘了。

一想到這件事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又免不了一頓胡鬧,黃澀澀就頭疼心疼心肝疼,沒有辦法,只好強忍着困意發給他,卻又因為眼睛被眼屎糊住,一時沒看清,手滑發到了余仲培那兒。

也就是正坐在二樓盡頭那間副局長辦公室里的人。

黃澀澀越想越覺得阿母大悲催,腦袋垂得更低了一些,推門走了進去,對這裏倒是不陌生。

別人家的小孩或許都是聽「再不聽話警察叔叔就把你抓走了」長大的,可她不同,她小時候經常來抓警察叔叔,直到懂事了,才後知後覺地敬而遠之。

平時沒什麼事的話,能不來就盡量不來,如果不能,那就——

「澀澀,你有沒有聽叔叔說話啊?」

一直在耳邊打轉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黃澀澀停止了神遊,眼睛重新聚焦,趕緊把視線從魚缸里正在打架的小肥魚身上移開,連連點頭道:「在聽在聽!」

看她心神不定的樣子,余仲培就知道她不愛聽這些話,但是該說的必須得說,於是繼續語重心長地教育著。

「當年你爸爸把你交給我,讓我好好照顧你,可惜叔叔這幾年太忙,對你關心得少,讓你跟着余岳那混小子學壞了,這事兒是叔叔不對,不過你可不準走上什麼歪路,要不然到時候叔叔……」

說着說着,他好像又說不下去了,有了歲月痕迹的手撫上自己的眼睛,隨時一副男兒有淚立馬彈的架勢。

見狀,黃澀澀嘆了嘆氣,無奈道:「余叔叔,你都多大的人了,我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只知道用假哭騙我呢。」

「……」

余仲培拿她沒轍,放下手搖頭道:「叔叔想說的話也說完了,希望你回去以後能再好好想想,順便幫我把余岳那小子叫來。他現在翅膀硬了,連他老子的電話都敢不接了。」

一聽這話,黃澀澀一下子就樂了,忍住臉上的笑,一從辦公室里出來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三五兩下編輯好了「余岳,你爸請你喝茶」的短訊,而後愉快地按下發送鍵。

溫度宜人的五月陽光清透而不熾熱,迴旋在樓道里的風還夾着涼意,大功告成的黃澀澀將手機往兜里一扔,又把敞開的外套拉攏了些,腳步輕盈地朝樓梯口走去。

整棟樓里分別有左中右三個樓梯,她選了離得最近的,也沒什麼人走的左邊,誰知才剛踏進去,餘光就瞥見了窗邊站着的男人,於是又被嚇得條件反射後退了一步。

其實他什麼都沒有做,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只不過是在抽煙而已,卻莫名給人一種緊張和危險的感覺,就像是一頭耐心蟄伏在夜色里的獵豹,隨時都有咬斷獵物脖子的可能性。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熟悉,熟悉得黃澀澀還沒有完全看見他的臉,腦海中就已經自動浮現出了他的名字。

陳訓。

當然了,黃澀澀和他壓根兒不熟,對他的了解僅限於這麼一個名字,以及那些道聽途說來的故事,於是回過神來,收好視線,繼續埋頭走自己的路。

轟隆隆的風聲還在瘋狂地往耳朵里灌,吹得人都快耳鳴了,她有些難受,正想捂住,嗚咽的風聲里卻又忽然多出了一道冷淡的嗓音,沒有起伏地說道:「鞋帶散了。」

話音剛落,黃澀澀將將邁出去的腳步也停了下來,猶豫了下,想忍住但沒忍住,還是抬頭看了一眼。

男人倚著牆的姿勢似乎和當年一模一樣,已經轉過了身子,正漫不經心地望着她,唇間還鬆鬆地咬着一根煙。

煙霧被風吹得失了方向,唯有一雙黑瞳依舊,就像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短袖,簡單幹凈到沒有任何多餘的圖案,他的眼睛裏也沒有光,以及一丁點情緒。

與其說是在看你,倒不如說是在打量審視,然後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破綻和弱點並且攻破。

不過黃澀澀見慣了大場面,並不怯場,反而不甘示弱地在他的身上掃來掃去,心想每天干這風吹日晒的工作居然還能這麼白,這才是真白啊,哪像她,一個冬天不曬太陽才能白成鬼,一到夏天就又被打回原形。

好在他的五官生得端正,平時臉上也沒太多表情,骨子裏透著的是不苟言笑的冷冽與強勢,把這白皙膚色帶來的輕佻壓下去不少,也襯得那雙眼睛尤為漆黑銳利,彷彿什麼小心思都瞞不過它。

雖然黃澀澀不怕他,卻怕被他看穿心思,想起他說的那句話后,立馬低頭看了看,發現左邊的鞋帶確實散開了,正打算說句「謝謝」,誰知話到了嘴巴又變了樣。

憑藉着不知哪裏來的信心,她伸出左腳,臉上露出「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無所畏懼地微微笑道:「哦,這是今年最流行的系鞋帶方式。」

等她一說完,空氣里又只剩下風聲了。

後來,黃澀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樓,也不敢去回想陳訓當時的反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坐在了一樓的某間辦公室里,正後悔得抱頭痛哭。

「啊啊啊你說我的嘴怎麼就這麼欠呢!說句謝謝又不會死!」

「啊啊啊好丟臉!有沒有地縫讓我鑽一鑽!」

「啊啊啊餘音你為什麼不和我說話,是不是也嫌我特丟人!」

「啊啊啊……」

「黃濕濕,你要是再敢』啊』一聲,小心以妨礙公務罪拘留你。」

聽着耳邊持續不斷傳來的鬼哭狼嚎,坐在電腦前的人終於按了暫停鍵,打斷了她的話:「我每天聽視頻里的女人叫都已經夠煩了,你能不能別擱這兒給我搗亂了啊。」

黃澀澀頂着一頭已經被揉成金毛獅王同款的短髮,癱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定定地望着桌角,目光獃滯道:「哦。」

「……」還真是收放自如。

除了余岳,黃澀澀還有一個發小,就是眼前這位名叫餘音的人民警察,余岳的親妹妹,目前正在治安大隊工作。說得再具體一點的話,就是鑒黃師。

由於倆人的孽緣從出生就糾纏在了一起,所以餘音對她的那點少女心事再清楚不過了,見她要死不活的樣子,卻是頭一次認真問道:「你就這麼喜歡陳隊?」

「啊……嗯?我喜歡他?有么?沒有吧?哪裏看出來的?別講鬼故事了。」

因為被明令禁止不能「啊」,沒了發泄渠道的黃澀澀有些心不在焉,一邊顛三倒四地說着話,一邊鬱悶地踢了踢腳。

還沒有系好的鞋帶隨着她的動作在半空中一拋一拋的,就像她現在的心,一上一下,跳得人不得片刻安寧。

說完后,黃澀澀又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開始漫無目的地翻閱著桌上厚厚的一摞光碟,過了半晌才重新補充道:「我只是很好奇他從小混混變成刑警的心路歷程。」

不過認真說起來,陳訓好像也不算小混混。

雖然他以前上學的時候抽煙喝酒打架,但他是個好學生,次次考試都拿年級第一的那種。這樣的人,究竟是怎樣打入小混混內部的,她同樣很好奇。

只可惜這個解釋在餘音看來並沒有好到哪裏去,還是像在說胡話。

於是她任由黃澀澀自抱自泣,懶得再去管她,打算繼續看自己的片兒,只是還沒有按下繼續播放,手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心想終於可以解脫了,接起來「嗯」「啊」了幾聲便掛斷,而後十分冷靜地宣佈著噩耗:「竄吧,鱉孫,我哥來逮你了。」

黃澀澀還在翹椅子玩,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等意識到自己的失策后,臉色大變,沒想到余岳居然還能活着走出余叔叔的辦公室,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跑步,好不容易才跑到外面的院子裏,還以為暫時安全了,正準備喘口氣,不料又聽見盛怒的余岳在身後大吼道:「黃澀澀你給老子站住!」

這下別說是喘氣,她就連回頭的時間都沒有,連滾帶爬地繼續逃命,結果一不小心踩到了沒系的鞋帶上,「哐當」一聲,被自己絆倒在地,手和腳都磕破了皮,半天沒能爬起來。

後面的人立馬把握住這個機會,眼見着就快要追上來了,黃澀澀自知逃不過,乾脆坐在地上,「哇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見狀,還在下象棋的門衛大爺趕緊過去扶她,跑到她跟前的余岳也剎住了車,不知道是該先罵她沒義氣還是蠢,場面一度很混亂,二樓窗邊的人倒是看得心情不錯,嘴角的弧度難得柔和。

過來找他的李奪正巧撞見這一幕,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於是也伸長了脖子,一邊往樓下探了探,一邊問道:「老大,在看什麼呢。」

抽完最後一根煙后,陳訓掐滅煙頭,斜睨了眼好奇心旺盛的人,眼底的笑意已經隱去,眼睛卻還望着坐在地上的人,道:「今年最流行的摔跤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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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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