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刺客

3.刺客

溫如玉如約而至。初步考察通過,好好決定要他,於是要他承諾對北靖王絕對尊重和愛護。溫如玉表示自己若真的被她招了,那情願管比他大四歲的許廷顥叫爹。好好這便放心了,拍拍他單薄的肩膀:「好,你是我男人。」

許廷顥看着兩人相伴歸來,啪得打下了帘子。命人把好好叫過來:「明天是你爹的忌日,去掃墓。」

剛剛下過幾陣雨,道路上略有泥濘。私下祭拜,不驚動人,自付有武功傍身,所以輕車簡從。好好騎着小紅馬,背着個小包裹。包裹里是元寶香燭四色貢品。溫如玉要幫忙,她不要。這是生父的祭品,她自己來。許廷顥騎着驪駒走在前面,墨雲金紋箭袖,朱紅攢梅花腰帶,黑髮及腰,肩背挺直如標槍。

溫如玉騎不得馬,只好跨著一匹溫馴的大青騾。他勉力不落後,跟在好好旁邊,見她眸中有光一直盯着北靖王,便試探著問道:「靖王爺真是神仙中人。」

好好頓時無比得意:「那當然。要不會連公主都想當我娘?」說罷,拍馬上前,走在許廷顥前頭。她有護衛的職責。一直沒有忘。

溫如玉眼光追隨着她那纖娜卻瀟灑挺拔的身影,滿目驚艷,一時間說不出話。

「爹爹,安康公主會成我娘嗎?」好好問道。

「不會。」許廷顥回答的很乾脆。

好好剛要問為什麼,話到舌尖又咽下去。駙馬向來不好當。「爹爹,你要是娶了娘,還會做梨炒雞給我吃嗎?」

好好剛進王府有點不適應,中間還生過一次天花。幸而她生的壯,抗的住,年紀也小,好調治。還安慰爹爹:「放心,我不會輕易死掉。」

那時候百年難得一見,許廷顥下廚了。

梨炒雞,做起來費工夫。要選擇雞崽子嫩肉,雞胸那一部分,切片。小雞肉考究刀工,一不小心就把紋理切壞了。她之所以知道的這麼清楚,是因為她嘗試過……簡直自不量力,她連案板都得小心不要切透。許廷顥做的講究,最後加上雪梨薄片,香簟小塊,翻炒三四下起鍋,盛在碧玉蓮花五寸盤裏,還額外用梨肉擺出花型。

他給它換了個名字:梨花院落白玉鳳。比梨炒雞高雅了太多。

她原本感嘆著這爹爹果然天縱英才,結果就看到下人一桶桶抬出泔水:那都是做壞的。等她央求許廷顥再做,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了。直到後來某次她碰上時疫傷寒,病懨懨趴在床上吸鼻子,許廷顥看她睡得艱難,來試她鼻息,看還塞不塞,好好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以為他在判斷自己有無生機,於是嘶啞著道:「還有氣呢。」許廷顥愣住的功夫,好好又補充道:「我哪會輕易死掉?」於是他又端出了這道菜。

好好猜測爹爹只會做這一道。不過嘛,貴精不貴多,那味兒夠她記一輩子。

面對提問,許廷顥沉默片刻,輕輕點頭。好好心花怒放。

當年侍衛長的葬禮雖然簡易卻不寒酸。現在那裏還有東西松柏,左右梧桐。圓圓的墳冢,小小的一座碑。上面寫着「侍衛長陳更之墓。」說來也巧,竟然跟皇太后一個姓。可惜,同姓不同命,老天不庇佑,姓啥都沒用。好好撿拾乾淨墓基上的落葉,放上獸耳貔貅腳小銅香爐,點上三株香,擺上時令香果,牛肉清酒,恭恭敬敬磕頭。

許廷顥細看這個姑娘,盈盈一雙眼,笑得時候像個小太陽,難過的時候會染上一層雲霧,就比如現在。當年父親去世,她還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現在卻都明白了。身材纖巧,眉清目秀,實在難以想像,這人的身體里會蘊藏着那麼大的力量。好好把頭髮攏到耳後,輕輕撫摸墓碑。指頭白而纖長,完全無法讓人跟兵器聯繫到一起。

實際上,這個人在路途中才剛剛上演徒手拆路障。一顆大樹,大約是因為前幾天遭雷劈,攔腰折了一半,頭着地,在必經之路上卡出一個三角形。許廷顥皺皺眉,暗道下人果然還是要帶兩個,略微看了眼,跳下馬,招呼溫如玉:「過來抬一下。」

「……要不我們繞路吧。」溫如玉看看那比自己腰圍還粗的樹圍,多少有點心塞。結果就在兩人注視下,好好氣沉丹田,挺腰一扭,大喝一聲,抱起樹桿扔到了一邊。繼而緩緩吐氣,拍拍巴掌,「好了。」她一臉誠懇的看着許廷顥:「以後這種事就讓我來做。」

許廷顥那瞬間不知道該自豪還是該失落,總之滋味有點複雜。

「爹爹」好好輕輕撫摸著冰涼的墓碑,努力回憶腦海中越來越模糊的生父音容,半晌,聲音悶悶的道:「我這父親怎麼沒的?」

許廷顥沉默片刻,微微搖頭。他的仇人不算少。不過現在,已經全部消失了。「人有旦夕禍福。不必太介懷。」

「嗯。」好好悶悶的答應。

眼看着好好三叩頭,溫如玉也走了過來,袍子一撩就要跪下,卻不料許廷顥忽然手臂一橫,擋住了他:「不急。」他並不看溫如玉,只看着墓碑旁那幡,道:「我昨夜觀天相,今日會有風。但不知風何時而起。這樣吧,如果那幡動了,就說明好好的父親認可了你。如果沒有,你也不必磕那幾個頭。」

溫如玉當場愣住。你這不耍賴嗎?可他不敢講,又是爹又是王爺,他腿不發軟就已經很爭氣。

好好也有點意外。但又覺得爹爹所說有點道理。對溫如玉溫柔一笑,以示安撫。於是三人站在一起,觀察那紙幡,溫如玉俊秀的臉上騰起一片紅,瞪大眼睛看着,恨不得自己吹口氣去,讓幡動起來。

幡還沒動,馬先動了起來。馬嘶聲忽然響起,四蹄亂踢。好好和許廷顥警惕性都頗高,第一時間做好準備。許廷顥抽出了腰間長劍,好好則戳起了手邊的槍。溫如玉還在愣怔,好好一把扯過他帶到自己身後。剛要道謝,好好長丨槍一戳,差點抽到他鼻子。許廷顥皺了皺眉,一把扯過溫如玉拽到了自己身後。溫如玉剛被感動:原來靖王爺面冷心熱,許廷顥就道:「你礙事了。」頓時心塞。

有刺客?好好雙眼放光。她可是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了,自從小時候在大街上一不小心把鎮國公世子的胳膊卸了,不得不出醫藥費,好好就開始約束自己,今天終於找到機會,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打架技能。

一根長箭當胸射來,溫如玉嚇得大叫:「小心。」好好側身一躲,長丨槍在手,挑起地上一塊石頭狠狠砸過去,對面慘呼應聲響起,好好笑着對溫如玉道:「我哪會輕易死掉?」

那得意讓她光潔面容盈上一層明輝,溫如玉看傻了眼,生於侯府,長在內院的他,還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子。眼瞧著,好好被五個蒙圈人圍成一團,溫如玉攥緊了拳頭,「靖王爺,您不出手嗎?」

「阿玉,不要這麼跟爹爹講話。」好好周旋中,還聽了一耳朵,耍了個花槍,長吸口氣,旋風般一掃,眾人兵器盡數脫手,面面相覷,微露驚慌之色,步步後退。好好冷冷一笑,真是不中用。回頭沖兩人招手,還炫耀般沖溫如玉呲了呲牙,小樣,嚇得臉都白成梨花了:「放心,我可不會輕易死掉。」

許廷顥始終一語不發,他直覺有哪裏不對。讓好好不要追擊,先退回來,許廷顥四下望望,攀上身邊一課大樹,這一看可不要緊,竟然有一輛絞緊了機簧的弩車,鎖鏈嘎吱嘎吱的聲音好比磨牙。這樣的器械,攻城所用,一般人哪裏得來?

好好看他面色凝重,也提高了戒備,正要問怎麼了,許廷顥卻輕呼不好,一躍而下,將好好往後拖,這時她也聽到了風聲,回頭一看,一根弩丨箭,粗如拇指,長有半槍,勢如破竹而來,竟然有這樣的箭?有多大力氣才能射出來?躲閃不及,電光火石間,許廷顥將好好一擋,執劍在手,狠削下去,叮噹!箭身折斷,許廷顥手腕微微發抖,輕鬆口氣,這時卻聽溫如玉慘絕人寰的大叫一聲。

一扭頭,卻發現,箭尖插在好好心窩,那弩車果然厲害,箭身被削,依舊去勢不減。許廷顥俊臉紙白,一時恍惚,卻見好好皺着眉頭把箭尖拔下,輕吁口氣,拍拍胸口,發出砰砰的聲音:「這金絲紫藤甲果然厲害。等我下次再打贏餘小子,給爹爹和阿玉都弄一件。」她得意的挺了挺身,把胸部頂到許廷顥面前:「我怎麼會輕易死掉?」

「……」

「爹爹,你手很涼哎。」許廷顥沉默著把她推上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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