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番外二·中

175.番外二·中

瑚圖玲阿從模樣到性情都一言難盡,看人的眼光卻不錯,只一眼就篩去多半,剩下三兩人也沒讓她糾結什麼,品貌才情都好就看看騎射功夫,還選不出就比比他身後的家族。

秀女們都眼熱枝繁葉茂很得聖寵的名門望族……瑚圖玲阿不挑這個,她選了個雙親亡故頭上沒人壓着的,正是明相——明珠之孫,喚作安昭。

安昭是明珠第三子揆方家的長子,早幾年送走了瑪法,轉身又沒了阿瑪額娘,他同幼弟元普相依為命,背靠這麼大個家族,又有叔伯幫襯,日子不算難過,兄弟倆的處境卻有些尷尬,身上帶着命硬的戳子不說,每每被人提及也總伴有一聲嘆息。

安昭才學過人,有品有德,明珠及揆方都對他抱有很高的期待,他八歲下場參加順天鄉試,原本不過是想試試深淺,稀里糊塗就中了舉。

彼時他還是少年心性,次年想再試春闈,想着半年時間加把勁,哪怕摘不下會元也能博個貢士,只要能在皇上跟前露臉,不說一甲進士及第,進士或者同進士出身總能搏一搏。

比起那些貧寒學子,安昭優勢很大,誰讓他有個任過太子太傅的瑪法。

明珠退出朝堂之後,早幾年也不甘心,還想東山再起,意識到再沒可能之後,就把心思全放在兒孫身上,安昭打小跟着祖父做學問,天資出眾見地非凡。

時逢鮮衣怒馬少年時,他是望門嫡子,又很討瑪法喜歡,一路順風順水沒受過丁點挫折,心比天高,自命不凡。方才同瑪法說了心中盤算,不料卻被攔了下來。

明珠不懷疑孫兒的能耐,思他年幼,縱使能一鳴驚人也難當重用,就想再拘幾年,打磨一番,不曾想自個兒命短,沒等安昭一飛衝天他就蹬腿兒去了。孝期剛過,揆方夫婦又出了意外也跟着沒了。這番大起大落真正磨礪了安昭,他心性猛的就沉穩下來,想方設法護著幼弟護著家中資財,平素更加刻苦用功,終於在頭年入了皇帝的寶眼,一舉摘得一甲探花,直入翰林院。

初任正七品翰林院編修,不過一載,升從五品侍讀學士。曾同情或者奚落他的紛紛改口,贊說不愧是明珠手把手教出來的,當真不墮威名。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安昭前程遠大,陸續有人動了結親的心思,其中半數忌諱他雙親亡故,也有性子虎不講究的,拿生辰八字一算也退卻了……安昭八字很硬,除非你能壓他一頭,否則就是克妻克子命,嫁過去篤定短壽。

這個說法傳開來,安昭行情暴跌,僅有三兩人不畏傳言迎難而上,方才使人去納蘭家探口風,自家閨女就出了事,不是腳下打滑摔成骨折就是卧病不起,這下他們徹底絕了念頭,捶胸頓足遺憾沒撈到這金龜婿,同時也好奇誰有那能耐壓他一頭。

胤禟在整理才俊名冊的時候也斟酌過要不要把這廝踢出去,他思慮再三,一方面安昭的確出眾,一方面胤禟堅信自家閨女命格夠硬,她都快愁死親爹逼死皇帝二伯剋死後宮妃嬪了……瑚圖玲阿從能走能跑那天起就沒停過作孽的步伐。

再想想,她要是真看上安昭,上頭沒惡婆婆立規矩,房裏也清凈,丫鬟要爬床都得想想自己有沒有那個享福的命。

不錯,當真不錯。

胤禟也只是隨便一琢磨,沒料到閨女真能看上那廝,等到真走到這一步,他這做阿瑪的又慫了。胤禟在閨女跟前狠狠抹黑了安昭一把,說納蘭家從明珠失勢就一日不如一日,他區區一個從五品侍讀學士如何配得上親王愛女和碩格格?說他就是給花名冊湊數的,這都十七八了,大齡未婚,哪裏有臉高攀?說他命格其硬無比,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只差沒克天克地了……總結一下,他實非良配!

瑚圖玲阿耐著性子聽完,慢條斯理回了一嘴:

放眼京中,除去瓜爾佳氏以及富察氏,別家都有些衰頹,看看赫舍里氏,再瞧瞧佟佳氏,連翻作死之下還不如納蘭家。

再者說,人一輩子還能沒個起伏?從五品侍讀學士怎麼了,他這年紀已經在御前掛上名,天之驕子,人傑也。

大個幾歲又有什麼?命硬才好,不至於前腳出嫁後腳守寡,寡婦再嫁才是麻煩事。

……

聽閨女一席話,胤禟心如死灰,他不禁想抬頭問問天老爺這是造了什麼孽?福晉嫻淑溫婉蕙質蘭心,他本人才貌雙絕儀錶不凡,咋就生出這麼個閨女?

瑚圖玲阿認死理,性子更是少有的霸道,哪怕胤禟虎著臉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這當爹的絕不同意,也沒讓閨女打消那念頭,瑚圖玲阿轉身就進宮去,徑直找上太上皇,告了她阿瑪一狀。

簡單總結一下:名冊是你給的,眼看我挑出一個來,你又說他處處不好,你吃飽了撐的你無理取鬧!

太上皇竟然從瑚圖玲阿的面癱臉上看出了可憐和委屈,當即說要收拾胤禟,都是當爹的人還這麼不靠譜,又讓瑚圖玲阿放心,保證會給他做主,孫猴子還能翻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瑚圖玲阿這才露出滿意的神情,太上皇遂問她相中了誰,準備先給對方通個氣,讓他做好準備求親。瑚圖玲阿回說,她看中的是明珠的孫子,從五品侍讀學士安昭。

怕太上皇沒想起這人是誰,她還補充說:「就是頭年的探花郎,皇帝二伯常誇的那個。」

不用解釋更多,太上皇已經明白胤禟為啥會打退堂鼓,他也想幫着勸兩句,這安昭是好,上無雙親到底不吉利,不若換個更俊逸更有才情更好出身的。

話還沒出口就瞧見孫女期待的神情,她這模樣,對明珠那倒霉孫子該是極滿意的。到嘴邊的話全咽下去,太上皇一拍大腿說:「只要八字合得上,有皇瑪法替你做主,別管你阿瑪他!」

瑚圖玲阿配安昭的確是下嫁,誰又敢說閑話來?不說胤禟不會饒他,實在不成還有胤礽,再者他還沒死呢!

說到安昭,康熙不由得想起明珠的長子容若,容若十七歲入國子監,十八歲中舉,十九歲成為貢士,才情極高,還寫了一筆好字,結果英年早逝。

明珠三個嫡子裏頭最出息是他,死得最早也是他。安昭起點更高,八歲那年兒戲一般下場就中了舉,後來卻是一波三折,耽誤了好些年才金榜題名。

康熙不禁想起當年舊事,好一番感慨,然後才往皇貴太妃殿裏去,之後一日,安昭他二伯娘就被傳進宮來。

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安昭雙親已故,他大伯容若在他出生前就沒了,嫡親長輩就只剩二房那邊,這事也該他們出面。

他二伯名叫揆敘,時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掌監察彈劾之職,正二品官。揆敘是朝中重臣,卻算不上帝王心腹,他福晉是繼室,頂着二品誥命每年能進宮兩回,單獨傳喚卻是頭一遭。

聽說皇貴太妃有請,錢佳氏趕緊收拾妥帖跟着傳話的太監進宮去,她有心想探探口風,卻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一路上都惴惴不安,料想不會是禍事,又怕有個萬一。

等到了地方,她見着的卻不只是皇貴太妃,皇后並瑞親王福晉也在殿內,這時心都提到嗓子眼,後來的事卻像做夢一樣。

等到出宮上轎坐穩之後,她往大腿上擰了一把,感覺生疼,這才有點真實感。

貴人們相中了三房的安昭,想讓他娶瑞親王府的榮顯郡主。

榮顯這封號是太上皇給的,榮取興盛之意,顯是顯赫顯貴,挑上這倆字沒別的意思,就是天恩聖寵。滿京城誰不知道榮顯郡主是瑞親王的心肝肉,誰不知道她有多得寵……就她竟然能相中三房的安昭,錢佳氏怎麼也不敢相信。

她回府之後靜坐了半天,等揆敘聽到動靜回府來,問她緣何進宮,錢佳氏將前因後果仔細道來,揆敘聽罷沉思半晌,嘆口氣說,也是命。

瑚圖玲阿生得像太上皇這事,滿朝文武都聽說了,太上皇最疼這個孫女更不是秘密,娶她過門意味着什麼揆敘再明白不過,這樣一樁好事落到安昭頭上,揆敘心裏頗不是滋味,他嫡子庶子不少,適齡的也有二三人,竟沒一個及得上安昭。

堂堂二品大員之子榮顯郡主沒瞧上,偏瞧上三房那命硬的,這事揆敘怎麼也想不明白。

要說明珠這三個嫡子,老大容若最有才情,老二老三資質也不錯,相較於驚采絕艷的兄長總是不及。老三揆方性子敦厚,揆敘則不同,他瞧著踏實穩重,心思其實不少。早些年總活在老大的陰影之下,直至老大病重身故,他滿心悲痛的同時又有些隱秘的歡喜,心想阿瑪總該能看到他了……後來明珠被迫退出朝堂,揆敘成了父子兄弟之中官銜最高的一個,很是得意了幾年,再後來三房出事,揆方夫妻亡故,留下安昭、元普兩兄弟,揆敘徹徹底底成了當家人,三房的事也時常需要他來拿主意。

痛失血親的確悲痛,那畢竟是暫時的,悲痛得差不多之後,他整個人就意氣風發起來,原以為往後子侄都得仰他鼻息才能覓得賢妻掙得前程,安昭在出孝之後卻中了探花,跟着就點了翰林,三房莫名其妙又立起來了。

安昭就像容若當初一樣,說驚采絕艷也不過分,幸而人無完人,他命硬不好說親這一點多多少少給了二房一些安慰。

而今日過後,這也沒法安慰他們了。

命硬成那樣竟然還有人趕着往前湊,並且還是瑞親王府那位金嬌玉貴的榮顯郡主。

揆敘只恨入郡主貴眼的不是他親兒子。

至於錢佳氏,心思還要更活泛些,原以為安昭那命格鐵定不好說親,往後里裏外外還得由她這個伯娘幫忙操持,何愁撈不回好處?要真讓安昭娶了郡主,還是有着護短爹護短娘護短叔伯護短瑪法的榮顯郡主……往後她還能順心?她這二伯娘生生矮了侄媳婦一頭。

同瑞親王府結親對納蘭氏而言是好事,揆敘夫妻卻高興不起來,哪怕榮顯郡主真能帶來天大的好處,那好處也是三房的。

然,瑞親王福晉點頭,皇后並皇貴太妃紛紛看好的事,縱使他們有再多不甘,也改變不了,揆敘只得使家中奴僕請安昭過府,透了口風給他,想看看反應。

榮顯郡主酷似太上皇的長相已經不是秘密,因這一點,八旗子弟提到她難免心中發沐,都知道以這位祖宗得寵的程度娶回她鐵定平步青雲,這潑天富貴卻不是誰都有命享的。姑且不提求娶郡主娘娘的門檻,只說大婚之後,要是府上有個不長眼的使她受了委屈,事情恐怕會鬧到沒法收場。

再者說,福晉長成她那樣,晚間憋尿起夜一睜眼就能嚇個半死,誰敢去正院歇覺?多瞅她一下都辣眼睛……不怕人丑,只怕長得太不平凡,像榮顯郡主這樣,真娶回家來,寵也不是,冷落她也不是,哪怕再利欲熏心想到以上種種心思自然就淡了。左右郡主娘娘也不止這一位,別家的是不如她得寵,至少人家性子好,長得也安全。

安昭從沒想過這茬事,一來他鮮少在背後論人是非,二來要在官場上站穩腳跟且還要一步步往上爬已經讓他費勁了心思,莫說還要管教幼弟。

他是到了說親的歲數,假如雙親在世,說不準早已經娶得美嬌娘過門,如今卻很尷尬,府上人丁凋零,他又背負克親之名,縱使才華橫溢郎艷獨絕,要想娶個合心意的福晉也還是難。

什麼樣的福晉才是合心意的?

若是早幾年問他,首先須得有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態,又得花容月貌秀色可餐……幾經波折之後,安昭的想法改了很多,如今看來容色倒不是那麼重要,頂好是端方嫻雅掌得住內院,又能善待幼弟元普,如若還有選擇的餘地就再添兩分才情,這樣也就夠了。

哪怕標準放得如此之低,要娶妻也不是那麼容易,安昭心裏有些不甘,但還是看得清自己的條件,正因為太清醒,他從沒奢求過什麼,更沒想過自己能入瑞親王的眼寫上花名冊送到榮顯郡主面前,並且他還讓郡主娘娘相中了。

索性他二伯也沒直接說「皇后、皇貴太妃、瑞親王福晉看中你了,想讓你娶榮縣郡主過門」,揆敘先做了個鋪墊,說他歲數差不多了,又已經金榜題名讓皇上親筆點了翰林,是該談談婚事。

揆敘這還心塞呢,就看安昭皺了皺眉,說他不急。

聽了這話,揆敘直想嘔血。

他這侄兒不急卻有宮裏的貴人幫着着急,還提了榮顯郡主的名,只等他點頭。再看看自家幾個小子,歲數也差不多了,卻總沒挑得合心意的福晉,要不是出身差了就是脾氣不好,樣樣都好的全擠破頭往宮裏去,皇上是用不了這麼多妃嬪,這不是還有宗室嗎?親王府郡王府貝勒府一票適齡子弟等著指婚,輪到他這邊還能剩下什麼?

他是二品京官位高權重,卻孤身立於朝上,無兄弟相互扶持。同樣是名門望族,比起別家,納蘭家當真衰頹不少。那些嫁閨女的寧可選蒸蒸日上的氏族,也不會挑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的,他府上是還沒到那地步,相較於從前的花團錦簇,如今到底是尷尬的。

揆敘心眼原就不大,看安昭這不疾不徐的模樣,心中煩躁越甚,可再煩,該說的還是得說:「你不急,二伯得替你着急,不給你娶個四角俱全的福晉我百年之後都沒臉下去見你阿瑪。你也別害臊,有什麼想法說出來聽聽,弄明白好惡才能挑上合心意的人。」

雙親去后,安昭同二房打過不少交道,他太明白揆敘是什麼人,親兒子都沒安排好,這麼突兀關心起別家的事,要說沒點門道,那不可能。

這種時候,沉得住氣才能佔得先機,安昭壓根不接話茬,好像沒聽見似的,自手邊端起了茶碗。

揆敘的臉色有點難看,好歹沒在這節骨眼同安昭翻臉,他盡量壓下長輩脾氣,接着給隔房侄子洗腦,效果還是不佳,安昭總歸是那話,左右命硬,又背負着克親之名,與其白費這個功夫,不如多用點心在公務上,他自覺前景不錯,繼續努力還能往上升一升。

按照原先的算計,揆敘準備先把說親這事同安昭提一提,倒不急着扯上榮顯郡主,等過幾日找個圓滿的說法,哪怕是生掰也得往自個兒身上掰點功勞,讓安昭記他一份恩情,平步青雲也得帶上二房。

揆敘是想到宮中貴人要臉,既然同錢佳氏提了這茬,打得就是讓納蘭家求親的算計,這種事,的確也該男方主動。揆敘把許多細節都想到了,唯獨算漏了安昭的反應,安昭真沒想那麼遠,他猜想自家二伯是無利不起早,事情總歸不單純。

都猜到前面有坑,還邁開腿大步走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任憑揆敘怎麼說,安昭都是那樣,對婚事提不起勁。揆敘還是心急,就把話挑明了。

這事有點難以置信,不說乍然聽說的安昭,已經緩衝老半天的揆敘都還是恍惚的。不過再怎麼恍惚也得面對現實,揆敘又問安昭是什麼想法,安昭竭力回想宮宴那天,他遠遠見過榮顯郡主,通身皇家氣派,瞧著比公主還貴重些……依稀記得郡主尚幼,沒到說親的歲數,這事他真沒料到。

眼瞧著安昭陷入沉思,揆敘氣得直吹鬍子:「不是二伯我說你,榮顯郡主就算沒繼承到親王福晉的容色,以她得寵的程度,這門親事也是旁人求不來的,而今落到你頭上,還有什麼好猶豫?」

「我府上是什麼情況二伯再清楚不過,豈敢高攀郡主?」

揆敘勸說:「你年紀輕輕就高中探花,入仕一載連升兩品,如今是從五品侍讀學士,前程遠大著,榮顯郡主眼光頂好。」

安昭卻不似他二伯自我感覺這般良好,他搖搖頭:「殿試三年一屆,莫說區區探花郎,出過的狀元也是一打打的,我這點本事能算什麼?八旗之中比我能耐的不知凡幾,他們出身更好能耐更多,他們排隊等著郡主娘娘挑揀,如何能瞧上我來?二伯莫再說笑。」

安昭想起他還要檢查幼弟的功課,正要告辭,就聽見揆敘沒好氣說:「你說得在理,可皇後娘娘、皇貴太妃、瑞親王福晉就是那麼同你二伯娘說的,問你對榮顯郡主是怎麼個看法,也甭管瞧得上瞧不上,這事該是沒跑,遞過話來不就是讓咱府上趕緊準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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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運寶珠[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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