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宴無好宴(捉蟲)

3.宴無好宴(捉蟲)

灰瓦青磚,斜斜掩在黃綠層疊的枝葉里。這是一座建築得極有格調的別墅,門前的游泳池裏碧波蕩漾,映出一片澄明的天際。

蘇然然見蘇林庭把車停了下來,奇怪地問道:「爸,不是說去吃飯嗎?到這裏來幹嘛?」

蘇林庭雖已經年近50,但因為常年只在校園和實驗室往返,身上還保留着濃濃的書生氣,鼻樑上托著金絲眼鏡,儒雅中又帶了幾分木訥。

蘇家的人都不擅長撒謊,所以他摩挲著方向盤,眼神有些發虛,說:「哦,剛才忘了和你說了,今天是帶你來我一個朋友家吃飯。」

蘇然然越發覺得狐疑起來,她這個爸爸從來只懂得埋頭搞研究,哪裏有空交什麼朋友,更何況是這麼有錢的朋友。於是她皺了皺眉,繼續追問:「什麼朋友?我認識嗎?」

蘇林庭的表情越發窘迫,低下頭擠出一句話:「是你秦伯伯,你忘了嗎?小時候你常到這裏來玩的?」

蘇然然突然明白過來,問:「你是說秦氏集團的秦南松嗎?」

她見蘇林庭默認,頓時氣得拔高了聲音:「爸,你明知道我們組現在正在查他兒子的案子,這種時候怎麼能跑到他家來和他們接觸,這是違反規定的!」說完她沉着臉拉開門下車,然後「砰」地甩上門,賭氣沿着來路往回走。

眼看這個一向脾氣溫吞的女兒發了火,蘇林庭也知道是觸碰到了她的底線,於是連忙打開門追上去,聲音裏帶了幾分懇求:「然然,你是最清楚的,爸爸手上的那個項目,這些年全靠秦南松出錢資助,他現在開口讓我們過來,我實在是不好拒絕!而且我已經和他說了,我們就是來吃個飯,絕不會讓你做違反原則的事。」

他生怕蘇然然走遠,慌張地伸手去拉,卻被腳下的石頭絆得一個踉蹌,差點把眼鏡摔到地上。蘇然然回過頭,看見父親這副狼狽的樣子,頓時又心軟了起來。

5年前,蘇林庭的實驗室開始研製一種新型藥物,如果能成功,可以使人體基因自行重組,甚至能讓斷肢再生,器官自行修復,這無疑將是人類醫學史上顛覆性的進步。

可這項研究實在太過超前,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資本都不看好能成功,最後,幸好有秦氏集團出錢資助,才得以順利進行至今。

作為女兒她再清楚不過,蘇林庭把一生的心血都投入到這項研究中,幾乎是不眠不休,成天扎在實驗室,今天只怕也是經過許多掙扎,才會厚著臉皮帶她來這裏。

蘇然然想到這裏,又替父親覺得有些心酸,在心裏反覆思忖后,才止住腳步說:「那我們先說好,只是吃飯,關於案子的事,我一句都不會說。」

蘇林庭忙不迭地點頭,兩人於是按響門鈴,由傭人領着穿過庭院。

透過庭間葉片層疊的光影,蘇然然抬眼就望見秦悅正斜靠在陽台欄桿上抽煙,襯衣衣袖隨意挽起,薄唇緊抿,陽光將他額前的碎發投下陰影,淡淡遮住漂亮的眉眼,竟意外地為他添了幾分深邃和寂寥。直到看見他們兩人走進來,秦悅才掛上慣常的輕佻笑容,微眯起眼沖她吐了口煙圈。

進了別墅的大門,秦南枝早和家人等在客廳迎接。蘇然然看了看四周,覺得有些局促,自從父母離婚後,她再也沒有來過這裏,所以這位秦伯伯一家給她留下的印象早已十分模糊。

現在看起來,秦南枝雖是上了年紀,但仍顯得高大英挺,難怪能生出兩個外形出眾的兒子。站在他身邊的秦夫人更是顯得風姿綽約,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迹,甚至還帶着些年輕時的嬌媚氣質。

耳邊響起客套寒暄的聲音,這種場面讓蘇然然覺得特別不自在,她勉強擠出個笑容,和秦南枝夫婦打了個招呼,就低頭縮著身子躲到一邊。

秦南枝是何等精明的人,見她不願應酬也不勉強,只讓傭人招呼着她入座,然後拉着蘇林庭敘舊,兩人是大學時就認識的老友,只是後來一個從商一個投身科研,碰面的機會並不太多。

蘇然然被領着坐在靠陽台的小沙發上,順着窗口透入的光線,看青綠色的茶葉尖兒困在小小杯口裏打轉,內心已是後悔不迭:早知道是這種局面,還不如申請回局裏加班。

這時,她聽見有個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蘇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蘇然然抬起頭,就看見秦慕那張俊俏的臉龐,正笑得如春風般動人。

她拘謹地對他點了點頭,秦慕卻在她身邊坐下來,遞過來一杯果汁,說:「我看你拿着茶半天沒喝,是不是不喜歡,我又讓她們給你倒了杯果汁。」

他姿態朗朗,笑容親切,蘇然然忍不住在心裏想:這人果然是交際高手,永遠都能讓對方感到妥帖又舒適。

秦慕往後靠了靠,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說:「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到我們家來玩,也是這麼干坐着,後來覺得無聊就讓我借書給你看。」

蘇然然歪著頭想了半天,隱約記起來確實有這件事,於是點了點頭,說:「嗯,那書我還你了。」

秦慕沒想到她會回這麼一句,他摸了摸鼻子,繼續打趣說:「幹嘛這麼緊張,我可不是來找你要書的。」

蘇然然「哦」了一聲,然後瞪着眼直愣愣望着他,意思是:那你到底想說啥?

秦慕有點笑不出來了,他總不能說我只是隨便找個話題聊天而已,你好歹配合一下嘛。

兩人於是干瞪着眼,一時無話。這讓秦慕覺得十分挫敗,他自詡精讀人心,無論什麼話題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只要有他在的場面絕不會冷場,所以這一刻就顯得越發難熬。

幸好這時來了個堪稱救星的電話,秦慕頓時如釋重負,借口要講電話溜之大吉。

同時鬆了口氣的還有蘇然然,她最怕和人單獨相處,要花費心思去理解對方的意思實在很累,還是自己一個人獃著自在。

而透過一扇窗戶,站在陽台的秦悅正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手機「叮叮」連響幾聲,才有空低頭看了眼:幾條未讀微信擠在一起,最後一條是:「怎麼了,幹嘛不回話,你是不敢出來了吧?」

他叼著煙十分愉快的回復:「廢話,這世上還沒有我不敢做得事。」他想到剛才那幕,又憋著笑回了一句:「你見過能讓我哥把天聊死的人嗎,那場面實在是很精彩!」

對面那人顯然也十分吃驚:「不會吧,就你哥那人,連對着大爺大媽都能談笑風生,還有他聊不下去的人?是誰這麼有才華?」

秦悅抬眼看着一直沒變過姿勢的蘇然然:膝蓋併攏,雙手交握,背脊挺得直直,好像一個認真聽講的小學生,真是從頭到腳都寫着「無趣」兩個字。

於是他想了想,低頭回了幾個字:「一個奇葩。」

然後他從陽台繞了進來,對蘇然然笑:「喂,你是不是很不會聊天?」

蘇然然秉持絕不和犯罪嫌疑人私下接觸的原則,淡淡把眼睛瞟向一邊,全當他是空氣。

秦悅卻半點不介意,一屁股坐在她身邊,胳膊搭在她身後的靠背上,說:「你看,咱倆好像都不太討人喜歡,是不是還挺般配的。」

蘇然然依舊一言不發,只是轉過頭,用冷淡的目光瞅着他,瞅得秦悅心裏一陣發毛,不自覺往後退了退,決定還是不要招惹這女人比較好。

這時秦夫人開始招呼大家上桌吃飯,幾人紛紛入座,推杯換盞,氣氛還算融洽。

這時,秦南松突然嘆了口氣,說:「要說還是老蘇你有福氣啊,生了個這麼優秀的女兒,我雖然有兩個兒子,但是每個都不讓我省心,尤其是這個小的……哎……」

蘇林庭拿着酒杯的手滯了滯,心說:果然是憋不住,要進入正題了。他轉眸看了眼女兒,發現她正在十分坦然地往碗裏夾菜,好像絲毫沒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

秦南枝見旁敲側擊沒用,索性直接對着蘇然然說:「然然啊,秦伯伯可是看着你長大的,這幾天我是吃不香睡不好,能不能透露幾句讓伯伯寬寬心:現在法證那邊到底是個什麼進度,這小子究竟有沒有殺人?」

蘇然然這時才抬了眸子,說:「結案前所有細節都需要保密,不能外傳。」

秦南松本來也只想探探口風,沒想到她硬邦邦地就把話給頂了回來,一點餘地都不留,頓時覺得有點下不來台。

他心裏憋悶,又不好沖蘇然然發火,一眼瞅見像沒事人似的秦悅,愈發心底躥火:要不是因為這個兒子,他何必低聲下去去求人。於是把筷子狠狠一放,嘆道:「都怪我秦南松無能,養出個這麼個敗類來。這要是真出了個殺人犯,秦家的名聲可就敗在我手裏了。」

桌上的氣氛頓時僵了起來,秦夫人忍不住也抹起眼淚,她做了幾十年豪門闊太,幾乎事事順心,唯一的心病也只有這個不成器的小兒子而已。剛才秦南松這句話,何嘗不是在戳她這個當媽的脊梁骨,怪她沒把兒子教好。

她越想越氣,瞪着秦悅厲聲喝道:「你倒是說句話啊!到底有沒有殺人,非要把我們氣死才安心嗎!」秦慕連忙拍着她的背小聲安撫,順道用眼神狠狠剜著秦悅,示意他出來安撫幾句。

秦悅卻只是不在乎地笑着,專心剝着手裏一隻蝦,好像他們憤恨得、譴責得根本不是他。

蘇然然終於放下筷子,對秦南松說:「秦伯伯,我想糾正一下,法律上講究疑罪從無,在法院正式宣判之前秦悅都只能算是犯罪嫌疑人,不應該稱之為殺人犯。」

這話一出,幾乎是打了所有人的臉面,蘇林庭覺得手心都出了汗,偷偷扯了扯蘇然然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攙和這件事了。

秦南松臉色很不好看,目光又瞟向秦悅,卻一時驚訝到忘了生氣。

他居然看見秦悅在笑,不是那種他一貫帶着得玩世不恭的輕佻笑容,而是真正從心底漾開,在眼波處盪起漣漪,好似春風吹拂過湖面,雖然只是淡淡一抹,卻也讓他生出些恍惚:他有多久沒看見秦悅這麼笑過了。

然後,他心裏無來由地酸了酸,無論那姑娘是為什麼說那句話,這是秦悅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被人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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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然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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