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得治

6.得治

06

「大小姐先別急著攆人,」銀屏道,「夫人還要奴婢帶回去三千兩銀子。」

鍾離嫵乾脆地道:「不給。」

「可是,夫人並沒帶多少銀錢過來。」

鍾離嫵語氣略略加重:「不給。」

銀屏無法,只得作罷,望向季蘭綺,「二小姐,夫人讓您過去。」

季蘭綺眼神冰冷地凝視著銀屏的面頰,「昨日打得你太輕了。」

銀屏很是驚訝,嘴角翕翕,一時說不出話,末了神色頹然的行禮道辭。

用過早飯,小廝小虎過來了,笑嘻嘻地奉上一瓶藥膏,「小的抓緊配出來的,大小姐腳上的傷結痂了吧?這藥膏療傷止癢的功效不錯,用上三五日就能痊癒。」

鍾離嫵接過藥膏,睨了他一眼,「前兩日就結痂了,癢得要命。」

「恢復得這麼快?」小虎的笑容里多了點兒意外和得意——這兩年,大小姐平日受傷,都是他開方子配藥,這次當然也是。

鍾離嫵打趣道:「你醫術越來越高明了——就等人誇你呢吧?」

「不敢,不敢。」小虎雖是這樣說著,卻是愈發眉飛色舞。

「我等會兒出門,你跟小鶴帶著人把箱籠搬過來,放到倒座房裡。該給的房錢找掌柜的一併付清。你們的住處怎樣?滿意么?」

「住處很好。」小虎道,「要付多久的房錢?」

鍾離嫵略一思忖,「先付半年的。找水蘇支銀子。」

「是。」

鍾離嫵轉到裡間,換了葯,又換了身衣服,讓水蘇、水竹照看著雙福,自己與季蘭綺出門——今日只打算在附近看看,便不需要準備車馬。

季蘭綺推著鍾離嫵的輪椅,一面走一面問道:「我記得,小虎和水蘇、水竹都是身手很一般的人。」

「的確,隨行的只有小鶴、麒麟身手很好。」鍾離嫵道,「至於別人,我一直讓他們專攻別的門道。」

「這樣也對,平日里又沒那麼多打打殺殺的事情。」季蘭綺轉而講起這客棧的由來,「最早,景先生只是打算偶爾來島上住上三五個月,在這兒建了兩個院落——就是他如今的住處和書房。

「後來偶爾有友人隨他前來小住,便又加蓋了幾個院落。他不在島上的時候,住處便閑置起來,有的居民便想租賃一段時日,一些人只需要住幾日,一些人則想常年住下去。

「那時候,掌柜的是景先生的貼身隨從,瞧著這島上並無客棧,索性出主意讓先生開一家客棧,畢竟這島嶼地域頗廣,居民時有出門的時候,不可能每次都能住在親友家中落腳。

「就這樣,景先生把這事情交給了掌柜的來打理。隨著歸雲客棧建成、生意不錯,另外一些人也跟著效法,在別處開建了客棧。」

鍾離嫵頷首,回想著看過的地形圖,「歸雲客棧在島上的位置是西北。島上最繁華的地方是何處?」

「最繁華的地方自然是正中。」季蘭綺道,「那裡住著第一代來島上的傅家人的後代,傅家祠堂也在那裡。在傅家府邸周圍,有島上的銷金窟,只要你有足夠的銀錢,便能在那裡流連忘返。」

「有賭坊、青樓?」鍾離嫵能想到的最能花錢的場所,只有這些。

「對。」季蘭綺頷首道,「有的人帶著萬貫家財而來,不過數月,便一貧如洗。」

這樣說來,島上也有紅塵中的誘惑。想想也是,島上的人太多,如景先生一般只是雲遊至此把這裡當個落腳地的人太少,如她們一般來尋仇的更是屈指可數,很多人都是在塵世犯下滔天罪孽或是無處安身——沒有這樣的前提,誰會冒著可能葬身海上的風險前來?

只呂老闆而言,近年來行船便有數次遇到暴風,他幸免於難,而很多乘客都葬身深海——這些是他會不厭其煩地告訴每一位乘客的,到了船上,便是聽天由命。

即便如此,還是有那麼多的人陸續到了島上安家。

有人的地方,便會分出好與壞,只要環境允許,便會有人開設賭坊、青樓這種牟取暴利的營生,更會有人光顧。

清風拂面而來,含帶著清甜花香。

鍾離嫵愜意地閉了閉眼睛,深深呼吸,辨別出了兩種花的味道:茉莉、櫻花。島上這樣怡人的氣候,這兩種花自是可以常開不敗,只是,萬物都是有利有弊——「這裡有什麼很要命的天災么?」

「暴風雨。」季蘭綺即刻道,「暴風雨一旦降臨,島上的屋宇鮮少能有倖存的,便是傅家祠堂,都曾重建過。聽掌柜的說,前年一場暴風雨之後,客棧里倖存的只有三兩個院落。」

鍾離嫵的結論是:「要想餘生常住,就得蓋一座最結實的房子。或者——」在地下建造一個住處,暴風雨來臨的時候,躲到地下去。

「真想留在這裡?」季蘭綺問她。

「嗯。」鍾離嫵道,「這兒的氛圍太好。」語畢,望著視野中形形色|色的人。

那些人,有的華服加身,有的一身布衣,有的神色冷漠,有的神色和善。可不管是怎樣的穿戴、神色,周身都透著悠閑自在,沒有塵世中常見的疲憊、焦慮、謹慎、戒備,更沒有鍾離嫵經常從季萱臉上看到的苦大仇深。

這是源於全無制度、刑罰、壓迫帶來的壓力。

「只是,想是一回事,實情是另一回事。」鍾離嫵無奈地道,「誰知道你養母會不會讓我在這裡變成眾矢之的。」要是那樣的話,她只能離開。

「要是這樣的話……」季蘭綺沉吟片刻,「得想法子得知她的打算,防患於未然。」

鍾離嫵道:「我來辦,你不用管。」

這裡的街道,在地形圖上看著還算清晰,置身期間的時候,會覺得彎彎曲曲。初來的人,隨時有走上岔道迷路的可能。

鍾離嫵在海上全無方向感,就算讓她在船上過一輩子,大抵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但是只要踏上陸地,方向感恢復,路只走一次便能記住,甚至於,只憑藉地形圖就能找到目的地。

季蘭綺了解她這一點,所以行走期間並沒說話,給她時間打量周圍的環境。

兩個人一個神色冰冷,穿著一襲湖藍,一個神色柔和,穿著一襲純白,又都是極出眾的樣貌,自然很引人矚目。但是這裡的人的眼神大多是透著賞看之意——把她們當做一道悅目的風景。

林家酒館所在的那條街上,零星散落著裁縫鋪、紙筆鋪、首飾鋪,甚至還有一個棺材鋪。兩女子到裁縫鋪里看了看衣料、樣式,實在是不合眼,逗留片刻就離開。繼而去了紙筆鋪、首飾鋪,鍾離嫵買了一柄裁紙刀、一副珍珠耳墜。棺材鋪自然不是她們會涉足的地方。

走走停停,到林家酒館門外的時候,將近正午,酒館裡面已有一些客人。

酒館里有優劣不等的酒水,下酒的小菜也做得不錯,加之附近獨此一家,生意很不錯。

鍾離嫵與季蘭綺在角落的一張桌子前落座,要了一壺酒館自製的酒,另要了炸蝦、火腿片、板鴨和熏魚,一面享用,一面神色從容地打量著林氏兄弟。

林大郎站在櫃檯後面,神色冷漠,透著點兒不耐煩,好像進來的人都欠他錢。

林二郎是給客人上酒菜的夥計,滿面和善的笑容,只是一雙眼不大安分。

鍾離嫵被他凝了幾眼,覺得很不舒服——那是好色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她面上顯得毫無察覺,神色自在地慢悠悠地喝了兩杯酒,吃了些食物,便與季蘭綺結賬離開,原路返回。

季蘭綺將鍾離嫵送回筱園,走之前終究是不放心,道:「真的不需要我幫你多打聽一些他們的事情?還有他們以前做過怎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你也不想聽聽么?」做不到知己知彼,心頭又對對方沒有足夠的恨意的話,怎麼能夠做到痛下殺手?

「會有人跟我細說這些。」鍾離嫵解釋道,「去年你來這裡的時候,有十三個人與你同行,其中一個是我安排的。」

季蘭綺綻放出釋然的笑容,用手指點了點鐘離嫵的面頰,「鬼機靈。那我就放心了。」隨後並不詢問那個人是誰,放心離去。

鍾離嫵進門起就沒見到雙福,便問水蘇。

水蘇道:「午間不肯吃飯,一不注意就不見了。」

鍾離嫵無奈,「饞貓。」想了想,轉去靜照軒,到了院門口,恰逢他要出門,忙問道,「見到雙福沒有?」

「見到了,吃飽喝足了,這會兒睡覺呢。」簡讓溫聲道,「放心,只給它吃了一條不足兩寸的炸魚。」

「哦,那還好。」鍾離嫵放下心來,「我該帶它回去了。」

「貓就是不著家的性子,串串門是多尋常的事——不準。」

鍾離嫵抿了抿唇,「我怎麼養貓,輪得到你來點撥?」

「輪不到。」簡讓微微一笑,「但我要出門,除我之外,誰也不能進正屋。」

「……」鍾離嫵有點兒氣不順了。

簡讓卻是頃刻就放下這件事,說起別的:「我要去傅家周圍轉轉,你去不去?」

「去那裡啊。」鍾離嫵抬眼望著他,不懷好意地笑,「是去賭,還是去嫖?」

簡讓揚了揚眉,繼而卻是一笑,「要是後者呢?」

「那麼,是想帶回個男寵,還是找女子?」

簡讓嘴角一抽。

鍾離嫵開心地笑起來。他這種人,為人詬病之處頗多,但是常年潔身自好,幾乎與風流韻事絕緣——正是因為了解這一點,她才故意氣他。

「先前竟沒聽說那種場合有男子。」簡讓牽出一抹與她一樣的壞笑,「既然有,再好不過,你我倒是能做個伴。」說著對水蘇、水竹偏一偏頭,「回房吧。你家小姐要跟我出門散心。」語畢將兩人輕輕鬆鬆地帶到一旁,親手推著輪椅往外走。

鍾離嫵轉身抬頭,凝視他片刻,繼而坐好,繼續氣他,「你賣相頗佳,找別人就不如找你了。」

水蘇、水竹不可能聽從簡讓的吩咐回房,亦步亦趨跟在兩人身後,聽到鍾離嫵的話,不由冒汗。

簡讓停下腳步,轉到她面前,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斂目審視她片刻,笑意更濃,「原來夸人長相不錯,還能用這種方式。」

「我也是剛知道。」鍾離嫵抬手示意他離自己遠一些,「這種事少了銀錢可不行,等我去給你拿賞錢。」

「讓你的丫鬟去就行。」簡讓的笑容只有瞬間的凝滯,「今日我也豁出去一次,好好兒伺候伺候你。」

這小丫頭說話實在是太歹毒,得治。他腹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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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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