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第 184 章

184.第 184 章

來到楚王所居的九歌殿,只聽得雜亂的腳步聲來回穿梭,像是宮人們在進進出出,隱約透著股不同尋常的氣氛。

叔陽恰好從殿里出來,正叫住一個宮人,低聲囑咐著什麼,抬頭間見九辰過來,吃了一驚,忙畢恭畢敬的走過來,簡單行過禮,道:「小殿下何時過來的?這些宮人不懂事,竟也不知通稟。」

九辰只道剛剛過來,便問:「我聽殿外亂騰騰的,可是出了什麼事?」

不料,叔陽竟哽咽道:「王上……王上他……」後面的話竟說不出來。

九辰暗暗皺眉,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叔陽究竟是在演戲,還是楚王確實情況不大好。可聽殿前這陣勢,倒不像是裝出來的,略一計較,便道:「我不懂醫術,若有能襄助之處,你儘管直言。」

叔陽這才說出實情。原來,昨日楚王傷口裂開后,一受風,竟感染了御園裡的某種花粉,以致傷口潰爛,高燒昏迷了一夜,現在都不見好。

「昨夜王上昏睡時,口中不停的喚著小殿下的名字,老奴本想派人去請小殿下過來,可王上忽然睜開眼,說小殿下還在病中,嚴厲警告老奴不許擾了小殿下休息,更不要把他病發的消息傳出去。」叔陽紅著眼睛,殷切的望著九辰道:「小殿下若能進殿陪陪王上,他老人家定然會非常開心,傷口定也能癒合的快些。」

九辰驚訝於此人臉皮之厚,那傷口癒合自有章程,豈會因為他進去說幾句話就加快速度。不過,楚王這傷畢竟是因他而起,若此時坦露出不適宜的情緒,未免太不厚道,整了整衣袍,便讓叔陽引路。

殿內倒比外面陰涼一些,宮人的腳步聲也穩而不亂,十分有秩序。楚王躺在高榻上,麵皮發紅,眼皮浮腫,渾身忽冷忽熱,顯然還發著高燒,神識也有些昏聵。

醫官們剛換完傷葯,見叔陽帶著九辰進來,便識趣的退下了。

「可是辰兒來了?」楚王半睜著眼皮,正由一名宮婢喂葯,隱約瞧見一個少年身影朝自己走了過來,立刻激動的撐起身子,就要掙扎著下榻。

叔陽疾步過去扶住楚王,勸慰道:「小殿下是專門過來探望王上的,王上可要當心身子才是。」

楚王不理他,光著腳就要下床,急切的呼著:「辰兒快過來,讓寡人瞧瞧。」

九辰暗吃一驚,昨日在御園中,楚王說話時還底氣渾厚,語調高亢,十分有精氣神兒,沒想到,短短一夜,竟然虛弱至此,說句話便要喘上一陣。

他出神的功夫,叔陽已一把拽起他手臂,將他拽到楚王榻前。繼而,楚王才肯側身躺下,緊緊的牽起他一隻手,放在寬厚的掌中慢慢撫摸,邊喘邊問:「辰兒,你可還在怪外公自作主張?」

九辰知他指的是昨日那場不愉快,心頭雖還膈應,可對方這般凄慘模樣,還是因救他受的傷,他無論如何也不好再說狠話,便乖順的道:「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

楚王似沒料到眼前這桀驁的少年忽然轉變了態度,怔了怔,欣慰的笑道:「你能明白外公這片苦心,外公、外公就是死也無憾了。」

因情緒有些激動,牽動肺腑,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猛咳。

叔陽大驚,急名宮人捧來痰盂,折騰了好一陣,楚王呼吸才漸漸勻稱。自始至終,那隻手掌,卻一直緊緊的握著九辰手,不曾放開。

九辰莫名想起了故去的東陽侯,臨終前,也是這樣緊緊握著他的手,殷殷囑託,咽氣時都不肯鬆開。他心中有些失落,不由開口道:「您貴為一國之君,順承天命,有上天庇護,定可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雖是寬慰之語,楚王雙目卻驟然煥發神采,喘了一陣,不無哀傷的道:「長命百歲又如何,身為一國之君,我不能像一個普通父親一樣愛護自己的女兒,以致她慘死他鄉,如今,我的外孫又不認我……這定然是上蒼對我的懲罰,這麼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他呼吸再次急促起來,陡然用力攥緊九辰的手,眼中淚光乍現,滿是期盼的道:「辰兒,你究竟何時才肯喚寡人一聲「外公」啊?」

叔陽聞言惻然,噗通跪倒在九辰跟前,哽咽道:「小殿下,你就全了王上這個心愿吧。」言罷,以額觸地,久久不起。

九辰手中漸漸冒出冷汗,耳邊聽著楚王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一時有些無所適從。楚王此刻神思昏聵,若一味拂逆他心意,保不齊他一口氣喘不上來、被自己活活氣死。說到底,在這楚王宮中,還得靠他庇護,計較片刻,咬了咬牙,便極低的喚了聲:「外公。」

吐出這兩字,他便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恥辱。

然後,他明顯感覺到,攥著他手的那隻寬厚手掌,陡然一僵,繼而,傳來楚王歡喜而哽咽的聲音:「好孩子,外公聽見了!」

叔陽看到,年邁的楚王,這一瞬,老淚橫流,像個孩子一樣開心的笑了起來。

九辰心中頗不是滋味。很早以前,他就聽說楚王性情暴烈,包括楚世子西陵韶華在內的一乾兒女,甚是懼怕這位老父,在他面前皆是唯唯諾諾,不敢親近,也不敢有絲毫悖逆。只怕,這楚王也甚少享用過什麼人倫之樂罷。其實他自己也沒品位過這些樂趣,只不過忽然覺得眼前的老人有些可憐罷了。

有九辰日夜陪伴,楚王的傷勢果然迅速好轉,當夜午後便退了燒,到了第二日,已經能正常下榻行走了。

用完午膳,楚王命人推來輪椅,讓九辰陪他去外面散了會兒步,回來時,叔陽神色凝重的進殿,在他耳邊低語一陣,並呈上一封蓋著巫國黑龍印的國書。

楚王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強裝出一副好臉色,同九辰道:「這兩日陪著外公,你也累了,先回子蘭殿歇著,等晚膳時,外公再讓人叫你。」

九辰自然能察覺到叔陽帶來的消息,楚王不大願意讓自己聽到,雖猜疑不定,也只順著他的心意裝傻,讓人扶著他回子蘭殿去了。

目送九辰走遠了,楚王才接過那封國書,翻開覽了一遍,氣得直接摔到地上,大怒道:「他把辰兒害得雙目失明,寡人還沒找他麻煩,他倒好意思來找寡人要人?!」

說得義正言辭,怒不可遏,完全忘了這中間他自己也添了一把火。

叔陽擔憂道:「聽說,巫啟給當日王上送慶帖的那些個大國小國,都送了這封國書,說王上強行擄劫其世子,若不放人,他便要出兵攻楚!」這明擺著是在打王上的臉!

「攻楚?」楚王哼了聲:「巫國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朝中混亂不堪,又與風國交惡,他有什麼資本攻楚!」

叔陽道:「王上,這狗急了都會跳牆,巫國坐擁整個北方腹地,民眾歸心,底子殷實,如今巫啟知曉了當年真相,定然心急如焚想接小殿下回去,若發起瘋來,難保不會做出玉石俱焚之事。」

楚王又陰著臉哼了聲,半晌,道:「去把那個巫子玉給寡人叫來。」

巫子玉已在驛館焦灼的等了數日,聽到楚王傳召,立刻激動的換了身衣裳,並打賞了前來傳令的內侍一大錠金子。

「王上,我已與淮國的國尉邵安取得聯繫,只要楚國肯借我兵馬伐巫,一雪前恥,他便願傾舉國之兵相助。」

一進殿,巫子玉便迫不及待的回稟這兩日的成果,並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呈給楚王。叔陽接過來,替楚王取出信紙,展開一看,落款果然是邵安。

楚王眼睛一眯:「寡人助你雪恥,於我楚國有何好處?你該知道,寡人向來看不慣淮國那股小家子氣,就算遇到戰事,也不願與其產生糾纏。」

巫子玉忙諂媚的笑道:「子玉自然曉得王上龍威赫赫,不願與淮王為伍。可這淮王最是貪利狡詐,若咱們不拉攏,他只怕會投靠巫啟。到時,楚國受兩面夾擊,恐怕會吃那淮國的虧。再者,當年楚國不也曾與淮國聯合伐雲么,當年既能滅雲,今日滅巫也不在話下。」

見楚王神色略有鬆動,巫子玉繼續道:「子玉知道,王上一直有稱霸九州的決心,待子玉殺掉巫啟,報了大仇,坐上巫國王位,子玉願向王上稱臣納貢,助王上一統九州。」

楚王目光一亮,又問:「到時,你如何同淮國交代?」

巫子玉暗喜,楚王這意思,便是有些心動了,立刻嘿嘿笑道:「不瞞王上,子玉和淮國的交易,是助淮國在巫的質子東方祜登上淮國王位,不涉國土之爭。」

楚王這才微微點頭,神色凝重的道:「你的意思,寡人明白了,只是,兵馬糧草,需得花費些時日準備,你且回去,把討伐巫啟的檄文先寫出來。」

巫子玉沒料到楚王這麼爽快的便答應了,又驚又喜,連磕了好幾個頭,才告辭離去。因心情太過激動,出殿的時候,險些被門檻絆倒。

待殿中安靜下來,叔陽忍不住問楚王:「王上,老奴聽聞,巫啟待這巫子玉十分寵溺,沒料到巫子玉竟如此狼子野心。此人性如豺狼,貪婪無度,王上真的要信他么?」

楚王笑道:「寡人正好缺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對抗巫啟,由這巫子玉出頭,再好不過。不過——」頓了頓,道:「待拿下巫國,寡人自會送他去該去的地方。」

傍晚,楚王果然讓人去子蘭殿叫了九辰過來,和他共用晚膳。

雖是晚膳,菜式也十分豐富,楚王不停的往九辰碗里夾東西,盯著他吃完,才滿意的道:「你這個年紀,正是長個頭的時候,可不能挑食。」

九辰默默扒拉了一口米飯,沒吭聲。

用完膳,楚王命人抬了兩把藤椅到外面,和九辰一起半躺半靠在上面解悶消食。

閑說了兩句往事,楚王忽問:「前幾日,外公聽照汐說,你想去護靈軍駐地瞧瞧,順便住上一段時間。」

關於這個問題,九辰已經打了很久的腹稿,只是礙於楚王傷勢,才沒提起。見楚王今夜主動提起,九辰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攤牌的絕佳機會,便道:「之前,您在驛館立的毒誓,可還作數?」

楚王眉頭擰成一個川字,本能的想耍賴不認,可在後輩面前,又自覺太失風度,頗不是滋味的道:「外公待你不好么?你是不願留在楚國,還是擔心外公利用你去對付巫啟那混蛋?」

九辰輕挑起嘴角,坦然道:「您待我很好,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親人待我這麼好。只是,我自小性情涼薄,即使是至親之人,也要和他明算賬,以求互不相欠。若我當真身負鳳神血脈,我願意助您復活神木,以報答您救命之恩,但您當日立下的誓言,必須作數。」

「無論何時,您都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默了默,九辰鄭重的強調。

楚王總算是回過味兒了,敢情,他這外孫,今夜是有備而來,專門來和他攤牌談條件的。他只當九辰心裡還記掛著巫啟,胸中越加憋悶,可轉念一想,待神木復活,他興兵滅了巫國,九辰就算記掛,也沒地兒找巫啟去,到時定會乖乖的留在他身邊,心甘情願的做楚國的世子。

如此一想,心頭便舒暢許多,可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有些遺憾的道:「外公並非不守信義之人,既然你主意已定,外公允了你便是。明日,外公便讓人安排車馬,陪你一同去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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