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演唱會還沒開始，李戀決定去外灘轉一轉。

九月的天氣，秋風裡已經帶了些許寒意。她攏了攏身上的薄外套，沿著江灘漫無目的地步行。

抬眼望去，黃浦江對面高大的建築群赫然入目，現代化的樓宇林立，充滿了浪漫的歐陸情調。江里的水隨風翻滾，泛起細小的浪花。一艘一艘的貨船平穩駛過，在江水裡留下一串串動人的直線水波。

李戀抬頭多看了幾眼對岸的東方明珠塔，又慢慢收回目光。

走了幾步，江漓打來電話。他關切地問：「戀戀，你在哪裡？」

李戀靠在外灘防護欄上，笑著反問：「你猜？」

江漓聽到她身邊的嘈雜聲，喜悅地說：「你是不是來上海了？我還以為你又和以前一樣，不會來我的演唱會。」

李戀揚起嘴笑，說：「是的，在外灘，到時間了就去體育場。」

江漓顯得很開心，聲線上揚道：「那好，你自己吃晚飯，演唱會結束以後，我們再見面。」

「好。」

「等一等，」江漓又說，「這一站的演唱會定在今天，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戀戀，生日快樂。」

李戀迎著江風笑，髮絲像旗幟一樣在風中飛舞。她說：「謝謝。」

掛了電話以後，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周六的下午，外灘很熱鬧。朝氣蓬勃的學生成群結隊而來，正興奮地討論這座城市的壯闊美景。

李戀從他們身邊經過，她看見他們臉上純粹自然的笑臉，像春天一樣美好。

前面二十米處傳來好聽的音樂。李戀循聲望去，見到一個打扮新潮時髦的男孩正抱著一把吉他站在那兒唱歌。

她邊走邊聽他的歌聲。

「為什麼沒有發現遇見了你，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李戀聽得腳步一頓，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一個人的眉眼。她停在人來人往的外灘，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僵硬。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曾經靠得那麼近。」

「但願在我看不到的天際，你張開了雙翼，遇見你的註定，她會有多幸運。」

男孩的嗓音很低沉溫潤，一邊輕輕吟唱，一邊伸手撥動著吉他。李戀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男生版本，不由得多聽了幾句。

行人們慢慢走過，有的好奇地朝男孩多看幾眼，有的彎下腰去將零錢投入吉他盒。男孩繼續輕唱，聲音里充滿情動與悲傷。

李戀站在那裡，靜靜聽著這歌聲，感覺自己的心輕輕地揪到了一起。心底那個人的臉在漸漸放大，她下意識地回頭，又看了幾眼臨江高聳的東方明珠塔。

它一直安靜地矗立在那裡，任憑誓言散了，感情淡了，也依舊巋然不動。

她從錢包里拿出一張人民幣丟到男孩的吉他盒裡，然後大步往前走，沒有回頭。而心情，也從剛剛的晴朗變得略微低落。

李戀想起那一年，她對那個人許下的心愿：「路遠城，我的生日願望啊，就是希望以後，能和你一起去東方明珠塔上的旋轉餐廳過一次生日。」

東方明珠近在咫尺，輪渡售票點就在眼前。但曾經的那個人，卻早已走失在人海。

李戀去買了一張船票過江，又和幾個遊客一起登上高塔。

她走出去，站在觀景台俯瞰這座城市。天漸漸黑了，透過透明的觀光艙玻璃往外看，能看到這座城市明亮閃耀的燈火和璀璨的夜色。

她從沒在這麼高的地方看過夜景，眼界的廣闊帶動著她的心變得豁然開朗。

轉了一會兒，李戀直接去塔上的旋轉餐廳吃晚飯。

服務生帶她進去。李戀找到位置，拿了一些食物，坐到窗邊去，邊看夜景邊品嘗美食。餐廳在慢慢旋轉，李戀覺得有些新奇，抬頭多看了一會兒。

窗外夜色星光點綴，流光溢彩，好像這溫柔的美景，是上天給她的生日賀禮。

餐廳里的食客都三五成群，像李戀這樣獨自一人品美食賞風景的寥寥無幾。她低頭將檸檬汁淋在三文魚上，抿了一口可樂。

有兩個服務生從旁邊走過。他們穿著統一的工作服，其中一個笑著說：「路先生這回又是一個人來的吧。」

李戀無意間聽到，心中忽然一驚，下意識地朝說話的那名服務生看。

他們低聲輕語，笑著走過去了。

那句話她沒有聽得太真切，但隱約聽到了「路」這個字。興許是「陸」，但就這個讀音，已足夠讓她敏感。

這種感覺，就像在大街上見到汽車的車牌號，見到「520」總會聯想成「我愛你」，而見到幾個熟悉的字母，總會覺得是某個人名字的拼音縮寫。

這些年來，她一直如此。

碰上姓陸的人，總會多幾分關注。雖然她知道，那個真正姓「路」的人，一定忘記了那年青澀時她許下的心愿。甚至，他可能早已不記得自己的面容。

李戀拿的食物不多，吃了一點兒后，又去中間的美食展區挑選。她沿著吧台走，挑了一塊外相誘人的蛋糕，然後去找自己的位置。

餐廳在移動，她在找自己座位時，一眼看到隔著吧台的另一邊，坐著一個身影挺闊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西裝外套，獨自坐在那裡，正在看窗外的夜景。他的側臉白皙，鼻鋒完美得恰到好處。

李戀目光一跳。

她端著蛋糕，慢慢走向那個男人，以求證自己心中那百分之一的疑惑。

兩人大約離了三四米遠時，男人像感應到有人在看他，也轉過了頭。

四目相對，時間剎時停止。

李戀見到了路遠城，在她曾經許願與他共度生日的餐廳。他還和自己記憶中一樣，容貌出眾，可是，神色卻有些清冷。

重逢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緊張與尷尬。李戀反倒覺得有點兒激動與欣喜。

她朝他走過去，臉上帶著明顯的微笑。隔著兩米多遠時，她主動打招呼：「你是……路遠城？你還記得我嗎？」

路遠城雙眸輕抬，看向女孩的臉，心中一軟，目光變得柔和。正欲啟齒時，卻聽到李戀的電話聲傳來。

李戀抱歉地笑笑，站在那裡接聽電話。「江漓，已經開始入場了嗎？好，我馬上過來。」

因為是接電話，她的聲音壓得有點低，聽起來很溫柔，帶著一點撒嬌的語氣。

路遠城聽著那個家喻戶曉的明星名字，神色漸漸黯淡下來。他淡淡地收回目光，雙眼放空看向窗外的夜。

掛了電話之後，李戀又朝前走了兩步，再次看向路遠城，淺笑著又問了一次：「你還記得我嗎？」

路遠城面色寡淡地回頭，聲音如臉色一樣波瀾不驚：「不記得。」

李戀唇角的笑容頓時僵住。

一時之間，她有些進退兩難。猶豫兩秒，她又上前一步，聲音清晰地說：「我是……李戀啊。就是……」

路遠城又抬頭，看著這個印象中口齒伶俐的女孩。他也想知道，多年後相逢，她將如何介紹她自己。

「我是……我們是c大校友，六年前，你還回母校做過演講。那時候我們學生會組織部負責接待你，有印象嗎？」

她迂迴地講起從前，卻絕口不提他們那段曇花一現的愛情。

路遠城以為，這麼多年來，他只是放不下那段回憶，可是真見著她了，卻驚覺心裡殘餘的怨恨。

被放棄，被隱瞞，求而不得，因愛生恨。

「抱歉，我記得演講，但是對你沒有印象。」路遠城說。他的聲音舒緩淡定，帶著幾分客氣與疏遠。

可越是如此，李戀越相信他的話。

原來，她曾那樣無關輕重啊……

李戀站在那兒，有些進退維谷。而路遠城站起來，目光掠過李戀的臉，像蜻蜓點水一樣，說：「我去拿餐，請隨意坐。」

說完，他去了較遠一排的選餐區。他還是對她發出了邀約，他也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不然，他怎麼會在每年的這一天，都獨自跑到東方明珠旋轉餐廳來吃飯？

可是李戀沒有領會到路遠城的意思。她忍著心中的失落，微嘆一口氣，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又看了看路遠城的背影，將那塊沒來得及吃的蛋糕放在自己的餐位上，快步出去了。

路遠城端著盤子，轉頭看向李戀離去的方向，暗自垂下眼眸。那句「生日快樂」如鯁在喉，他想，以後恐怕再沒機會說出口。

而每年必來的旋轉餐廳，在他聽到「江漓」這個名字時，也可以就此告別。

李戀出塔之後，打了一輛車直奔體育場。待找到自己的位置時，演唱會剛好開始。

江漓穿著一身華麗的演出服裝，出現燈光耀眼的舞台上。他才剛剛露面，場館里的聽眾們紛紛站起來，發出熱熱鬧鬧的呼喊。

現場氣氛很好，整個觀眾席成了一片藍色的海洋。粉絲們頭戴卡通頭飾，手舉熒光棒，不斷發出興奮的尖叫。

江漓在台上講開場語，對自己的歌迷表示衷心的感謝。隨後便進入正題，開始唱他的拿手曲目。

李戀聽了幾首，被身邊熱情的粉絲吶喊聲震得頭昏腦漲。又因為江漓送給她的是頂級貴賓席，就是最靠近舞台的那一個區域，音質低沉強勁的音響聲在她耳邊炸裂，讓她感覺渾身難受。

江漓才唱了幾首歌，李戀就已經悄然離場。

她站在大街上，看著這座繁華的城市，忽然做了一個衝動的決定。

她要回到c市去。

因為，那是屬於路遠城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