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孟晟推翻她所有想像,明白告訴她,「園兒不是自己走失的,他是從馬車上被劫走,馬車上有尚書府的標記,盜賊、人口販子沒那麼不長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園兒失蹤,只有一個可能,他被比鍾家更有權勢的人劫走。」
可是鍾尚書為人低調,素日裏與人交好,根本沒有政敵,至於岳帆,人人都認定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誰敢輕易動他的孩子?
明知道孟晟的分析正確,她仍要找出一百條道理來反駁。
孟晟不介意爭辯,但他介意無雙凌虐自己,短短几日,她已經瘦成皮包骨,若不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和蔘湯吊著,她早就倒下去。
孟晟不止一次抱住她說:「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園兒找回來。」
她願意相信他,真的,可是那麼小的孩子,能撐得過幾天折磨?她害怕啊……
開門聲打斷她的胡思亂想,孟晟和陳羿進屋,在看見無雙時,陳羿簡直不敢相信,才短短几天不見,她就把自己折磨成這副樣子。
火大了,陳羿劈頭就沖着孟晟一陣怒罵。「我把人交給你,你是這樣照顧她的?如果你沒本事,我現在立刻帶她回宮。」
孟晟心裏何嘗好過,每次三個男人鬥嘴,他永遠是最沉默的那個,但他也受不住了,看着無雙一天比一天消痩,他比誰都慌、都急、都氣!
他居然頂嘴了,不顧對方的身分。「如果無雙跟着皇上進宮,還有命在嗎?」
膽子肥了?竟敢這樣說話,陳羿一怒,拳頭捶向桌面,孟晟不讓步,硬著脖子同皇上對抗。
無雙輕嘆,她現在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排解他們之間的紛爭。「如果你們不是來告訴我園兒的消息,可不可以讓我清靜一下?」
「園兒有下落了。」孟晟回過神,收起對峙目光,飛快走到床邊。
「真的?他在哪裏?」無雙透出欣喜目光。
陳羿架了孟晟一拐子,邀功似地搶話。「朕的人明查暗訪,終於找到出事時,看見事情發生經過的證人。」
聽清楚,是「朕的人」,不是孟晟的人,更不是岳帆的人,好吧,第無數次證明,他總是在碰到無雙的事時變得幼稚。
「那個人怎麼說?」
「園兒是被一個武功高強的黑衣人擄走的,目擊者說園兒被抱出馬車的時候還在掙扎,隨身小廝死命抓住黑衣人的腳,求他放開園兒,這才會遭到殺害。」
「黑衣人?所以還是不知道誰動的手?」
「不,在園兒掙扎時,一塊金牌掉下,目擊者以為是園兒的,等人走遠,他才偷偷撿起來——那塊金色腰牌,是進出宮廷的憑證。」
一旦確定是宮裏的人,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宮裏人?又是皇后嗎?她為什麼同我過不去……」
無雙無法不怨恨了,本無風流事,枉擔風流名,蔣孟霜拿她當情敵、皇後娘娘也不例外,她是招誰惹誰?可憐的園兒,竟要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妒恨遭罪。
「別擔心,朕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陳羿咬牙切齒。
「我不要交代,我只要園兒平安歸來。」
「好,朕答應你,朕一定會把園兒平安帶回來。」
他不想那麼早下手,他想等到有十成把握再動這把刀,偏偏她……江鳳舒非要逼他……
好,他就來和她斗一斗,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皇帝離開,孟晟將無雙打橫抱起,斬釘截鐵說道:「既然知道誰是兇手,我們很快就能把園兒救回來,今晚我會和岳帆、韓深、儲忠、儲孝,夜闖相府,就算把相府翻過來,我都會帶回園兒。」
看着他的篤定,無雙嘆息,他也瘦了,他受到的折磨不會遜於自己。「謝謝你,對不起……」
他知道她為什麼說謝謝,也知道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因為她知道他為她心疼,她也不希望自己如此狼狽,只是她控不住一顆慈母心。
躺上床,橫過手臂將她攬在胸前,孟晟哄着她,「無雙,陪我睡一覺好嗎?晚上,我會很忙很忙。」
無雙笑了,點點頭,輕輕撫摸他幾日未刮的鬍子,刺刺痒痒的感覺在掌心,她心疼園兒、也心疼他。
環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裏,無雙道:「我們都需要好好睡一覺。」
「嗯,明天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安慰園兒,他一定嚇壞了。」
「好,我會做好吃的給他吃,說好聽的故事給他聽,我要抱着他、哄着他入睡,我需要很多、很多體力……」
她睡了,對孟晟的信賴讓她睡得極其安穩。
皇帝說得信誓旦旦,岳帆一再保證,孟晟更是提出足夠的證明,讓她相信園兒很快就會回到她身邊。
可是,又五天過去,江家、莊園、後宮……能夠翻的地方全都搜遍,他們依舊找不到園兒。
無雙快要精神崩潰了,她常常坐着,突然間起身衝到院子裏,因為她聽見園兒在叫喚母親,她老是對着空氣微笑,對着空氣喃喃自語,彷彿園兒就在跟前同她說話。
無雙的狀況很不對勁,但她無法控制幻想,因為幻想像是某種緩解藥片,可以降低她心中恐懼。
語珍、語瑄、語珊被鍾岳帆送進侯府,乍然看見無雙的模樣,幾個丫頭淚眼婆娑,無法不心生怨恨,是誰造就這種狀況?
孟晟不敢離無雙太遠,他每天都睡在無雙床邊,因為他不敢保證無雙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語珊幾個也是,她們拿着棉被在房間隔壁的小廳打地鋪,她們不敢預測最壞的狀況,卻都在防備最壞的狀況。
夜深,侯府一片寂靜,已是寅時,再過不久就要天亮。
即使被蘇神醫強灌安神葯,無雙還是睡得極不安穩,躺在她身邊的孟晟根本無法合眼,因為那麼多天過去,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園兒依舊不見蹤跡,他無法不猜測,或許,園兒已經不在。
如果園兒不在,無雙會變成怎樣?
心突然瘋狂地敲撞起來,但他不敢動,擔心吵醒好不容易入眠的枕邊人,即使他害怕……
一陣輕微聲響傳來,孟晟緩緩側過頭,望向聲音源頭,只見窗子被人推開,一名黑衣男子跳進屋內,他走到桌邊,從懷裏掏出東西放在桌上。
只見他就要轉身離開,孟晟一個縱身躍起。
黑衣人發現孟晟,迅速衝出窗外。
無雙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轉頭,看見孟晟飛出窗外,怎麼了?他去哪裏?
扶著床板坐起,窗戶是開的,風吹,寒意鑽進屋子,桌上的蠟燭明滅不定。
視線挪到桌邊,那是……
心頭微悚……她推開被子,顫巍巍地下床,頭暈、腳軟,她扶著床逼自己站穩。
閉眼、深吸氣,一、二、三,三息后,張開眼睛,沒錯、她沒有看錯,那是一封信。
十五天了,她每天都在等待兇手送來恐嚇信,她每天都想知道對方要什麼,她咬牙,堅定腳步走到桌邊。
身子乏力,手抖得厲害,她拿起信,緩緩打開,裏面只有幾個字——明日午時前,母沒、子活。
答案揭曉,無雙慘然一笑,這是皇後娘娘要的?
就這麼害怕后位不保,這麼害怕被她取而代之?園兒何其無辜、她又何其無辜,她根本根本就不想要那個位置啊。
天曉得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怎會惹出一身風流債?
好吧,既然江鳳舒敢要,她就敢給……再次深吸氣,她控制着羸弱的身子,勉強走到櫃旁,抖著雙手取出一塊未裁新布,撕成若干長條,她用盡吃奶的力氣,將布一一接起。
她踩上凳子,每個動作都做得仔細卻輕微,揚手拋去,接連試過幾次,布繩終於橫過樑柱,打上死結,她深吸氣,把頭穿過去。
再看這世間最後一眼,無雙閉上雙眼,踢翻木凳。
強烈的疼痛從頸間往四肢擴散,她下意識地掙扎著,慢慢地胸中的氣息漸微,黑暗籠罩知覺……
孟晟追了出去,與黑衣人在後園對打,對方的武功高深,並不輸給孟晟,幾十招過去仍然不分上下。
孟晟一招一招打得認真,突地他收手了。對方見他收手,轉身施展輕功準備離開侯府。
然孟晟卻揚聲道:「張隆,你可以走,但是我敢保證,你的母親和妹妹看不到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