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若為虞姬，亦與霸王——生死相許

天色漸漸昏暗，當莫紫嫣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沒有看到所謂的「花滿樓」，彷彿也不是在之前的豪華馬車上，一切都來不及反應，就已經進入了一條奇怪的軌跡。

身旁，清脆的少女之聲陡然響起：「姑娘，你醒了？」

莫紫嫣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眯眼打量著面前的少女。這女孩，約摸十五、六歲年紀，一身的花色粗布，眉眼細長，長發垂腰，耳鬢兩處各留一撮長發，頭上並沒有什麼貴重華麗的裝飾。

「是姑娘醒了嗎？」溫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旋即走進來一個很是俊朗儒雅的男人。

莫紫嫣順著男人頭頂高聳的盤髻，白皙的面龐，下頜的鬍鬚，一路往下看來，這男人身著淺灰色的華麗服飾，連腰間都綴著綠色的寶玉。男人看上去倒是很有氣質。

莫紫嫣第一個印象就是，這是個有錢人！

可旋即，她心一驚，天啊！這二人的穿著實在是另類！

「咦？」莫紫嫣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她囈語道：「靠，原來又是在做夢！」

她閉上眼睛，伸了個懶腰。是的，她在夢中夢到的那個男人，不就是古人的打扮嗎？這幾年總做這樣的夢，自己怎麼就沒有反應過來呢？還以為真的被壞人拐走了，敢情是在做夢啊！

可只一瞬間，男人平地一聲驚雷的問話，就將莫紫嫣的幻夢殘忍地擊碎。

「平兒，方士為姑娘開好藥方了么？」

方士？

莫紫嫣騰地坐起身子，驚怔地望著說話的男人，問道：「你，你是誰？」

那男人看她面露驚懼之色，便走過來，想要自我介紹。

莫紫嫣看著對方向自己走來，身子不禁向後躲著，脊背猛然一硬，她忽地發現，那根本不是她的床。

那床上有頂架，四角安立柱，床面兩側和後面均裝有圍欄。上端四面是橫楣板，頂上有蓋。那正中是一個橢圓形的月洞門，四面床牙浮雕著龍紋圖案。牙板之上，有矮柱分為數格，中間鑲安絛環板，浮雕鳥獸紋飾，每塊與每塊之間無一相同，足見做工之精緻。

莫紫嫣正愣神之際，便聽得在旁的那個清秀的姑娘回道：「這是我家二公子。」

「二公子？」莫紫嫣轉而看向那男子，目光一對，那男人竟將她看得入神，一雙炯目直直地盯著她，竟是不願錯開一步。

她的確很美，墨發旋垂，皙膚欺霜，一雙水眸，流轉間柔情萬千，卻又靈動清雅；丹唇明艷，皓齒亮鮮，實在是清眸善睞，婉態嬌美。

粉黛無加，卻難掩絕世美色。只是她的白色衣衫，卻是男人從未見過的打扮，難道是傳說中的仙女下凡？

小姑娘見公子只是盯著女子看，卻不作聲，便輕聲喚道：「二公子，二公子。」

男人回過神，不禁驚嘆道：「世間竟有如此絕代佳人！」

莫紫嫣忙下意識得以雙手遮住自己的面頰。

「在下失儀了，只因姑娘容貌，仿若那畫中的仙子，在下才情不自禁。不敬之處，還望姑娘見諒……」男人恭敬地拱手施了一禮。

這一施禮，驚得女孩子一聲尖叫：「啊……」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言談舉止都如此怪異？這又是什麼地方？

莫紫嫣努力回想著之前的經歷，突然，一個驚悸的念頭閃過——「穿越！」

如果這不是做夢，眼前的這一男一女的言語、衣裝，都必定是古人的打扮。憑著對歷史的有所認知，莫紫嫣隱約覺得，此二人應該是秦漢時期的人。

她的面色陡然間升起一片煞白，直覺得脊背寒森森得冷。

「姑娘，你怎麼了？」男子聽她一聲驚叫，怔得後退兩步：「平兒，快去倒些水來。」

「諾。」

這怎麼可能？這難道真的不是夢嗎？她用力一掐自己的胳膊。

「哎呦」，白皙的皮膚上登時泛出一片紅色，很疼。

平兒端著一個青銅盞回來，見莫紫嫣如此行為，便低聲對那公子道：「公子，這姑娘怎麼怪怪的？」

「休得胡言，你先下去。」男人接過平兒手中的水，低聲吩咐著。

「諾。」

平兒這一聲「諾」，聲音極柔，在莫紫嫣聽來，卻覺得耳膜轟鳴，連呼吸都要窒息。那可正是秦漢時代，特有的回應啊。

「姑娘可覺得好些了？」男人溫聲關懷地，將水遞給紫嫣。

「好些了。」紫嫣接過銅盞喝了一大口水，努力讓自己變得冷靜，她問道：「請問你，哦不……這位公子，如今是何年何月啊？」

男人有些詫然地看著她，難不成這姑娘是摔壞了腦子么？唉，真可惜了一張絕世的美人臉。

「姑娘不記得了嗎？如今是始皇帝三十六年七月啊，始皇帝一統天下十餘載了。」男子耐心解釋道。

「始皇帝？」莫紫嫣的手一抖，水灑了滿身，她瞪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驚慌地道：「秦始皇，嬴政？」

男人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敢忙上前幫她擦著身上的水，低聲說道：「姑娘，可不敢如此直呼始皇帝名諱啊，此乃大不敬之罪，若被官府知道，是要誅滅九族的。」

秦始皇？這是秦朝？史書上記載，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滅六國而一統天下。

如今是「始皇帝三十六年」，那麼現在是公元前211年？

莫紫嫣直覺得百爪撓心，一時間六神無主。穿越這麼狗血的事情，怎麼會輪到她的身上？怎麼辦，該怎麼辦？她這般人間蒸發了，家裡的人不要急死了？到底該怎麼辦……

她心慌意亂地抓緊了床榻上薄薄的絹布單子，手心裡股股冷汗直冒。

「姑娘的衣服都濕了，我讓平兒去幫你準備件新的。哦對了，在下姓呂，名釋之，敢問姑娘芳名？」男人道。

「莫……莫紫嫣。」她淡淡頜首，機械地回答著男人的問題。

「好名字，實乃人如其名！『巧笑嫣然，美目盼兮』，便是說的姑娘。」見紫嫣渾身不自在，呂釋之便道：「姑娘若是不舒服，且先休息，記得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以免著涼。在下就不打擾了，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平兒就好。」

呂釋之頜首，便退出了房門。

莫紫嫣努力回想著之前的一切……

她是國京大學研一的學生，於2013年獲得「全國重點大學優秀應屆本科畢業生入學推薦」，是免試入學的三名碩士研究生之一。

因為成績優異，小學時便連越幾級，二十歲的她，就已經讀了研究生。

她記得，在歷史課上，她把國京大學歷史系首席教授，博士生導師林利仁教授，博辯得無言以對。

林利仁教授，曾受邀訪問日本，韓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在國內著有多篇史學大論，是鼎鼎大名的歷史學泰山北斗，其所秉持的歷史論點，在圈內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那堂課，本來是講秦漢史的，林教授順帶批判了項羽，而無限頌揚著大漢皇朝的開國皇帝，漢高祖劉邦的「豐功偉績」。紫嫣實在聽不下去，在課堂上便向老師舉手反駁。

最後，莫紫嫣以「英雄當以人格論」，將林教授的「成敗論英雄」，辯駁得無言以對。

那一夜，莫紫嫣再一次做了那個「夢」：

依然是那樣月冷風高，迷霧茫茫的漆黑之夜，那個人又一次出現了。

雖然背著月光，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卻依然難掩他高大而精壯的身軀。

那一襲烏金甲的男子，身披虎皮袍，手持長戟，騎著黑色駿馬，從遠處向她迎面賓士而來。

他想要伸手去拉住她，然而用盡全力，他們始終無法觸碰到彼此。

就這樣，他們擦身而過。

他，再一次地消失於飄渺的夜色中……

裊裊寂空下，獨留她，空望背影無盡……

莫紫嫣從夢中醒來，摸了摸睡衣和枕巾，竟又有了淚痕，她又一次的伴隨著睡夢而淚濕衣巾。

從她十歲那年，偶然間看了一部關於《西楚霸王》的電影。便為影片中，楚霸王自刎烏江的那一幕深深扼腕痛惜。那一晚，她第一次做了那個夢。此後的十年間，這個夢便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中。

也是從那部電影開始，她開始喜歡項羽，更搜集了不少他的史料。中國五千年歷史，那是她最為崇拜的英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夢中之情，又何必非真？

一個追隨了自己十年的夢，終於讓她下定決心要去看他，她要去解開夢的謎紗。

莫紫嫣一襲白裙，她將平日里長系著的馬尾散下，柔亮而順滑的秀髮垂落在腰心。

之所以選擇白色，只因在她心中，他是聖潔的化身，絕不允許任何人觸犯他的完美，即使是她自己。

霸王死後，身首異處。在谷城，曲阜和烏江這三處埋葬之地，究竟該去哪裡呢？

思來想去，她最終選擇了「谷城」，這個劉邦當年埋葬項羽頭顱的地方。

莫紫嫣買好了去山東泰安的火車票，就這樣，由火車倒汽車再轉乘三馬車。

一路輾轉，才終於到了位於山東省泰安市的東平縣舊縣鄉，一番打聽后，紫嫣步行找到了故「谷城」北的那座『霸王墓』。

她來到大王山的東側山腳下。這「大王山」，是後人為紀念項羽，將臨近墓葬的山稱作「大王山」，山峪稱作「大王峪」。

映入眼前的一座墓碑，讓她心跳不已。

她緩緩地走到墓前，讀著碑文上所載的：「李將軍從王死，實附葬焉」。

「原來這是李將軍的墓碑。」她道。

相傳李將軍為項羽手下大將，項羽死後，其三千子弟兵中的李將軍尚且不知，仍在谷城與漢軍作戰，堅守魯城，據不投降。劉邦為招降李將軍，派人把項羽首級送往谷城，明示項羽已死，令其投降。

談判中，劉邦答應，將項羽頭顱厚葬。李將軍率眾降漢，埋葬項羽頭顱后，便自刎於墓前，劉邦便命人將李將軍安葬在項羽墓旁。

莫紫嫣恭敬地對著李將軍的墓碑鞠了三個躬，輕嘆道：「為主殉節，守護千年，忠可動天！李將軍不愧是霸王之將。」

過了李將軍墓，向西一步步走去，她的心跳得愈發厲害，那『砰砰』之聲，清晰可聞。

她陡然看到近處一個黃土山丘，順著山丘走去，一座紅磚堆砌、破朽不堪的石碑，讓她不禁一個寒顫……

這便是她神往已久的『霸王墓』嗎？儘管在她心裡，早就知道『霸王墳』在文、革時期已被剷平，石碑被毀，卻不曾想到竟成這般遺址殘碑。

她環顧四周，又看看眼前的霸王墓，心中無限沉痛，竟情不自持地落淚。

她哽咽道：「曾經號令天下的西楚霸王，死後……於這廣闊的蒼穹之下，竟無你的容首之處……身首異處，卻連頭顱的安葬之所都被剷平？竟不若這荒草、黃土，還有自己的一片方土……」

她努力平復著心情，緩緩走到石碑前，她閉上雙眸，用手指輕輕觸摸著那碑體，那個她心中最偉大的英雄，那個十年間讓她魂牽夢縈的男子。

此刻，她與他是那樣的接近……

突然，紫嫣的手摸到了凹凸不平的字，她緩慢睜開眼睛，只見殘碑上刻著字跡斑斑，依稀辨識著：

「楚霸王，

一劍亡秦力拔山，

重瞳千載孰能攀。

風蕉鹿行人憾，

漢寢於今草亦斑。」

她的心猛然一抽，喃喃道：「霸王，紫嫣來看你了。」

她拿出準備好的香爐和香，在石碑前上了香，恭敬地鞠了三個躬。

香畢，她坐在墓碑前，望著殘缺不全的碑字，不禁自語：「霸王，你一生叱吒風雲，雄霸天下，寧死不過江，然而死後卻身首異處，埋葬在這寂寥荒蕪之地。勝者為王敗者寇，後人對你多少誤解，歷史欠你一個公道啊……」

她凝視著墓碑，卻彷彿可以透過墓碑，看到兩千多年前那一幕幕戰爭的重現：

肉體的廝殺，烈馬的哀鳴，戰車的並進。。

驚心、動魄……

良久，她站起身，轉身向北邊走了幾步，她邊走邊道：

「生當作人傑，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莫紫嫣回過頭，凝望著霸王墓，不禁潸然淚下：「若為虞姬，亦與霸王——生死相許！」

「噼啪！「

就在此時，天空陡然變了顏色，那碧空無垠的藍天，霎時間一片黑暗。

一聲巨雷炸響，瞬間電閃雷鳴。頃刻間，大雨狂做，雷聲滾滾，電閃交加，那閃電像是要把天空撕裂。

香爐里的香，早已被熄滅，紫嫣的眼睛都要睜不開，迷離看向那被狂風席捲的墨空，再回過頭看了看霸王的墳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難道是霸王的魂魄嗎？

她怔然看著墓碑，輕聲問道：「霸王，是你嗎？」

驟然間，狂風殘卷著飛沙走石，打到她身上火辣辣的痛，她睜不開眼睛，想找一個地方避一避，便奔跑了起來。

那雨勢太大，她用盡全力依然無法跑得太快。

茫茫雨幕，遮掩了視線，她不慎被一口枯井旁的大石絆倒，繼而陷入一個泥坑裡……

之後，就是她在呂府醒來后所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