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結局

酈南溪終究是沒有往舊宅那邊去。呂媽媽原本還欲再多說些話來相勸,被岳媽媽叫了幾個粗使婆子給「請」出去了。說是「請」,其實那些婆子是做慣了粗活的力氣甚大,直接將呂媽媽半拖半拽的就給拉走了。

因着酈南溪如今已經能夠出門,立哥兒也已經滿月,所以重廷川開始安排搬家的相關事宜。

新家基本上收拾妥當。原本那處宅子設計的也算精巧,修葺一下便可以住進去。重廷川不願在這邊多待,與酈南溪商議過搬進去后再慢慢收拾,這就叫了人來幫忙。

洪熙帝曾經問過重廷川這事兒,得知他在孩子滿月後就準備搬遷,就允了他帶上一隊不用當值御林軍去幫忙。

酈南溪聽聞后還有些猶豫,畢竟御林軍的差事還是比較重的,平日裏好不容易休息一次陪陪家裏人。現在再讓他們犧牲休息時間,頗有點過意不去。

最重要的是,憑着國公府的這些僕從們,一天搬完綽綽有餘。哪裏就需要動用旁人了?

重廷川莞爾,低笑着勸她:「你不用擔憂。那幫小子早就說了要來幫忙,你說不要他們動手,他們反倒要和你急。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他們就是。」

原本酈南溪還對他這話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態度,直到見了那些兒郎們方才曉得此話不虛。少年們一個個的往前沖,看誰抱的東西多,看誰搬的東西重。好似脫了那身御林軍衣裳后全都換了人似的,不再是那神氣威武的御林軍,反倒成了給帶頭大哥做活兒的小夥計。

瞧着他們拚命的模樣,酈南溪都忍不住笑了。她自然不可能與他們同在院子裏,如今正坐在屋中撩了帘子往外瞧。

坐在她身邊的重廷川見狀也湊到她身邊,往窗外探頭看了看。

酈南溪是悄悄看的,自然沒人留意到。重廷川這大喇喇的望過去,可是被少年們看到了。一個個頓時跟打了雞血似的奔走忙碌個不停,動作愈發快了,做的愈發有幹勁起來。

酈南溪笑着和重廷川說:「一看就是六爺平日裏沒少折騰他們。」瞧見他后,少年們的整個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不好好嚴管不行。」重廷川唇角帶着笑意撩了衣袍在她身邊坐下,攬着她說道:「你不瞧瞧他們當初什麼德行。一個個的鼻孔朝天,偏還手無縛雞之力。就這樣的能做成什麼?」

這些酈南溪倒是有所耳聞。和京中的太太姑娘們相聚的時候也有聽到過那些少年們的親眷和她說起這個。

雖說國公府這邊的東西不少,不過有了眾多的幫手后搬起來倒是也快。更何況御林軍的兒郎們好些個把自家的車子和車夫也帶來了,裝了車后一趟趟的直接往新宅運過去,暢通快速且便利。

重廷川問過了重廷暉和重芳苓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新宅。

他們二人對於梁氏的所作所為不太清楚,不過看到重老太太和梁氏被皇上帶走後,重老太太得了這樣一個凄慘的下場,還有梁太太不久后得了瘋症,她們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點。

重芳苓不說話,只看着重廷暉。

「我還是留在這裏罷。」重廷暉道:「還有姐姐,也跟着一起在這裏罷。」

重廷暉一直和重廷川關係不錯,但這個時候他卻不想跟着去了。

重廷川知道這個弟弟很有自己的主意,就頷首道:「你且在這裏住着。若是不習慣的話,隨時可以過來。」

其實早幾日的時候重廷暉甚至私下裏和他提過,想要去梁大將軍府上看看。說是「看看」,但是其中的用意顯而易見。

重廷川就將梁大將軍即將帶着梁太太告老還鄉去往老家的事情講與他聽。

重廷暉顯然沒有料到就連梁大將軍都對那些事情避而不談。可正是如此,讓重廷暉愈發肯定了這事情不簡單,而且錯在梁家和重老太太。更何況當初這事兒有大理寺和刑部插過手,居然也沒掀起什麼波瀾。因此,當重芳苓嚷嚷着要給梁氏討個公道的時候,重廷暉直接把她制止了。

自那時候起,兩人沒有再說這事兒,也沒有提起想要搬去外祖父家住下。

梁氏的東西重廷川自然分文未動,全部留給了他們姐弟倆。而後重廷川也說了,這邊的一切花費由他來出,弟弟妹妹終歸是弟弟妹妹,他斷然不會不管。當他們想通了要搬去新宅一起住,他也十分歡迎。

重廷川曉得重廷暉的意願后,將國公府一半的僕從留給了他。這些僕從大都是原先梁氏身邊調.教過的,刨去和梁氏太過密切參與過許多腌臢事情的人外,其他人都留了下來。現剛好留下來,到重廷暉和重芳苓身邊伺候。

其餘的人,則跟了重廷川和酈南溪他們往新宅里去。

張姨娘和鄭姨娘則是另有了去處。她們兩個自請到廟裏修行,陪伴着青燈古佛,用餘生來為國公爺、六奶奶還有小世子祈福。

重廷川亦是答應了她們的請求,且與廟中說過,兩位姨娘的花用都記在國公府的賬上,往後國公府會定時來送銀子。

至於於姨娘、五爺重廷帆還有吳氏、重令博、重令月他們,自然是會跟着過去的。重廷川和酈南溪根本都沒考慮過他們會不去,直接讓人去他們院子裏幫忙搬東西。

吳氏初時還扭捏一下,「哎呀六奶奶,這怎麼好意思呢。九爺和八姑娘都沒過去,只我們過去叨擾著。」

酈南溪還沒說話,旁邊重令博已經嚷嚷開了,「喲,五奶奶這話新鮮。您不想去?那敢情好。您別去了,我們去!」

說着重令博就伸開了小手,一邊拉着重令月,一邊拉着重廷帆,「走!咱們跟着六奶奶走。娘她不想去就別去了!反正國公爺有的是銀子,隨便給她點也夠她在這裏吃的。」

他話剛說完,頭上就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吳氏揚著還沒收回去的手,恨鐵不成鋼的看着他,「你怎麼說話的你!懂不懂禮數?我是你娘!」

她不過是客氣兩句罷了,竟然敢不帶她!

重令博一把抱住重廷帆,「這還是我爹呢。我爹說了,得跟他弟弟和他姨娘在一起。你不願跟着來我能拿你怎麼辦。」

「誰說我不去了。」吳氏一扭身子,攬住了酈南溪的手臂,「這還是我弟妹呢。我就跟着我弟妹去了。」

說罷,吳氏一拉酈南溪,「六奶奶,咱們走,不理他們。」

「你出爾反爾!」重令博就在她身後嚷嚷,「你是小狗!」

吳氏就回頭朝他瞪了一眼,「誰出爾反爾了?我說什麼了?你倒是給我說說,我說什麼了!」

重令博就開始細數剛才她說過的話。結果數好了不要緊,一抬頭,吳氏已經沒影,早跟着酈南溪走遠了。

重令博氣得哇哇大叫。

大家被這母子倆弄的哭笑不得,最後還是重廷帆從中說和,母子倆才沒把這「仇」給帶到了新家去。

一切安排妥當后,夫妻兩人便同上了馬車往新宅趕去。

車子還未開行,車夫只揚起了馬鞭還未抽下去,就有婆子在外喚酈南溪。

酈南溪撩開車窗帘子細問究竟。婆子就道:「老太太好似聽聞了爺和奶奶今日搬家,病症又厲害了些。舊宅那裏遣了人來問要不要過去瞧瞧,許是最後一面了也未可知。」

「不去了。」重廷川在旁邊將這話都聽了進去,想也不想就替酈南溪答道:「無需理會那邊。」

聽聞國公爺親自下了令,婆子愈發恭敬,躬身答了聲「是」就放輕腳步退了下去。

酈南溪知道重廷川心裏不好過。

他輕易不會對人好,但是卻將老太太對他的那份情誼記了許多年。即便不過是幾頓飯而已。

後來得知老太太隱去了三爺的真正死因、得知老太太任由重廷川被人冤枉那麼多年後,再看這些便有些不同了。更何況後來知曉了重老太太對於姨娘做的一切……

誰曾想過,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做起事來能夠狠絕到那個地步?

酈南溪看着神色清冷的重廷川,就慢慢挪到了他的身邊,拉開他的手臂倚靠在了他的懷裏。

重廷川一言不發的將她攬在胸前,俯身在她額上落下了個輕吻。

……

搬家容易,真正在新宅妥當住下來卻花費功夫。要安排各個東西擺放的位置、要安排各人的住處。雖然酈南溪和重廷川不需要所有的瑣碎細節都去留意著,但是大體的安排還是需要他們來處理的。好在剛開始的那三四天過去后一切開始漸漸步入正軌,倒是也習慣下來。

搬遷是喜事,既是安頓好了,合該著請好友來做客才是。夫妻倆商議了一個好日子,請了賓客到國公府中。

好住處好心情。不只是他們如此,就連府里的僕從亦是這般。

一大早整個國公府就都歡喜起來,人人面上都帶着笑意,就連平日裏一大半時間都在瞌睡的立哥兒,這個時候也好似精神好了許多,竟然不是只顧著睡了,還會睜著小眼睛溜溜溜的四處亂看。

郭媽媽看了驚奇,與酈南溪道:「奶奶,哥兒竟是這般的懂事情,您瞧,精神著呢,知道要來客人所以高興的。」

酈南溪笑道:「他才多大。懂什麼?不過是瞧個新鮮景罷。」

「不不。」郭媽媽道:「前幾日就搬來了,可哥兒今日裏方才這麼四處亂看,許是知道今日家裏要擺酒有喜事?」

金盞正在收拾首飾盒子,聞言插道:「媽媽您可真是越說越玄乎了。您怎麼不說立哥兒是被今日媽媽身上這花花綠綠的衣裳給嚇到了,所以睡都睡不着?」

因着搬了新宅子后酈南溪不用再理會那些腌臢事情,所以郭媽媽是由衷的高興,今日宴請的時候特意拿了身花哨點的衣裳來穿。

聽聞金盞這話,郭媽媽也不氣也不惱,反倒是拽了拽衣裳,問立哥兒:「哥兒,媽媽這衣裳好看不?喜歡看的話媽媽等會兒抱着你給大傢伙兒瞧瞧。」

她這話也並非是虛的玩笑話。立哥兒滿月的時候,滿月酒是皇上在宮裏頭擺的,家裏就沒有再另設宴。很多相熟人家都還沒見過立哥兒,酈南溪就和郭媽媽說了,等下由她抱着立哥兒給親眷們見見。

另外擺酒的話,也不補上一回的滿月酒了,直接等立哥兒百日的時候擺個百歲宴,再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郭媽媽這樣一說,立哥兒倒是真的笑了,咧著沒有牙的小嘴巴,揮着小手樂呵個不停。

不多時,賓客盡都來了。

酈南溪請了幾位好友前來,也請了兄長和母親。哥哥們自是在外院和重廷川他們一起,庄氏則是來了後頭與酈南溪她們一道。

於姨娘和庄氏不甚熟悉。不過庄氏性子爽朗,於姨娘性子溫婉,兩個人一動一靜的倒也說得上話。

酈南溪則是和女孩兒們一起。

梅江婉也要出嫁了,就在年底。柳平蘭和朱麗娘的婚期也不算遠了。女孩兒們相聚的時候真的是用一次少一次。說起來也是有幾分憂愁。

朱麗娘看到梅江婉憂心忡忡的樣子,用手肘碰了碰她,「你怕什麼?怕是不適應新環境還是怕公婆不好相處?」

對着好友的時候,梅江婉自然不需要過多遮掩,就道:「都怕。」

「可他們一家看着人不錯嘛。」

「原先看着和藹的人家,真成了親人是個什麼模樣,誰又知道。」

隨着梅江婉的一聲幽幽嘆息,柳平蘭在旁說道:「其實也不用那麼擔心。」她指了指酈南溪,「看人家西西,人生地不熟的,老公兇惡,婆家難纏。到現在不也好好的了。」

聽了她這話,不只是梅江婉,就連朱麗娘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平蘭平日裏看着是個不愛說話的,一旦開了口啊,那簡直是直戳心窩子。」朱麗娘笑得不行,伏在酈南溪的身上都起不來身。

說着話的功夫,郭媽媽抱着立哥兒到了這邊。女孩兒們就顧不上說笑了,一個個的湊到小傢伙的跟前,驚喜的瞧個不停。

立哥兒天真可愛,大家都很喜歡。幾個女孩兒更是喜愛他。待到立哥兒睡著了,她們還央了酈南溪,去到立哥兒的小床邊看他的睡顏。

梅家三郎今日也來了。只不過梅江影自始至終一直在外院,酈南溪未曾見到他。

帶到太陽漸漸偏西之後,客人們便陸續離去。

庄氏離開了酈南溪這裏就急急的趕往慶陽侯府。

如今大女兒酈竹溪的產期也近了,庄氏每日裏都要去侯府看看女兒,瞧瞧身子狀況。小女兒生產她沒趕得上陪伴,如今大女兒的日子將近,她可是和酈四老爺說好了暫不回江南,一定要陪着女兒渡過這一次的難關再說。

等到國公府里再次安靜下來,酈南溪正吩咐人擺上晚膳的時候,卻是收到了一個突然而至的消息。

重老太太亡故了。

雖然早知會有這麼一天,老太太的身體定然不會撐太久,卻也沒人想到那麼快就會去了。

酈南溪靜坐了一會兒后便見重廷川掀了帘子進屋。她慢慢站起身來,喚了一聲「六爺」。

重廷川朝她微微頷首,緊跨兩步握住了她的手,拉了她在旁坐下,「怎麼?可是有事?」

「老太太她……」

「嗯,這個。」重廷川自是也聽聞了這個消息,所以過來瞧瞧酈南溪。見酈南溪果然因了這個而面帶憂色,他想了想說道:「我會遣了人送東西去。不過我不準備過去了。」又道:「你和立哥兒也不必過去。」

酈南溪猶有些擔心,「可是——」

「無妨,其他的事情不必管。我自會處理。」重廷川輕撫着她的鬢角說道:「不用擔心。」

有他這句話,聽着他低沉的聲音,彷彿再多的憂慮都不成問題了。

酈南溪深吸口氣,緩緩笑了,「好。都聽六爺的。」

重廷川低笑着在她唇邊落下了個輕吻。

兩人正悄聲說着話,外頭岳媽媽高聲問道:「爺,外頭客人還在等著,您過去看看?」

今日的賓客已經基本上都離去了,誰還在等著?酈南溪疑惑,正要問她,身邊的重廷川已經答了他的疑惑。

「是阿查。」重廷川道:「他說有事要和我商議,故而多留了一些時候。」

酈南溪這才知道重廷川剛才是特意過來看她,為此還讓阿查等著。

她臉紅了紅,朝他輕輕推了下,「六爺還是趕緊去看看罷。我這裏無礙。」

重廷川點點頭正要離去,邁開兩步卻又突然回頭看她。

「你也一起去罷。」重廷川道:「阿查所說之事,你也聽聽。」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間透著凝重,酈南溪知他此話並非虛言,就應了一聲與他同往。

阿查此刻正在廳里候着。他雖然身子健壯,到底年紀大了,站久了累得快。故而開始他還在屋子裏踱來踱去,如今是坐在太師椅上靜靜等著。

酈南溪他們到的時候,阿查正望着天花板上的彩繪出神。他的眼神十分悠遠,顯然思緒已經飄遠。此刻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帶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重廷川回頭看了酈南溪一眼。酈南溪輕聲喚道:「先生。」

阿查驟然回神。

他一時間收不回思緒,看着酈南溪的時候神色間有片刻的茫然。不過很快他就笑了,點點頭道:「六奶奶。」

「今日賓客眾多,還未見過先生。」酈南溪絕口不提重廷川要她過來的事情,道:「不知先生想喝什麼茶?我讓人沏了來。」

阿查看了看重廷川,又望向酈南溪,最終輕嘆一聲道:「好。就麻煩六奶奶了。」

茶水很快上來。三人各有一盞,靜靜品茗。

重廷川輕舒口氣。果然應該叫了酈南溪來。有她在,起碼氣氛不至於發展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飲過茶后,阿查的心也愈發靜了許多,他知酈南溪一時半刻的不會離開,就和她道:「我這次是有件事想要和六奶奶商議。」

酈南溪知道這才是重廷川讓她過來的目的,慢慢將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擱到旁邊,朝阿查頷首道:「您請說。」

「我想帶阿瑤回去看看。」提及此,阿查的聲音驟然就有些微啞,「帶她去看看故鄉,帶她去看看鄉親。」

說實話,酈南溪是很贊同這一點的。她以前的時候和重廷川也提起過這事兒,重廷川當時就持有同意的態度,如今阿查提起來后想必重廷川應該也不會反對。

可是重廷川為什麼讓她過來?

酈南溪一時間想不透,就順着阿查的話說道:「這個提議很不錯。倘若姨娘願意的話,我會儘快幫忙安排車馬護送你們前往。」順便也準備好送去的物產和禮品。

「這倒不用了。」阿查忽地語氣一變,強硬了許多,「我們哪裏需要這些?在京中的時候,有歹人在時就罷了。如今既是沒了那些人,我和阿瑤一路回去,根本不用人跟着!」

阿查到底發現了自己語氣不好,就又道:「我們西疆的男人,從一生下來就知道要保護好自己的親人。我獨自闖了那麼多年都未出事,哪裏需要那麼麻煩!」

言下之意,有他自己保護妹妹就夠了,根本不用旁人來相幫。

重廷川眉心緊擰,沉沉的道:「我不贊同。最好還是得有人護衛。你們畢竟年紀大了——」

「和年齡無關!」阿查登時就拔高了聲音,「無論何時,我總能護好她!」

兩人間的氣氛頓時陡然一變,開始針鋒相對。

酈南溪這才明白過來,阿查覺得重廷川堅持讓人跟着是對他能力的質疑。他是出生於驍勇善戰的民族,被人質疑能力必然生氣。

偏偏重廷川這人講話直來直去的不知道轉彎,雖然是好心想要派了人去守着,可說話的方式讓人心裏不舒坦。兩人這就杠上了。

酈南溪也覺得這個場面十分讓人頭痛。幫重廷川吧,就得惹了阿查不快。幫阿查吧……她又真的覺得重廷川的提議十分的必要。阿查年紀大了,和長久在宅院裏幾十年未曾出過遠門的於姨娘一起,兩個人路上還是需要照應的。

思來想去,酈南溪冒出一個念頭,「不若問問於姨娘吧。」她與阿查道:「先生當然是不需要人來陪的。可姨娘這些年來未曾出過遠門,雖然先生能夠保護好姨娘,可她多年沒有走過那麼遠的路,也不知姨娘會不會心裏沒底。」

更何況當事人什麼都沒說呢,這倆人在這邊就已經爭上了。真是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

酈南溪提到於姨娘后,阿查很顯然的眼睛亮了亮。這回不用他多講什麼,酈南溪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就遣了秋英去叫人。

知道妹妹要來了,阿查顯然心情很好,也不計較之前那些事兒了,自顧自讓人給他滿上茶,悠悠然的繼續喝着。

不多時,於姨娘進了屋。

阿查一見她就笑着說了句「來了」。

於姨娘看到阿查也很開心,即便她沒了印象,但是阿查如兄長一樣關懷照顧着她,這份情誼她是能感受到的。

銀星給於姨娘上了茶后就退了出去。屋裏只她們四個,於姨娘漸漸放鬆下來。

阿查主動提起了想要她去西疆的事情。

秋英什麼都不知情,所以剛才於姨娘過來也是什麼都不知曉哦。如今乍一聽說要去到那裏,她的神色立刻微微一變,有些忐忑的道:「去……西疆?」

看她這樣緊張,阿查的心往下沉了沉,小心翼翼問道:「你不想去?」

於姨娘垂眉斂目的想了很久,最終說道:「想去。」

短短兩個字,讓阿查欣喜若狂,哈哈大笑。

待他笑聲歇止下來,於姨娘又輕聲的道:「可是,我有點不太敢去。」

「為什麼?」阿查知道她願意過去就已經足夠了,其他的他倒是沒那麼在乎,「有我陪着,你只管放心好了。」

「我沒出過那麼遠的遠門。」有姨娘說着,看阿查臉色瞬變,知曉他記起了她想不起來的「往事」,忙道:「最起碼在京城那麼多年我沒出過遠門。忽然要走那麼遠,還是有些擔心。」

於姨娘說這話的時候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腳尖也有些緊張的往後縮了縮。

如今的她性子溫和,甚至於有些怯懦。和當年那個天真肆意敢說敢跑的少女已然不是同一種性子了。

在這一刻,阿查無比清晰的感覺到了時光流逝所帶來的巨大轉變。

他愣了好一會兒,方才有點磕磕巴巴的說道:「既然如此,讓國公爺還有六奶奶,派些人來護送你過去?」

於姨娘聽聞后,顯然大大鬆了口氣,小心的去看重廷川,又朝酈南溪望過去。

酈南溪微笑着點了點頭。

於姨娘頓時輕鬆許多,臉上也帶了笑意,「好。那就麻煩國公爺和六奶奶了。」

重廷川顯然沒有料到一向左右拿不定主意的她如今這麼快就下定了決心,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於姨娘見了后,不由得又低下了頭,輕聲解釋道:「國公爺派的人,終歸是很好的。我放心。」

聽聞於姨娘那句「我放心」,重廷川心中當真是百味雜陳。他慢慢的別開眼,望向了窗外隨風輕擺的垂柳。

而酈南溪則和於姨娘還有阿查商議著這一路過去需要什麼,有什麼要注意的事項。

畢竟是要出那麼遠的遠門,一時半刻的也不可能完全談論妥當。眼看着天要黑了,阿查又坐了會兒便告辭離去。

往後的幾日裏,阿查每天都往國公府來,為的就是商議其中的細節。

初時的時候阿查還不覺得難,還覺得重廷川與酈南溪小題大做。待到和酈南溪一點點商議起路上的行程了,他才發覺帶了於姨娘上路遠非他想像的那麼簡單。旁的不說,單就衣食住行,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和帶了她去就很不同,方方面面都要顧慮到。

許是知道自己要回闊別已久的家鄉去瞧瞧了,於姨娘很是有些興奮,平日裏都帶着明媚的笑容,就連說話做事也比平日裏要開朗許多。

有一次她遙遙的看着天邊的雲好半晌后,忽地冒出來一句:「六奶奶,你說,我當初是怎麼跑到京城來的?那麼遠的路,我怎麼就跑來了?」

聽了這話,酈南溪心裏很是有些難過。誰也無法想像,一個女孩兒帶着一個婢女,怎麼就能千里迢迢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她是多麼相見那個人,心裏有了多麼大的執念,這才能一步步到了這裏?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被人給刻意粉粹了。

酈南溪掩下心中百般的思緒,笑着與於姨娘道:「所以說您很厲害。您這一次去一定也沒有問題。一定會順順噹噹的。我們還盼著您回來過年呢。」

阿查就在不遠處,聽了這話后擺手道:「不成不成。這次過年,阿瑤和我們一起過了。年後我送她回來。」說罷,他還學着京城這邊的文人一樣,似模似樣的朝着酈南溪深深的揖了一禮,「六奶奶就成全了我們罷。」

看他這樣子,酈南溪忍不住笑了。轉念一想,又十分感慨。

阿查他們的老父親已經年邁,還能熬住幾個春秋都不知曉。於姨娘這趟回去,還能陪伴老人家多就也不知道。

當天晚上的時候,酈南溪心裏有一件事放不下,就去了於姨娘的院子尋她。

如今的新國公府里,酈南溪給於姨娘單獨辟了個院子出來。環境十分清幽,種滿花草,於姨娘很喜歡。

守院子的婆子看到酈南溪來了,趕忙進屋去稟。

於姨娘急急的披了件衣裳就出來相迎,「六奶奶怎的這個時候來了?也不讓人說聲,我也好出去接您。」

「不必這樣客氣。」酈南溪道:「我就是想過來看看。」

她和於姨娘信步走着說了會兒話,最終還是將話問出了口:「姨娘有沒有想過,往後留在西疆?」

這話讓於姨娘震驚不已,「奶奶怎麼這麼問。」

「有感而發罷了。」酈南溪輕嘆著說道。

在西疆,阿瑤是族長之女,尊貴非常。

在京城,於姨娘就算是衛國公的生母,可這妾侍的身份是除不去的。

原先的時候這個念頭只是在心裏,酈南溪雖然想到了,卻沒問出口。現在眼看着於姨娘就要離京而走,她心裏沉甸甸的,終究是來問一問了。

於姨娘悄悄看着酈南溪,見她神色淡然無悲無喜,於姨娘暗自思量了下,最終說道:「其實也是想過的。」誰會沒有想過呢?回到兒時的故鄉,住在少時的故鄉,永不再遠走。

酈南溪沒料到於姨娘會那麼坦誠的說出來,側首看她,「姨娘覺得如何?」

「我放不下。」於姨娘輕輕搖著頭,「放不下這裏的一切。所以我還是要回來。」

「即便那裏有您的父親?」

「是。」於姨娘沉吟道:「我想着,如果這一趟順利的話,往後時常回去看看。但是,終究還是要在京城的。」

聽了她這話,酈南溪緩緩鬆了口氣。眼看着在院子裏繞了兩圈又回到了於姨娘卧房的門前,她向道了聲別,這便準備往回走。

「六奶奶。」於姨娘忽然在身後急切喚她。

酈南溪回頭看過去。

「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是真的想回來。」於姨娘哽咽著道:「我對不起川哥兒。真的,我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兄長,可我也對不起川哥兒。我一定會回來的。」

酈南溪突然覺得嗓子有些發堵,想要說些什麼,可最後發現什麼話都不合適。

她朝於姨娘笑了一下,這才慢慢的走出了院子。

剛出院門,她就在旁邊的陰影處看到了個高大的身影。男子靜靜的立在那裏,側首往院內某個方向看着,悄無聲息。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但她知道,裏面她們說的話,他應當是聽到了。

「走罷。」酈南溪上前,輕輕拉住重廷川的手,與他一步一步的往回行去。

阿查和於姨娘離開的那天,洪熙帝特意悄悄出宮來送。

穿着常服的洪熙帝看着少了些凌厲,多了些儒雅淡然。眼看着於姨娘和親人一一道別後,他特意尋了於姨娘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一說。」

阿查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於姨娘笑着應了聲好,這就和他去到了旁邊的梧桐樹下。

阿查再不樂意,可他知道那人是帝王,且妹妹也答應了。於是他只能恭敬的任由妹妹跟了那人去到旁邊。

不過,兩人到了樹下后,卻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靜默許久后,洪熙帝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輕聲道:「記得回來。金玉橋還記得吧?京城的女孩兒很喜歡去那裏。特別是夏天穿了裙衫的時候,女孩子們很喜歡往那裏去。明年的夏天你若是在京城,不若一同到橋上看看?」

這話讓於姨娘驀地愣住了。

她總覺得這話似曾相識。好像有人在她耳邊低喃,說着金玉橋的種種好處。

她趕緊搖了搖頭,好將那些思緒盡數趕走。這時候一抬頭,才發現眼前男人的臉色不太好看。

於姨娘忙道:「可以。不是說不行。只是剛才忽然覺得頭不舒服,所以……」

洪熙帝的神色慢慢好轉,頷首道:「既是如此,記得回來。我,嗯,我們都在等着你。」他隨手朝着重廷川酈南溪那邊指了指。

於姨娘笑着朝他行了個禮,這就往車馬那邊行去。

……

時日過的很快。還沒察覺到時間在流逝,一轉眼就到了新年,然後就到了春日。

御林軍總統領年紀大了,在年底的時候就向洪熙帝請辭,洪熙帝一直未准。到了春天的時候,見總統領去意已決,皇上終是點了頭。而後總統領一職就由原本的左統領衛國公接任。

重廷川做了總統領三四個月後,也差不多就要到立哥兒的一歲生辰了。如今立哥兒已經長大了許多,會站了不說,還能嗚嗚呀呀的嚷一些聽不懂的簡單位元組。

每天重廷川回到家后都會陪着孩子玩一會兒。結果導致了立哥兒晚上必須要和父親玩一遭才肯睡。見不到重廷川他就不閉眼。

偏偏近日來重廷川時常被洪熙帝留在宮裏,回來的晚。

洪熙帝也沒旁的事情,就是拉了重廷川一起喝酒。也不說為什麼喝,就是擺了一桌子的酒菜,兩個人相對無言的對酌。

好在重廷川酒量好,每每都是神清氣爽的回家。

可是一兩日也就罷了,持續了七八天後酈南溪不由得就低聲抱怨了幾句,「皇上最近怎的了?竟是喜歡起飲酒來了。」

「怎麼?想要管起皇上的事情來了?」重廷川攬着她的腰在她耳邊低笑,又在她頸邊嗅了嗅,輕嘆道:「好香。」

酈南溪趕忙推了他一把,「我哪裏敢管皇上的事情。倘若皇上是拉了旁人喝酒,我定然不管。」偏偏是拽了她的夫君同飲,她小小的抱怨幾句總是可以的罷,「而且你看,立哥兒睡覺的時間是越來越晚了。」

重廷川聽了她這抱怨,眉梢眼角就都染上了愉悅的笑意,「原來是擔心立哥兒,不是擔心我。」

酈南溪一聽這話,橫了他一眼後轉身就走,不搭理他。

重廷川忙將她好生拉了回來,又摟在懷裏抱緊。察覺到她的掙扎,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聲說道:「皇上在擔心一個人。就是,我們也在擔心的。」

聽聞這話,酈南溪瞬間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自從回了西疆后,於姨娘一直未曾歸來。當時護送她回去的那些人,早已在送她到達后就回來了。只因阿查和他們的父親保證說,一定會親自派了人送她回來。

如果她願意的話。

眼看着到了夏季,當初說好的過完年就回來已經是早已不可能了。也不知道當時的話還做不做的了准。

酈南溪寬慰道:「西疆那麼遠,回去一趟也不容易。來來回回就要耗去許多時候,多待些日子,往後也就回來了。」

兩人原本想着春節不回來,清明許是就回來了。結果,沒有。而後又想着難道端午節回來?然而也沒有。

如今將要到立哥兒的生辰,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再提起那個話題。只今晚提起了洪熙帝后這才談了幾句。

重廷川輕輕點了點頭,酈南溪就拉着他去旁邊看擺了一桌的小東西,「這都是準備明日立哥兒抓周時候用的。國公爺瞧瞧合適不合適。」

桌上什麼東西都有,幾本書冊、小刀劍、小弓箭、小賬簿。

重廷川一一看着,指尖劃過桃木做的小刀劍時,他正要將東西拿起來,便聽外頭響起了急促且凌亂的腳步聲,緊接着是岳媽媽的聲音。

「奶奶!奶奶!」她在外頭連聲叫着。

酈南溪揚聲應了句,問道:「什麼事兒?」

「於姨娘、於姨娘回來了,都到巷子口了。」

酈南溪聽聞后,和重廷川對視一眼,俱都向外行去。待到遠遠的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后,兩人就都停了步子。

消息傳得很快,家裏人都已經過來了。

他們看到重令月欣喜的跑到那邊撲進她的懷裏,看到重令博嘟嘟囔囔的拉着她的手,把她往這裏拽。吳氏在旁嘮叨着什麼,在她沒站穩腳步一踉蹌的時候扶了她一把。

酈南溪望着這一幕幕,悄悄拉住了重廷川的手,也繼續往那邊走去。

「六爺。」

「嗯?」

「什麼時候六爺有空了,我們也去西疆看看?」

「……好。」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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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寵妻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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