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就在梁氏近乎絕望的時候,忽地一聲重響,屋門被人從外頭踹開。

一人飛身而入抄起地上丟棄的鐵鞭甩向火苗燃起之處,三兩下將燃火撲滅。又有數人魚貫而入清理現場,將先前火焰燃起之處的東西盡數清理出去。

這不過是發生是瞬息間的事情,且一切都悄無聲息。待到梁氏反應過來的時候,屋子裏已經清理完畢,絲毫都不見被火燒過的痕迹。只有空氣中淡淡的味道昭示著剛剛發生過的一切。

梁氏怔愣了好半晌,因着驚嚇而冒出的眼淚還掛在眼角。風一吹,臉上涼涼的。她抹了一把臉后這才有些反應過來,慢慢抬頭望了過去。

當中負手而立的中年男子氣勢威嚴不苟言笑。雖然見過的次數不多,但只曾經看過他一次,此生此世就再也不敢忘記。

梁氏雙腿一軟跪到了地上,訥訥說道:「皇、皇上,您怎麼來了……」

洪熙帝冷淡的掃了她一眼後轉而看向了重老太太。

重老太太自打看到重廷川衝進來滅火后就僵在了原地。如今被帝王冷漠的目光看到,她的心驟然緊縮了下,拿着蠟燭的手不自覺抖了抖。

燭火燃過後的蠟已然成了水狀,稍微一動就會滴到手上。先前心中煩亂忙着點火時尚還不覺得疼,此刻新的幾滴落到了手背,卻是火辣辣的鑽心的痛。

重老太太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胸口上下劇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喘著氣。

周公公躬身上前,放開嗓子揚聲唱和:「皇——上——駕——到——」

這一聲出來,驚動了所有的人。先前被制住無法行動的丫鬟婆子頓時驚到。面面相覷后,屋裏屋外的人嘩啦啦跪了一地。

重老太太跌坐到了地上,身子有些發軟,「皇上,皇上您怎麼來了。」

先前梁氏也問過這一句,不過洪熙帝沒有搭理她。這回老太太也問了出來,洪熙帝倒是勉為其難的說了。

洪熙帝指了指地上跪着的荷珠,「朕不過是想來看看你們會怎麼處置此人。卻沒料到聽到這樣一番話。」

他望向重老太太,聲音陡然一變,「你真是給了我個意外的驚喜。」

話語中用了「驚喜」的字樣,可他的語氣中非但半點喜色都沒有,反倒是蘊含着無盡的怒氣。

重老太太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平日裏的她慈眉善目的,常年養尊處優的生活讓她瞧著比實際年齡小上許多,即便年紀大了,皺紋卻也不算太明顯。可是此刻臉上的紋路卻彷彿一剎那就深了許多,形成了一道道的皺褶,臉頰的皺褶掛在她面部兩側,因着她顫抖的動作太過劇烈而跟着在晃動。

梁氏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面對突然到來的洪熙帝,她一直恭敬的跪在了地上。

仔細想想,她倒也不需要懼怕。

雖然洪熙帝和重廷川聽到了剛才的一切,但她覺得只有重廷川會對那番話介意。至於洪熙帝,根本是事情之外的人。除非帝王疼惜重廷川像是親生兒子一樣,不然的話洪熙帝沒必要和她計較那些。

於姨娘不過是個妾侍。雖然原本身份不錯是西疆部族的貴女,但她覺得那樣荒蠻之地的人與梁家相比算不得什麼。

她的父親可是梁大將軍,戰功赫赫的梁大將軍!

再說了,那事兒從頭到尾都是老太太在籌謀著,她們梁家只不過搭了把手而已。

這樣想着,梁氏的心裏安穩了許多。

洪熙帝靜靜的看着重老太太和梁氏,眼神漸漸冰寒。他抬手朝着站立在門旁的高大兒郎們指了下,其中一人邁步出列,在帝王的指使下走到了荷珠的身邊,把她的繩索解開,將她口中塞著的東西拿了出來。而後兒郎快速歸隊,重新站在了門邊身子筆挺的守衛在那裏。

他們是今日當值的御林軍中的一隊。奉左統領之命前來守護出宮的帝王。

荷珠先前雙手被縛在身後跪了那麼久,已然全身都麻了。驟然被鬆開束縛,她跪立不穩身子晃了晃就要往旁邊倒去。好在多年在宮中的生活讓她心中始終記着禮儀規矩,饒是現在身上難受得緊,已然努力堅持着先前的樣子。

「說說看。」洪熙帝對荷珠說道:「你給朕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到了這一步,荷珠已然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她知道,剛才發生那一幕的時候皇上定然就在外頭,而且早已控制住了局面。不然的話,為何帝王到來、國公爺到來,外頭卻沒有半點兒的聲響?

「草民小時候,」已然出了宮自然不再是宮中婢子了,荷珠改了自稱。她嗓子有些發堵,不過說話的字句尚算清晰,「家裏來了人,說是要讓我學學規矩,長大了好有大作為。」

話一開了頭,就容易許多。她將自己如何被安排進宮盡數講來。

重老太太全身冒着冷汗,頭上聚集的水珠子都順着鬢邊往下流了。她不願自己這樣子被人發現,就抬了袖子悄悄去擦。在這瞬間的功夫抬頭看了眼,她這才驚訝的發現執筆太監竟然也來了,此刻正一手拿着一本冊子一手執筆在快速書寫。

「……嗯。」待到荷珠將事情說了,洪熙帝目光沉沉的看向了梁氏,「你說。」

梁氏知道洪熙帝問的是她在宮中安插人手之事。

荷珠既然已經暴露,再遮掩反倒會給梁家帶來更大的禍事。倒是不如盡數招了,或許皇上看在重老太太心思惡毒、梁家心善並未殺人的份上,可以從輕處置。

更何況皇上既然將先前她們在屋裏說過的話盡數聽了去,她也沒甚好遮掩的了。

「回陛下,梁家此舉實屬無奈。老太太想要置人於死地,尋了梁家幫忙。她想殺人,梁家卻不想,因此費盡心思將人保了下來。」

梁氏以為自己足夠冷靜,可是說出話后才發現聲音打顫的厲害,還不如荷珠的話語來的清晰,她將事情的大致經過講了后,而後道:「老太太讓梁家幫她做事,梁家既是聽了老太太的,也得自己留條保命的後路。不然萬一哪天老太太想要翻臉不認人,也好提前有個風聲、可以想好退路。」

梁氏雖然心慌,可腦子尚還清楚。她這話說的巧妙。一來,她字字句句里說到的都是「梁家」,而不是她一個人,那麼這事兒就將梁大將軍也牽扯了進去。不管怎麼樣,梁大將軍戰功在那裏,輕易不能抹去。即便皇上要處置她們,也需得仔細考慮下。

再者,她將過錯都推給了重老太太一個人,並不牽連到皇後娘娘頭上。這樣的話,倘若皇上不願皇後有什麼閃失,可以只處置重老太太一個人。且,她心存僥倖的想着,如果皇上看出她對皇后的善意,或許還能減輕對兩家的懲處。

梁氏說完后就靜等著皇上對說出幾句點評之語,誰曾想洪熙帝竟是隻字不提她話語中的內容,只轉而去問重老太太:「她的話你都聽見了,你怎麼說。」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語氣不重,聲量也不高。可是奇怪得很,梁氏從中卻是聽出了雷霆震怒。好似在那平淡無奇的話語下,蘊藏着無法表述的巨大痛苦和憤怒。

……這不該啊。

梁氏隱隱的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洪熙帝的眼神逼視下,重老太太全身抖若篩糠。她一個字兒也不敢多說,只跪着不住的磕頭,再磕頭。砰砰砰的聲響在屋子裏回蕩,一下接着一下,沒有止歇。

看到地面上泛起了紅,顯然是頭被磕破流了血,洪熙帝依然沒有說什麼。

周公公趕忙走到洪熙帝的跟前,悄聲提醒道:「皇上,血流了不少了。」

再磕下去,人怕是要廢了。

洪熙帝依然沒有說話,甚至於任何的表情變化,只冷眼看着地上那個不住狠命叩頭老嫗,神情漠然的彷彿那不住以頭搶地的不是人,而是個毫無生命的東西。

甚至於連東西都算不上。

周公公再不敢多言,只能退到一旁靜靜等著。

許久后,當那一塊地周遭的一片也已經被鮮血染紅,重老太太不知是體力不支亦或者是血流多了頭暈所致歪倒在旁昏迷后,洪熙帝方才開了口,「來人,潑醒。」

這話中透著無盡的寒意,饒是一心巴望着重老太太沒有好下場的梁氏,聽了后也不由得愣了愣。

很快一盆水就被端了進來。這水是剛從井裏打上來的,雖然如今天氣熱了,可是深處的井水也依然寒涼。

洪熙帝指了指昏倒的重老太太,端著水盆的御林軍就抬手將水潑了上去。

一盆過後重老太太竟是沒醒。

洪熙帝再點了三個和先前那人一同去打水,第二次四盆涼水同時潑下,重老太太方才悠悠轉醒。

剛開始她頭昏沉沉的有些不太清醒,待到渾身打了個冷戰後方才忽然明白過來自己身處於什麼境地、面對着什麼樣的人。

因着連潑五盆,屋裏已然聚集了太多的水,那些水在重老太太的身周往四處蔓延,不多時大半個屋裏的地面就都濕了。

「說罷。」洪熙帝的鞋邊也沾了水。他卻毫不在意的未曾理會,只看着重老太太,「當年你是如何得知阿瑤之事的。」

梁氏猛地抬頭看了洪熙帝一眼,又驚疑不定的轉頭去看重老太太。

重老太太雖然頭腦昏沉,意識卻尚還比較清醒。她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瞞下去也是徒勞無功。倒不如將事情講出來,也免得為了逼問而用刑。又或者,免得自己血濺當場。

是的。

在這個時候,被在被潑了冷水后,她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倘若不即刻將實話說出來,她都沒有把握皇上震怒之下會不會即刻讓她命喪當場。

即便她肯磕破了頭,卻不代表她想死。

重老太太努力回想着,回想起那年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那天她去金水畔散步,看到有個相貌姣好的十六七歲的姑娘正倚靠在河邊的柳樹下休息。

這女孩兒的長相和京城人不太一樣,皮膚白皙,五官深邃。她頭一次見到這樣的相貌,不由就多看了幾眼。仔細觀察下,她發現小姑娘臉色不太好,好像十分難過。

「你怎麼了?」她走到那邊問:「可是哪裏不舒服?」

小姑娘會說京話,但是京話中摻雜着異域的口音,聽着十分怪異,「我病了,大夫說水土不服。紅奴給我去買葯還沒回來。」

她的女兒和小姑娘差不多大。想到自己的女兒在外地病了怕是也十分的孤立無援,她就問過了女孩兒住着的客棧名字,將人送了回去。

「臣婦看她病了,」重老太太道,「就將她送回了客棧。」

「然後。」

「然後臣婦回了金玉橋,」重老太太的嗓子開始發啞,話都要說不出來了,「卻在那個橋上看到了一個人。」

西疆女兒熱情活潑,感激她送自己去客棧,所以在去客棧的路上,曾經開心的和她說了自己將要見的那人的樣子。

「他啊,眼睛很好看的,不像我們那裏的人眼睛那麼大,是鳳眼,斜斜的上挑很漂亮。」

「他高高的,不像我們那裏的人那麼壯實,有些瘦,但是很好看,也很有力氣,能抱起那麼大的一塊石頭,還能抱起那麼高的一棵樹。」

「他懂的東西很多,會念很多很多的詩詞。啊,他彈奏曲子也很好聽,我記得他有個曲子最是擅長,叫什麼,什麼高山流水?好像是這個名字。」

重老太太停在了金水旁,身子半遮在河邊柳樹后,靜靜看着金玉橋上翹首以盼的太子。

太子有一雙很漂亮的鳳眼,斜斜上挑着,像他的父親。

太子擅長音律,一曲高山流水京中無人能敵。

太子自幼習武,力氣比尋常男子要大上不少。

太子高高瘦瘦很是儒雅。

最重要的是,太子前段時間去過西疆。

重老太太的心狂跳了起來。她知道,自己恐怕知曉了個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且,是個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重老太太從回憶中猛地驚醒。

屋中靜寂一片。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自打那一句「卻在那個橋上看到了一個人」后就什麼也沒說。

她也沒法再說。

眾目睽睽下,這樣的話題中,這樣的情形里,她是斷斷不能提到自己看到的是誰。一旦說了出來,她就完了,重家也完了。

不過,洪熙帝並不需要她講完。

他看着屋子四周唯一殘留的那一點燭火,眸色深幽面容冷肅。

「甚好。」他緩緩點點頭,閉了眼,「甚好。」

雖然不過簡短的四個字,周圍的人卻從那話語里聽出了隱忍着的極大的痛苦和哀傷。

只是這樣的痛苦不過一瞬就已經消失不見。再開口的時候,帝王的話語中只留有威嚴與果斷。

「帶她下去。」洪熙帝道:「送入宗人府大牢,朕需親自審問,誰也不許探視。」

周公公忙問:「倘若皇後娘娘——」

洪熙帝的聲音猛然拔高,語調愈發生冷,「朕說了,說都不許探視!」

周公公半個字兒也不敢多言,躬身往後退去。

身姿筆挺的御林軍兒郎走上前去,押了重老太太出屋。

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原先那麼體面的一個人,竟是在眾人的眼底下以這樣狼狽的方式出了屋子、出了院子。

所有人都詫然的看着這一幕。

緊接着,梁氏、荷珠也依次被扣押下去。

屋外跪着的眾人不曾起身。明明是暑天裏了,大家卻渾身打着寒戰,汗水濕透衣背。

重廷川朝屋外某處點了點頭。

那裏是另一撥御林軍。他們之前將老太□□排的圍住院子的人盡數擒住,如今又分出了人手來將院子裏的丫鬟僕婦盡數扣押。

洪熙帝在這個屋裏靜立了會兒。透過大敞的房門,他看着屋外黑沉沉的天,沉默半晌,最終舉步前行,慢慢出了屋子。

香蒲院瞬間清凈了下來。

重廷川看了看着空曠的院子,長腿一邁跟了上去。

因着要處理後續的諸多事情,等到重廷川再次閑下來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

可即便如此、即便天那麼晚了,他依然堅持着回到了國公府。只因那裏有人還在殷切的盼着他回來。他知道,他不會去,她心裏不踏實。

酈南溪一早就得了消息。在重廷川來到國公府後就讓萬全和她說聲,今兒會晚點回來。她在晚膳后便一直捧著書等他。後來熬不住了,生怕自己太過疲累會影響到孩子,就披了衣裳歪靠在榻上歇息。

現在月份大了,身子重,晚膳睡覺的時候總是淺眠。

因此,剛一聽到門輕微的吱嘎聲響,酈南溪立刻就醒了過來。藉著屋裏獨留的一盞昏黃燈光,她抬眸朝着屋門方向看了過去。不出意外的,瞧見了那高大的身影跨進屋內。而後,他轉過身去,將房門重新閉合。

「吵醒你了?」重廷川走到榻邊將她摟緊懷裏抱了下,又快速鬆開。在她額上輕吻了下,他轉到凈房裏洗漱。

待到重廷川復又回到屋裏的時候,酈南溪已經起身。此時屋裏點了幾支蠟燭,顯得更為亮堂了些。

「怎麼樣了?」酈南溪上前握了重廷川的手。因着剛剛洗漱過,他的手上還殘留着水的些微的涼,在這樣的熱天裏倒是不顯得突兀,反倒有種讓人心靜的涼意。

重廷川並未即刻答話。他扶了她慢慢走到椅子邊,扶了她坐好,在才拖了一把凳子挨着她坐了。

「還好。」他簡短說道:「老太太和太太皇上不許旁人審,僅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在場,兩人都關在了宗人府的大牢。其餘人暫且押在了刑部。明日會有人去梁家。」

皇上用的什麼罪名暫時不得而知。不過有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在的話,這事兒卻也不難。

思及此,重廷川頓了頓,「陛下說這事兒我不易多管,交由他們二人。御林軍諸事暫且由總統領來處理。」

酈南溪看他神色冷凝,就微笑着勸他,「陛下不是不相信六爺。應當是怕六爺為難罷。」

兩家畢竟是重大太太的娘家,且梁大將軍待重廷川很不錯。重廷川無論怎麼做,怕是都要惹人詬病。

——手段狠戾的話,怕是有人會說他冷酷無情;倘若有半點兒溫和的話,又有人說他顧及著親情行事不夠妥當了。

對他來說,左右都是個為難的差事。

重廷川知曉洪熙帝的好意,只不過這事兒從頭開始就是由他參與其中,如今乍一將它交給旁人去做,心裏頭終究有點不是滋味。更何況這事兒還與於姨娘有關係。

他點頭「嗯」了一聲,轉而說道:「明日裏你遣了人去別院裏看一看罷。」

重廷川所說的「別苑」,自然就是指的洪熙帝邀請他們做客的那一處皇家別苑。如今於姨娘和兩個孩子正暫住在那裏。

雖說梁氏和老太太已經不在家中好似接了她們回來也無礙,但一切未成定局前千萬不能大意。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她們幾人還是繼續留在那裏為好。

當年的事情,重廷川知道的很少。之前在別苑的時候,皇上那一聲「阿瑤」就讓他心驚不已。而後重老太太陳述往事的隻字片語又他暗暗心驚。

他不知道當年姨娘經歷過什麼,但他知道,能讓皇上都這樣看重,其中內情定然不簡單。

思及往日裏於姨娘為了知曉身世的諸多隱忍,重廷川的心裏當真有點不是滋味。他也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也說不出自己究竟想要怎麼對待她,但是該做的事情他總要做一做。

比如去看看她現在怎麼樣了。

看到身邊的男子的神色變化,酈南溪根據他剛才的簡短話語,隱約察覺出了他這樣的心情轉變是和於姨娘有關係,笑道:「何須遣了人去看?我自己過去一趟就好,順便瞧瞧姨釀她們在那裏是否習慣。倘若有甚需要的也好讓人即刻備了去。」

重廷川聽聞後有些猶豫。

自打懷孕到了後期,平日裏酈南溪很是主動鍛煉身體,沒事了就會散步,就會到處走走。不只是家中長輩們,韓婆子也說過,在這段時間裏強身健體能夠讓生產的時候順暢些。所以重廷川不曾拘着她什麼。

但是那地方着實沒有什麼好的回憶,她再特意過去一趟……

「我是下定了決心要去一趟了。」酈南溪笑意盈盈,「六爺就允了罷。」

重廷川一聽這話就知道她看出了他的猶豫。抬指輕敲桌面,沉吟不語。

酈南溪的笑容又深了些,「我明兒定然會去的。六爺若是得閑的話,不如一同過去?」

聽到這話,重廷川薄唇緊抿,眼眸垂著語氣生硬的道:「我就不去了。」

去了也是徒增麻煩。相對無言,雙方都尷尬,倒不如不見。

發現他的情緒變化,酈南溪只當做不知道。

她面色如常的站起身來,主動走到他的身邊,坐到他的腿上抱着他的手臂,「去吧,一同過去吧。」她彷彿抱怨似的說道:「我身子這麼沉,過去一趟可不容易。六爺就當是陪陪我也好。」

酈南溪甚少「強人所難」,這樣撒嬌一樣的要求他做某件事情更是極少。

重廷川緊抿的唇角不由得慢慢鬆開,漸漸揚起了個愉悅的弧度。

「怎麼鬧起性子來了。」重廷川心情甚好的將她摟進懷裏,「之前不是說那裏景色極佳?你去看看也好。」

「那也得是六爺跟着一起去才好看。」酈南溪說道:「六爺就陪了我罷。」

酈南溪知道重廷川明兒不用插手梁家的事情定然心情不好,而且也一定是不用進宮當差,閑下來的話想的太多更是徒增煩惱,所以勸他的時候格外賣力,「六爺不過去,那合歡花也不好看了,吃食也不對口味了。一個人瞎逛忒沒意思,倒不如兩人一起的好。您說是不是?」

重廷川聽聞后,在她腰間輕捏了一把,「嗯?合歡?」他低頭在她頸側蹭了蹭,「倒是比合歡花還要更香。」

「合歡」二字本就「大有深意」。他這般用低沉的聲音沙啞的說着,更是讓這個情形平添了幾分旖旎氣息。

酈南溪羞紅了臉去推他,「和你說正事兒呢。」

「哦。」重廷川抬起頭來用下巴磨蹭着她的發頂,「我們兩個人的事情難道不是正事?」

自打她有孕后,他大部分夜裏的時候都不能順心如意,為了孩子只能忍着,所以平時沒人的時候一挨了她就有些把持不住。

酈南溪就絞盡了腦汁去想怎麼岔開話題。忽地記起來他和皇上一起離開后不久重老太太就進了宮,而後重老太太回來,竟是把荷珠也帶了回來。

酈南溪就問這是怎麼回事,「荷珠怎的會是梁家的親戚?」這事兒當然沒有對外公開說,是留在她身邊護衛她的常康告訴她的。

說起那個女人,重廷川剛剛燃起的興緻瞬間被澆滅了大半,「自然是讓人查出來的。」

「皇上么?」

酈南溪一句話問出口方才發覺不對。

荷珠的身份不可能這麼巧剛好就是今日才夠知曉的,定然是一早就查了出來,因着今日的種種而被揭露。

荷珠畢竟是皇後身邊近身伺候的,倘若身份真是洪熙帝查出來的,洪熙帝又怎會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方才質問?一定早就問過她了。

想必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查出來的人是重廷川。只不過重廷川之前有所顧慮一直秘而不宣,因此就被壓了下來。

如今洪熙帝開始着手去查重家和梁家暗中牽扯的關聯了,重廷川才將這個告訴了洪熙帝。緊接着有了洪熙帝叫了老太太過去后的那些事情。

「不對,」不等重廷川回答,酈南溪已經改了口,「我應當問,六爺何時查出來的,這才對,是不是?」

重廷川沒料到她自己先說出了事情是他所做。沉默了下,他道:「其實早已察覺出來。」比她能夠想像得到的時間還要早。

自打上回重皇后說等荷珠出了宮後來國公府,重廷川就覺得不對勁。他與那荷珠僅在兒時相處多點,長大后並未說過什麼話,為何就會心儀於他、甚至於還和皇後主動說起了要來國公府?

因此重廷川着實讓人好生查了查此人的底細。

雖然知曉荷珠與梁氏的娘家有所牽連,但他看梁氏與重皇后等人關係極好,所以也就沒有多做什麼無用的事情,將內情隱了下來未曾張揚。

卻沒料到近日來連發諸多意外,荷珠的身份今日竟會用上。

洪熙帝回到宮裏后和他密談,因着但凡牽扯到梁家的事情都要講與帝王說,他就將那荷珠的身份也告訴了洪熙帝。

說出來后察覺不對,帝王和他兩人商議半晌,最終決定將重老太太叫到宮裏去,又讓荷珠跟了她回國公府,為的就是激化老太太和梁氏的矛盾,進而尋出突破口。

他們早就料定了兩人間必有爭執,所以就出宮往國公府來。只是他們沒有料到的是,竟然被他們碰到了這麼樣的一個意外、知道了這麼樣的一個事實。

這事情太過沉重,重廷川不願在這個美好的相聚時候說起來。他有心岔開話題,剛好先前說起的就是荷珠,便與酈南溪順口說了她幾句。

「若非她虛情假意的非要與皇後娘娘說要來國公府,我也不會去查。如此想來,倒是她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雖然重廷川說了那荷珠對他的所謂情意不過是空口虛言,但酈南溪卻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兒。

「誰說她待六爺都是虛情假意的?」酈南溪橫了重廷川一眼,輕嗤道:「每每有她在的時候,給六爺的茶總是好一些,我的差一些。每每她在,六爺跟前的點心都是最好看最可口的,我的就差一點。倘若說她半點情意都無只有算計,我卻不信。」

重廷川聽着這話發覺出了一點旁的意味,「哦?我怎的沒發現。」

「那是六爺沒注意。」酈南溪十分肯定的說道:「即便她有所目的,不過壞心也是有的。」

酈南溪性子溫和,很少會用惡毒的字句去說人。但是,在提到荷珠對他的心思的時候,她卻少有的用了一個她很少會用在別人身上的詞,壞心。

見她對那荷珠那麼介意,重廷川卻是心中大悅,低笑道:「怎的這些你原先不和我說,這時候反而講出來了。」

酈南溪順口道:「為什麼要和你說。讓你知道她對你的心思有什麼好。」

「哦?」重廷川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酈南溪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先前那話說的酸味兒十足。她臉紅紅的站起來,抬腳就要往外走,卻被他一把拉住,小心翼翼的拽了回來。

「跑什麼。」重廷川笑得開懷,「莫不是被我猜中了所以不高興罷。」

酈南溪扭頭去看緊閉的窗戶,不理他。

「是不是怕我知道她對我上心后我會多留意她?」重廷川輕吻着她的唇角,看她不答話,就稍稍使力,在她唇上輕輕的咬了下。

雖然不疼,卻有點癢有點麻。

酈南溪沒好氣的去推他。

重廷川卻不肯輕易放過她,「說,有沒有,嗯?」他在她的耳邊低笑,「怕我留意到旁的女子?」

「怎麼可能。」即便心裏就是這麼想的,酈南溪也斷然不會承認,旁的不說,氣勢上斷然不能輸了陣。

可是想歸想。心裏有了主意,身子不聽使喚也沒辦法。他的手不住的往她腰間摩挲,她軟作一團伏在他的胸前,氣息微喘,半晌說不出話。

待到衣裳被掀起來,酈南溪隱約知道他想做什麼,趕緊使了最大的力氣去阻擋,「別,現在還不行。」

「不同意的話就老實說。」重廷川吻着她的頸側,「是不是不願我去理她,所以不說?」又重重的吸吮了下,粗喘著道:「你不說,我現在就辦了你。」語畢,大手伸進衣內往裏探。

酈南溪渾身一僵,腦中昏沉沉的亂了起來,漸漸的心裏只留下了唯一一個念頭。

這傢伙,真的是太壞了。

簡直、簡直就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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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寵妻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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