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雕蟲小技

今天的傍晚格外倉促，又分外漫長。

「卡！」

「重來！」

「感情感情感情，多想想你喜歡的東西，再來！」

反反覆復七八次，眼看光線就要過去，楊明早就沒了笑容，劇組工作人員也都滿臉不耐。只不過出力最多最大牌的莫揚一直沒做聲，他們也不好開口抱怨。

第七遍NG后，楊明甩開劇本，終於火了：「停！我說帶感情你到底走沒走心？別以為長得漂亮就了不起！」

「對不起楊導，我……」姿儀為難的抿了抿唇。她沒演過戲，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好，也沒那種入戲的感覺，實在不敢誇口說今天一定能把這幕拍好。

有時候，導演就像老師，最討厭散漫不努力的學生。可楊明看出姿儀並非故意，她的確用盡了功夫，奈何就是找不到狀態，偏偏這樣才最讓人頭疼。

懊惱的揉揉太陽穴，他把姿儀帶到攝影機前：「你自己看。」

屏幕里，莫揚飾演的趙陵愁悶抑鬱，就連身周景物似乎都蒙了一層暗色。姿儀默默嘆了口氣，只覺得莫揚之後無趙陵。

待看到自己出場時，她終於找到了問題所在。

昭妃的人設本就類似於花瓶，不需要太多演技，可莫揚渲染的氛圍實在太好，在二人同鏡時，沒什麼表情的謝芳華在畫面中就顯得格外突兀。

同伴抬高了平均線，可惜她只會拖後腿，也不怪楊明生氣。

「休息五分鐘。」無可奈何的喝口水，楊明的語氣顯而易見的遺憾：「昭妃只是配角，沒必要浪費太多時間。一會兒拍最後一遍，不管什麼樣都不再重拍，你自己看著辦。」

姿儀安靜地走到一旁的長凳下坐下，苗苗小心的遞來一個蘋果，被她拒絕了。

劇組眾人湊在一起喝水吃零食，時不時有人抬頭往姿儀的方向瞥一下，眼神輕蔑不善。

「喂，」老好人宋城有點心軟：「你不去安慰安慰她？」

莫揚意興闌珊的划弄著手機：「她會有壓力。」

宋城一愣，正要再問，就見換好絳紅戲服的柳柳一手拿著個蘋果，一手拎著一袋零食，款款向姿儀走去。

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姿儀側眸望見一個蘋果，微微皺眉：「我剛剛說過了，不想吃。」

「哦？和誰說的？」

柳柳笑吟吟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柳小姐。」姿儀微笑著和她打招呼，優雅得體，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惶恐焦躁。

柳柳眼眸一凝，頓了一瞬才拿過零食袋：「我NG的時候就喜歡吃零食放鬆，效果不錯，你也可以試試。」

尹姿儀不但討厭她，對她經手的東西也嫌惡得很。柳柳如此舉動只是做做樣子，哪知對方居然真的挑挑揀揀拿了一袋薯片：「番茄味？哈，我更喜歡芥末味，多謝柳小姐了。」

柳柳又是一頓，——她吃了？

而且還挑三揀四的！

心底驚詫不滿，她面上卻波瀾不現：「楊導一向好脾氣，今天也是著急了才說重話的。姿儀你不知道，這一幕必須要傍晚的自然光，未來幾天全是陰雨，大家都不輕鬆。」

咔嚓咔嚓慢悠悠吃著薯片，姿儀點點頭，並不接話。

「我剛拍戲時雖然沒有七次NG，不過也重演過三四遍呢。」柳柳一臉回憶：「你知道的，我沒受過什麼挫折，從小就被寵得比較嬌，如果不是師兄在旁邊鼓勵，我肯定堅持不下來。」

姿儀從容的點頭：「Don的確對誰都很好。」

她這話不溫不火，卻莫名讓柳柳心裡不爽。

就好像他倆很熟，而自己是個外人。雖然名義上確實如此。

「聽說你前陣子抑鬱住院了，是聽到了什麼流言嗎？」柳柳善解人意的望著她：「娛樂圈就是這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那時候心情不好，師兄一直陪伴我開解我，媒體拍到，難免就捕風捉影。其實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哪次不是這樣呢？偏偏這次鬧得這麼大，我也覺得很奇葩……」

「的確奇葩。」把薯片袋子團吧團吧攥在手心，姿儀點著頭站起來：「柳小姐天真純稚，連酒精和硫酸都分不清，又哪裡懂得男女之情呢？」

說完，施施然悠哉離去。

瞪著眼睛愣怔一瞬，柳柳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怒氣上涌，她「騰」的起身，面對姿儀纖細的背影，櫻唇顫抖，卻生生把滾到舌尖的怒罵憋了回去。

獨自站在陽光將盡的花樹下側對鏡頭，姿儀把自己的想法捋順一遍，半晌，神色淡定的走到楊明面前：

「導演，我準備好了。」

「嗯？」

楊明皺了一下眉，又嘆口氣：「你壓力也別太大，演戲也看天分的，這個沒辦法。」

姿儀漠漠勾起唇，並不言語。她的確沒演過戲，對此缺乏興趣，可能也沒有所謂的「天分」。與其他人相比，她唯一的長處就是有一顆足夠強大的心。

但，這就夠了。

楊明喝口水，扯起嗓子拍拍手：「開工開工，最後一遍！各就各位，準備——」

姿儀走到陰影里站定，莫揚拿起扇子準備上台階，宋城抱臂站在人群后，苗苗緊張的攥著手指默默祈禱，柳柳坐在長凳上笑眯眯的吃零食。

「開始！」

一身墨色常服的俊美男子手拿摺扇，慢悠悠上了石階，走到一半時略頓了頓，對著陽光輕嘆一聲，復又幽幽前行。

「唉……」

又嘆口氣，他隨手把扇子扔給身後的侍衛，正要繞過迴廊繼續前進，卻驀然停住，雙眸不自覺的瞪大。

鏡頭平移，一襲紫衣的清艷少女款款走來。

她微微偏著頭，近乎透明的白皙側臉精緻絕倫，虛幻得不像真人。

路過一叢花樹時，她頓住身形，身體偏轉的角度更大了些。鏡頭裡，女孩兒半抬著頭，被陽光勾勒出虛晃金邊的紅唇嫵媚的上翹，一瞬間竟是奪去了所有目光。

「停！」

眾人停下工作，相互對視間都有些幸災樂禍。

面朝鏡頭NG不斷，難道背對著不拍臉就會過？尹姿儀的腦子進水了嗎？

就在大家興緻勃勃等著看好戲時，楊明卻把剛剛拍的那幕回放一遍，讚許的笑了兩聲：「聰明！」

姿儀也跟著抿唇微笑：「雕蟲小技而已，以後還是要多練演技。」

楊明又誇了她幾句，就拍手宣布收工。劇組人員收拾道具場地，直到往外走時都在疑惑。

去往餐廳的路上，宋城終於忍不住開口：「剛才，姿儀演的很好？」

莫揚的神色似是回憶：「非常聰明。」

「怎麼說？」

「她沒那種感覺，再演一百遍也是NG，所以藉助光影效果遮擋表情，突出笑容，這樣上鏡效果反而更好。」

頓了一瞬，他抱起雙臂：「眾口難調，其實無論誰演都很難達到劇本里『勾魂奪魄』的地步。她這樣半隱半現的剛剛好，不明朗的總是最美的，也契合趙陵的心理。」

宋城嘖嘖感嘆：「你這是在誇她？高度讚揚，罕見啊。」

「話還沒說完。」莫揚冷笑一聲：「之所以費儘力氣用到這些障眼法全是因為演技不到位，光影與鏡頭的關係最是微妙，下次她就沒這麼幸運了。」

「借你吉言。」

淡定帶笑的女聲從身後響起，莫揚和宋城站定轉身，就見換了一身休閑裝的姿儀帶著苗苗慢悠悠的走過來。

「你來這邊幹嘛？」莫揚抬眉，第一反應就是這傢伙發花痴跟蹤自己，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姿儀心底嗤之以鼻，面上卻笑微微的：「導航顯示這裡有家不錯的館子，正好去坐坐。」

喜好美食是從前世帶來的習慣，彼時每每跟隨出訪，無論多忙，她都要擠時間去嘗嘗當地特色，就連國務卿都為此打趣說她「好口腹之慾」。

莫揚半信半疑的瞧著她：「你不是一直嚷嚷減肥，怎麼突然這麼饞？」

姿儀「哈」了一聲：「你不饞，這是要去餐廳散步？」

「我和人在那裡有約。」

「這樣啊，可惜。」她聳聳肩，做出遺憾的樣子：「本來打算請你吃飯的，那算了。」

「無事獻殷勤。」莫揚轉身繼續往前走：「我不缺這一頓飯。」

「感謝你今天不厭其煩的和我對戲。」姿儀歪歪頭，並不理會他的冷言冷語。

「這是職業素養，不客氣。」

「Wow，天王級的職業素養，向你致敬。」

莫揚輕哼一下，於是一路再無話。

這是一家裝修考究的私房菜館，仿民國建築，很有風情。姿儀比莫揚快幾步，一進去就看到一個活色生香的紅衣美人正翹首等在門邊。

「好巧啊。」彎著眸子點點頭，她兀自施施然轉到屏風后幽暗的角落坐了下來。

她的步伐看似悠閑，實際相當快，苗苗一路小跑跟在她身後，微微氣喘：「姿儀姐，大家都是一個劇組，不然我們拼一桌？」

姿儀搖搖頭，暗道下次見面要和周世傑說，這個助理老實是老實，可惜既缺能力又沒眼色。

至於調-教新人這種事，費時費力，她才懶得干呢。

苗苗還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經被判死刑，此刻頗有些雀躍：「周哥下午給我簡訊說後天到，還給你接了個封面！」

「哦？」姿儀倒了杯茶：「什麼封面？」

「一本時尚雜誌。」苗苗很是興奮：「周哥說它雖然三流，但讀者多，有些影響力，本來輪不到你的，可這期的主題恰好對年齡有限制——『尋找最美校花，青春的感覺！』」

「……噗！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