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魂魄入夢

1.魂魄入夢

湯顯祖有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可見這一情字,也不知嗟磨了世間多少痴兒怨女。

然而又何止是那世間兒女,縱使是號稱六根清凈無欲無求的神仙,有時亦能為了那一腔痴情,生出許多篇纏綿悱惻的故事來。

而這篇故事,卻正正發生在那人煙阜盛的金陵繁華之地,人稱天下第一個風流去處。道不盡的盛世氣象,看不完的車馬縱橫。

金陵雖大,數得著的天潢貴胄卻只有那麼幾家。說起世家,除卻皇親國戚,便是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互相扶助依附,富貴顯耀一時少有人及。常聞市井中人云:「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又云:「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而為首的賈家,更是白玉為堂金作馬,真真是把那銀錢都看的如土一般了。

正值四月初五,賈家長媳張氏卧在黃花梨榻上聽一小少年念書,那少年生的粉雕玉琢,看之便覺伶俐乖巧,煞有介事拿了書卷搖頭晃腦念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一邊念,一邊卻控制不住的總往母親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瞥去。

張氏的嘴邊有了笑,卻還要端著嚴母的架勢,道:「璉兒,讀書須得認真,怎可三心二意?」

那小少年名喚賈璉者聽了,便徑直將小腦袋湊過去,滿心好奇道:「母親,你且先讓我看一看,看弟弟什麼時候出來。」

張氏搖頭笑:「該他出來時,他自會出來。」

兩人敘了一回話,卻見一個丫鬟低頭行了禮進屋來。穿了白綾褶子裙,紅綾襖,外套一件青色掐牙背心,俏生生立在那裡,最顯眼的卻是一雙秋水眼,眸光透澈,滿是溫柔和平。因回道:「太太,老太太那兒剛遣人過來了,說要問問您的情況,順帶預備著了幾個有經驗的老嬤嬤,給您接生用。」

張氏原本捏著帕子掩嘴笑的手緊了緊,目光猛地冷澈下來,想了一下,慢慢道:「既如此,你且去,代我謝過老太太美意。」

丫鬟低聲應諾。

張氏想了想,又補充道:「只是你也知道,那些人是不得入我房門的。只遠遠的打發了去那邊角房住,我的一應起居飲食,還是由你來安排。」

那丫鬟又應了,隨即便退下去。中途瞟也未瞟旁邊的賈璉一眼,竟是全心全意只伺候著大著肚子的張氏。

張氏看了眼渾不在意正盯著自己肚子看的兒子,笑嘆道:「你如今也不算小了,怎麼還是這般一團孩氣。這柳意我看著甚好,平日里行事也是個靠譜的,待你之後成了家,也可以給你放進房裡,定能給你諸事安排的穩穩妥妥的。」

賈璉也不在意,只應了聲:「一切聽憑母親吩咐。」

誰料這日三更之時,張氏忽然發動了,只躺在房中捂著肚子呻-吟不止。此時大老爺賈赦並不在家中,眾人都已安歇下,聞聽頓時慌了手腳。賈璉匆匆披了大衣服守在門外,心焦不已,來回踱步不停。

事先預備好的嬤嬤們匆匆過來了,之後一盆盆血水往外端,看的賈璉的心好似在火上煎烤,千種憂慮萬般不安,不由得默默在心中反反覆復念著,願母親和弟弟一切安好。可誰知,這一等,竟是等了整整一夜。張氏被折磨的痛苦萬分,卻無論如何生不下來,中途幾度昏厥過去。

待到第二日天色已明,賈母也起身趕來探望,只高深莫測望著那緊閉的房門,幽幽道:「這生孩子啊,真真是女人的一道生死關,是一隻腳邁進鬼門關的大事啊。」

一旁的賈璉聞言,真真是怒從心頭起,可又終究是挂念著那明面上不好看,孝道二字與流言蜚語壓死人。只得掐緊了掌心咬著嘴唇,將那滿心的怨憤壓了下去。

此時大房中尚有一庶女,名喚迎春,年僅四歲,因著是個女兒,並不怎麼被賈赦重視。平日里被教養的溫柔和平,連言語也不敢大聲些兒。其母孫姨娘生的玲瓏,一向深得賈赦寵愛。迎春生性善良,聞聽母親此刻正在那道坎上苦苦掙扎,不由得去跪了菩薩求道:「信女願吃齋念佛,日日供奉,只求菩薩保佑母親平安無恙。」

孫姨娘聽到了這話,撇著嘴伸手去戳她額頭:「你這丫頭怎麼忒傻,她可不是生你養你的母親,縱使沒事了,與你又有何好處?」

迎春卻道:「雖未生我,養育之恩猶在。況且縱使是那素昧平生之人,這般吃苦,我也是不願的。更何況是我日日相見的?」

孫姨娘聞聽,連說這孩子傻的已經沒救了,連帶著屋裡幾個丫環也不由得掩嘴笑個不停。暗道這二小姐果然是個傻的,這般擔憂為的卻是與她血脈毫不相連的當家主母,又會得到什麼好處?

眼見催產葯已經送入了房門,卻又是幾個時辰仍未生出,賈母乃年老體衰之人,早已不耐煩拄了拐杖,讓小丫頭攙著她一路先行回房去了。賈璉也不管她,只全心全意盯著房門,渴盼著那一個平安的消息。

二太太王氏借言為大嫂念經祈福未曾出現,只待在自己的房裡,與心腹的丫鬟悄悄道:「我看,那張氏怕是沒有這個福氣了。」說罷,不由得微微從齒間露出了一點笑意。

那丫鬟也知機,知道太太喜歡聽什麼,登時笑道:「這福氣豈是人人都有的呢?一年前太太生寶哥兒時,那才叫順呢。而且生下來口中便是一塊瑩潤美玉,這才叫有大造化呢。張氏如何能比得上太太福澤深厚,別說生下個生而不凡的哥兒了,眼下看來,能不能挨過這一關還說不定呢。」

這話聽得王氏心中大快,微微點一點頭,卻不多言語了。

只是她們滿心的算計,卻被一突如其來登門拜訪之人打破了。來者乃是北靜王府家的一名家丁,遞了拜帖后,徑直去找了二老爺賈政。言道:「我家王爺今日聞聽賈家大夫人之事,讓小的送了上好的藥材來。」

賈政聞言,頓時一愣。平日里賈府與這北靜王府交往並不多,如何突如其來有贈葯一說?只是眼下對方一片好心,又是個深得聖心的異性王爺,倘若不受,豈不是辜負了對方美意?

他這般左右為難,那家丁都看在了眼裡。笑道:「賈老爺請放心,這是太醫院配出的上好的催產之葯,我家王爺惦記著府上與我們原是世交,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才叫小的送來的。」

賈政這才略略放下心,撫著鬍鬚連連道:「既如此,下官多謝王爺美意,事後必登門拜謝。」

那家丁自辭去不提,賈政卻拿了這小小的一個白玉瓶,遣人交給了張氏房中的嬤嬤。

小小的瓶中,只有半瓶液體,微微透亮。眼下張氏情況已經不好,之前喝下的催產之葯也無甚作用,嬤嬤們早已是心急如焚,竟死馬當作活馬醫,徑直給她灌了下去。誰料葯一下口,張氏頓時有了力氣,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上也泛出了几絲光彩。房中忽然紅霞遍布,金光滿灑,異香滿室久久不散,看的幾個嬤嬤張口結舌,讚歎不停。

幾息后,張氏便誕下一子,母子俱安。那嬰孩生的一點胎髮如墨,皮膚卻不似一般的嬰兒那般紅通通皺巴巴的,都已伸展開來,如玉石般,泛著瑩潤的光芒。眼睛雖未睜開,卻已可以看出那如水墨畫出來般的眉眼的輪廓,看的張氏欣喜不已,不顧體虛,只抱著這小小的一團歡喜個不行。

待房中收拾了之後,賈璉也忙跑進來,不顧滿室的腥氣,一進來便吵著要看弟弟。看到之後登時愣了愣,心道:奇怪,這弟弟怎麼看起來如此面善?

他又仔細研究了一番,這才發現,這小小的嬰孩,不知為何眉目間竟自有一股慈和之意,如同廟中那素手拈花慈眉善目的菩薩,一點佛意通透。讓他只是看著,便想跪下來誦經禱告一番。

……對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禱告,賈璉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產生了錯覺。

而與此同時,幾裡外的王府,一少年驀地睜開了眼。他的眼裡像是盛滿了湖光秋色,瀲灧婉轉,可是看著人時,卻有一種佛祖似的慈悲與高傲。像是這世間萬種都入了他眼,又不曾入他眼。

他微微一笑,嘆道:「我等了你這許多年,終究是把你給盼來了。阿柒,你可安好?」

正所謂:煢煢盼君數十載,不負痴心千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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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庭都在圍觀老子談戀愛[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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