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傾世豪賭

十四 傾世豪賭

「月淡陡春寒,碎錦瓊紋冰綃樹。銀霞爛靄千堆雪,暗香溶溶,梨花滿路。」強盛而不刺眼的白光流瀉奔騰,恍如突然間,千樹萬樹梨花開放在周洛手中。

耀眼的白光散去后,所有人都看清周洛手中的玉盒。那是一隻一尺多長的翠玉龍匣,盒體上雕著一條張牙舞爪騰飛的青龍,精緻典雅,飄渺脫俗與張揚不羈的組合將飛龍在天的神韻完美表達栓釋,任何人都會認為那是一件價值不菲的藝術珍品。

玉匣外層已經被周洛輕輕揭開取下。

「天啊,太美了!」、「Scheisse!」、「Beautiful!」隔間外嗡嗡作響,不知什麼時候,整個大房間里所有人都被周洛手中玉匣打開時所發出的白光吸引過來,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含義的辭彙雜亂無章的發泄著觀看者心中的激動情緒。

十二枚龍眼大小的明珠放置在盒體中,縈縈弱弱,美不勝收。晶瑩如冰霜,縈縈如塵雪,大約所說的就是這種情景吧。清雅脫俗的淡淡藥材清香緊接着彌散開來,沁得人心脾舒爽,如置身仙境,不近凡俗。

千蕊疊雪,神鍾靈秀!

看得清了,才發覺那明珠並非珍珠水晶般溫潤剔透。通體銀白,遍佈着細細的銀絲,竟然象是用銀絲細細編成的織錦銀珠。剎那間奪取了天地的顏色,清英卓犖,將造化神妙融於一爐。

「這……這是什麼?」

「靈氣蘊藉,祥雲繚繞,此丹名為『聚雲丹』。」周洛伸手拈起一粒展示給眾人看。果然,銀色的藥丸周遭雲牽霧繞。一股股薄如冰綃,恍似蟬翼的霜霧在丹藥外層凝結,變幻出不同的花紋顏色。以秋孤葉與鐵劍齊天的修為自然可以感受得到,那並非真是什麼冰霜水汽,而是磅礴浩大的靈氣被約束在一枚小小的的丹丸中,那洶湧澎湃的先天靈氣幾至滿溢,化現為實,在藥丸周遭凝結出的薄薄霧氣。

「Oh,MyGod!」外間又是一陣輕微地讚歎,秋孤葉與鐵劍齊天對望一眼,心中都是駭然。秋孤葉接過聚雲丹仔細鑒賞,半晌讚歎道:「好青符門!好個青符真人!既然有此靈丹在手,三位長輩當可藥到病除了,請!」

他將丹藥交還周洛,示意周洛開始對四方三老的治療。

周洛接過聚雲丹,走回李南天床頭坐下,笑道:「一枚聚雲丹等同千顆聚靈丹藥力總和,這一盒十二枚相當於一萬兩千枚聚靈丹,幾乎是大半年的產量,盡夠用了!」接着,他轉頭對蘇慶方說:「叫人找硃砂兩錢、水銀一克、白鉛粉半兩和無根水三碗來。」

這些東西都不難找,四方樓門下很快有人去取了來。無根水雖然不是畫符作法常用之物,但在古傳丹道中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四方樓偌大的組織,自然備用得有。通常所說的無根水有兩種,一種是不與江河湖海相通的井水;另一種是天降甘霖落下的雨水。香港靠近珠江三角經濟區,等而言之也就是珠三角酸雨區,本地的雨水是用不得了。四方樓中所儲藏的無根水全是每年春秋兩次,派人包機從青藏高原上,喜馬拉雅山麓運回的雨水,號稱自然純凈,效果如何不得而知。

看着周洛將硃砂、水銀、鉛粉分為三份,化入無根水中,蘇慶方終於忍不住問道:「周門主,這聚雲丹既然一粒可抵千粒聚靈丹,門主為何不大量煉製,推出市場,也好廣濟世人啊!」四方樓主事大弟子的頭前幾名嚴格算來,其實都不能說是修真之人。都是三老初到香港時收攏的一些香港本地富豪人家,或者兄弟,或者子侄,甚至本人。以三老本事略顯手段,要引人膜拜奉養自然不難。

拜入三老門下的時候,他們的年紀都已經不小,早已過了鍊氣築基的年齡。蘇慶方本人亦是出身豪門富室家族。家族中,曾十餘代先祖為求富貴長生,向武當、峨嵋捐資供奉的經歷,可謂淵源極深。到了他這一代,又對三老侍奉恭謹,捐資追隨,對仙道長生也是迷信最深。

有錢人最怕的是什麼呢?三老既不懂什麼「離火金身**」,也不會如周洛般得天獨厚地得到許多靈藥。幾十年下來,蘇慶方修鍊效果也只一般。要說強身健體那是有的,延年益壽多半就不那麼牢靠了,長生不老那個想也別想!蘇慶方年紀六十齣頭,已向七十邁進,壽衣壽材墳地置辦早已提上日程,但──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

甭看三老一個個自己一百幾十奔兩百的人了還能呼風喚雨,幾乎能將香港打沉半個,近年來在修鍊上給予蘇慶方的幫助還不如聚靈丹來得多。

鍛煉真氣非一日之功。漫長歲月,日積月累,蘇慶方實在不知自己還能有多久壽元。自知道世上有聚靈丹以來,收買搶購可謂不遺餘力。聽聞周洛手中還有功效多過聚靈丹千倍的「聚雲丹」,怎不心動?情不自禁問出口來。

「我手裏有點好東西還都得拿出來賣不成?」聽他氣概如此這般的大,打起了「廣濟世人」的招牌,周洛倍覺這人虛偽。聚雲丹其實就是聚靈丹升級版本,效果一下高了千倍,所需藥材和煉製手法也繁複不可以道理計!完全不可能大規模生產,還停留在手工作坊階段。周洛也曾想像煉製聚靈丹那樣改造,但一來,聚雲丹對藥材要求極高,有了大規模工業化生產的方法也未必買得到足夠的材料;二來法訣解析,轉化為電力操作流水線作業的難度也遠比聚靈丹大得多。

想起最初手工煉製聚靈丹的歲月,周洛就不寒而慄,他瞟了蘇慶方一眼,暗暗想道:「要是出售這玩藝,我這輩子就犧牲給你們煉丹了!」心中不爽又多加了幾分,冷冷回答說道:「功力不夠的,吃一顆死一個,絕不例外。」

明霞似的焰火閃過三個瓷碗,三碗混合了硃砂鉛粉的無根水包在火焰中燃燒。火樹銀花,絲絲濃艷的火星掉落,碎瓷片片剝開,露出裏面包裹的物體真容。三個圓滾滾、亮晶晶的絳紫水球懸浮在周洛手上。顫巍巍的,似乎一觸即碎,那一抹柔弱,彷彿比流水還要嬌柔。

水球外層閃爍著水銀似的明亮光澤。

周洛撤下虛托在水球下的右臂,取出一枚聚雲丹,轉身走到李南天身旁。三個滾圓的水球彷彿有了靈性一般,互相擠擠挨挨,一個碰一個地追隨在周洛身後。只見他信手一揮,一個水球越出行列,飄到周洛身前,將周洛擲起的聚雲丹吞咽包裹。

剎時間,光華大盛!浩浩蕩蕩,灼熱的氣浪與焦炙的亮光同時發散,隔間里的溫度霎時上升十幾度還多,一團光明冉冉升起。

蘇慶方不由自主退後幾步,本能地用手臂遮住眼睛,向前看去。

太陽!他看到房間里多了一個太陽。

「Oh,MyGod!」、「Magician!」、「魔術,這是魔術!」各種各樣的呼聲再度響起。眼看着水球在空中變做一團類似小太陽的存在,放射出耀眼的光和熱,玻璃牆外所有人都忍不住失聲驚呼。他們以各種各樣的語言表達的自己的震驚,虔誠的信徒取出十字架在胸前畫着十字,自然主義者則從物理化學理論尋找著原因。

「是鈉!他一定往水裏加了鈉!」懷疑論者很快反應過來,拚命散佈着謠言。不信任的情緒在空氣里擴散,應該承認,目前還留在這間屋子裏的醫生都是極富鑽研精神的醫學專家。儘管被請來的方式各有不同,有些可能不是那麼能夠使人接受,但是,在見識到了那麼奇怪的三個病人,以及全面先進的醫學設備之後,他們並沒有向對自身處境的擔憂投入太多精力,一頭栽進了研究中。

在沒辦法的時候,他們這群人給了四方樓眾弟子許多精神安慰──看看!人家專家還在研究呢!所以也就聽之任之。保不準就有誰研究出來了呢?不過目前,似乎他們已經將信任轉移到了三位金丹高手,確切的說是那位同盟第五長老,華夏十大高手倒數第二位的青符門主身上。

在這裏不得不羅嗦一句:自從有了十大高手這種說法,顛來倒去,不論其他人的實力高下怎麼爭議,周洛始終穩坐釣魚台──倒數第二位!儘管他還未必打得過琰。

面對不識時務的醫學專家們,四方樓門下眾弟子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準備動手趕人的時候,周洛有了動作。絲毫未受門外一群專家的影響,周洛伸手將絲絲散發着光與強熱的光團收了回來,托在掌心向著李南天送去。

「Oh,MyGod!」今天重複頻率最高的辭彙再度出現,還喊叫的加倍大聲,一個人從玻璃隔牆的門口撞了進來,跌撞著倒向地面,嘴裏還在大聲喊叫,「你不能給活人……吃這個。」

兩名四方樓年輕弟子隨即撲上,將他壓制在地面,揮拳暴打。

「放開他!」服用鉛汞會導致人體金屬中毒這是一個常識,並非專家也能明白,不過敢於在這樣的場合叫嚷出來的人周洛還是佩服他三分。阻止了四方樓弟子踢打,周洛伸手將此人扶起,順着牆壁看了一圈。無論蘇慶方還是秋孤葉、鐵劍齊天臉上都同樣有着猶疑神色,大約只有李卓對他是最有信心絕對相信。

周洛所猜不錯,峨嵋、武當,秋孤葉、齊天兩人雖然鑽研的是道家經典,練習的是內家真氣,道法神功,終究也不是生活在真空裏的人,尤其是鉛汞煉丹這等揭穿封建迷信的頭等大事。金屬中毒的概念早在民國年間就已經引入了各大門派,硃砂水銀、白鉛黑鉛。但畢竟道家傳承中有太多東西與現代科學格格不入,若是什麼都信科學家說,四大門派那也甭開了!至少秋孤葉與齊天他們本人,倒是不害怕吃點硃砂水銀什麼的。

雖然當時並無定論,此後敢於直接服用這幾樣東西的勇敢人士還是越來越少。至於紅鉛——雖然與金屬無干,但那絕對不是正道人士應該服用的東西!

眾人早有疑慮。不過四方樓群弟子是基於對金丹高手的迷信……也有恐懼,而秋孤葉與鐵劍齊天則是對三老的抵抗力極有信心──吃不好也出不了事!至於其餘醫學專家,病人的生命固然重要,不過在這種非正式邀請的場合,自己的小命也不能說不重要。眾人理由不同,卻不約而同地都沒有阻止周洛。

「鉛汞吃下去會導致金屬中毒不假,不過純按化學反應分析──聚靈丹、聚雲丹又哪裏來的功效?」周洛神情自若,嘴角掛上一種高深莫測的微笑,「按照藥理分析,金屬進入人體發生中毒反應,但是還有另一重妙用。無論硃砂水銀白鉛黑鉛都是先天靈氣的良載體與導體,是以符錄之學常用。李老前輩三位體內氣息雜亂,護體真氣卻是頑固,純以藥力攻之又或人力輸功相助事倍功半,施以鉛汞輕易可收導引之效。」

(請勿模仿!如有意外本人概不負責-_-!)

此時蘇慶方已吩咐門下弟子將室內所有專家統統驅逐出去,匆匆走回,正好趕上周洛的話尾。「周門主丹藥一道造詣天下無雙,世事無絕對,所謂天生萬物必有所用,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古人早已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如果不是超凡絕俗的高人智者有幾個人能做得到?」蘇慶方討好的恭維說,他掃了眼碩果僅存那名闖入隔間的「專家」,面向周洛道,「在場所有的人我都已經警告過,處理妥善,絕不會讓今天的場面外傳,還有這個……」一雙眼睛盡在那名闖入者身上瞄來掃去。

那人還傻獃獃的愣在隔間入口一側,不知想些什麼。忽然,他跳起來指著周洛,猛地叫道:「你是青符的周總!洛少!」

碧綠的苔蘚沿着台階兩側的濕潤滋長,青青的為長石鋪設的階梯勾勒了幾筆生機。陳四維雙手枕頭,斜躺在屋內唯一的一張木床上。不要驚訝!他就是那位冒失而又極富責任心的專家,儘管「MyGod」叫得比誰都要大聲,其實,由他開始,所有可知的祖先內都絕無任何華夏以外人類血統。或許再往前追溯可以找到一頭與盎格魯──撒克遜族類人猿有直接血緣關係的南方古猿,誰知道呢?

事實上,他亦並沒有人們所想像的那麼高尚。與諸多無心醫治的本土的、外來的醫生沒有什麼不同。恕我直言,與生命比起來,對於醫療器械失效,刀槍不入的奇怪傷者,陳四維其實毫無興趣。他絕不是最後留在房間里那一小群醫學狂人的同類。要說與諸多戰戰兢兢,只顧為自身安全擔憂的醫學專家唯一不同:他是半個社會學家!半個活動家,或許還應該加上半個政治家、半個歷史學家、半個經濟學家……在思維的活躍程度上遠遠超越了島上所有的醫學專家,甚至比他們的總和還要多。

在大多數醫生束手無策,憂心忡忡期望回家;少部分醫學狂人久旱逢甘露,孜孜不倦夜以繼日努力研究的時候,他比幾乎所有人都多想了一層。大約是有那麼一個國家,充斥屏幕的,無論正史、野史,古裝劇、現代劇,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乃至直到都市愛情警匪片涉及醫生的時候,都時不時會冒出那麼一句台詞,出現頻率不高,但也不算太低。含意大約是:「治不好老子斃了你!」

有了這樣的覺悟,陳四維的奮勇努力也就可以理解了。儘管他不是一名正牌醫學專家,但還是依稀記得:大約此類場合,不論是誰,是怎麼樣下的葯,通常治死了人都只能是連帶責任,大家一起掉腦袋!

因此他選擇了阻止周洛。

不理會站在門口守衛的彪形大漢,陳四維躺在床頭,雙手枕在腦後,數日的勞心勞力已使得他心疲神倦,但是心中潛伏許久的火焰又從灰燼中開始燃燒。「或許,這是一個機會」,他這麼告訴自己,雙眼緊盯着門口延伸出去的那條長著青苔的長石小徑……

最後一團光明融入南情別枝體中。

周洛對三老使用聚雲丹的方法並非單純的從口腔服用,而是以極巧妙的手法將藥力激活,打入三老體內。融入聚雲丹的藥力之後,李南天三人經脈中瞬間湧起勃勃生機,沉寂的元神剎那間活潑起來,盎然的生機被吸納補充入元神中,站在一旁的秋孤葉與齊天也可以察覺三老神魂深處新生的旺盛生命力。

渾雄蓬勃,充滿了向上的盎然生機。

另一股龐然大力也在周洛手中開始凝結,只見他「叱」的一聲低吼,彎腰弓背,雙掌猛然推出。狂風四溢,有如實質的風壓在空氣中前進發出沉雷般的悶響。「吱吱呀呀」玻璃隔板輕微地震顫著,不堪重負,「砰」的轟然迸裂,向外飛散出去,比出膛的子彈還要勁急。整棟房屋也開始在強壓中震動、顫慄,門口的縫隙中發出哨子似的尖銳呼嘯,眼見就要步隔板的後塵。

房間里只剩下周洛三人。秋孤葉飄身移到房間門口,挽回門板崩潰的命運,他與鐵劍齊天兩人分頭護住了這棟搖搖晃晃,彷彿喝醉了酒的建築。當周洛吩咐其他人退出去的時候,誰也沒能料想,周洛口中所謂的「導引藥力」竟然會是這麼一回事。宛如實質的迷濛風壓當中,三老躺在床上的身體浮空升起,飄移到房間中央。紫亮的花紋沿着三老經脈亮起,就象將方才那三枚水球分別注入了三老的經脈。周洛身形化作疾風繞着三老平治,功效不同,光華各異的道決法印連續飛空而起,打進三老體內。

聚雲丹的藥力和周洛「大導引手法」的功效沿着三老的經脈顯出一抹亮色,先天靈氣引領着功效不同的法訣真氣向方問天注入三老體內深處的邪惡能量迫近,試圖將它逼出。可是那噬魂沁骨的真氣也惡毒難纏得怕人,總是弱不經意間轉折溜出,悄悄從周洛手底逃過……

周洛額頭見汗,又變換了一路法訣。總共九組二十七路,四百餘種不同的高等道術法訣連續施為,差不多耗盡了周洛全副精力。無論精神還是真氣都出現了供應不足的跡象,體外天地元氣的補充遠趕不上經脈輸出的消耗。忽然,周洛身形出現在空中,驀然化快為慢,腳踏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方位,沉重凝著的打出新一路法訣來。

巨大的反差使人一時難以適應。周洛身形步伐變得緩慢無比,彷彿力挽千山,帶着無限重物緩緩作勢施法。一路法訣直耗了大約五、六個小時,比先前九組二十七路總和還要多上許多。

震驚、焦灼、着急,直至失望。看着周洛完成最後一道「滄海歸真決」的收勢,秋孤葉蔚然長嘆,失望的神情溢滿臉膛。由李南天、啞仙菖蘄,再到南情別枝,聚雲丹加上周洛的「大導引手法」終究還是沒能使三老醒來。秋孤葉黯然坐下,伸手招來守候在外的蘇慶方,對周洛說:「小周啊,你先去休息,我和齊天老道士再看看還有沒有其它方法。」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沒幾分底氣。

聚雲丹超強藥力加上青符門令人驚嘆的密傳法訣都未能救回三老,再想下去,他不知能有多少希望。由臉上看,李南天三人氣色好轉不少,方問天殘留在三老體內那一絲惡毒真氣也被周洛驅逐、消磨大半,僅余細細一滴。但,這也不過是多拖延些時間。此類功法惡毒正有如附骨之蛆,只要殘留極細微絲毫,就會壯大重生,終至不可收拾。

秋孤葉心頭黯然,他與鐵劍齊天交換個眼色。「英雄遲暮!」兩人心中百感交集,都已不報多少希望,不禁雙雙產生同一想法:「唯有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了。」

一番施為周洛消耗極大,他也不矯情,略為喘息,拭去額頭的汗水走出門外。時間大約已經過去十個多鐘頭,這一輪「大導引手法」耗時極長。不相干的人早已離開各自休息,只有四方樓幾位大弟子還站在門外守候。

對李南天三老的傷勢周洛倒不是秋孤葉一般絕望。他仰頭望天,風搖綠樹,飛鳥成群在頭頂飛過。周洛彷彿掌握到了事情的脈絡,從為四方三老療傷的經驗中,他獲益匪淺。聚雲丹他吃過不少,「大導引手法」還是第一次完整施展,也是頭回試用。而為三老行功導氣的過程更使周洛隱隱偷窺到李南天功法中的秘訣,劍芒的生成,為何三老能夠以結丹境界導引天地元氣……在醫道上也有另一番新思維。

以華夏佛道兩門觀點來看,人體就是一隻裝滿了水的大水缸。那麼療傷治病也就只剩下兩件事:凈水,或者補缸!四方三老身體經脈無損,異種真氣入侵,等於缸中清水被污染了。如果以常規思路來考慮,治療手段應該類同以氯氣、漂白粉等藥劑凈水的過程,通過一系列化學反應將缸中水的成分變回原來。開方用藥就等於找出凈化反應所需的化學藥品,何時添加,用量怎樣,絲毫不能差錯。

這一過程複雜無比。

可是跳出這一思維,周洛覺得也未必非要如此。將被污染的缸中水有害物質一樣一樣的除去,既然做不到,那乾脆換水好了!何必非要找什麼凈化方法?反正只是水臟又不是缸壞,他們的身體不存在承受不了藥力一說,只要有足夠的「水源」補充自然是行得通的。別人不敢這麼想,可是周洛不怕。當今世上或許也唯有周洛加上琰有本錢敢這麼做,各種珍貴藥材山河表裏乾坤圖中所在多有,不怕浪費!不過琰未必需要用到這種笨辦法就是了。

「明天乾脆用笨辦法試試好了!」

周洛看了看天空,涼風習習,陽光從西邊斜照過來,一地斑駁,時間已接近黃昏。在門外守候的人群中間,周洛找不到李卓。見到周洛尋找的目光,蘇慶方見機極快,立即解釋說:「李小姐上午到市內購物去了,下午4點多的時候剛回來,過來看了一次,見周門主還沒出來就先休息去了。她留下話讓我們等周門主出來后帶您過去,周門主的房間就安排在李小姐旁邊,還有晚餐也準備好了,您看……」

從中午到黃昏,小睡片刻后陳四維的心情中就失去了鎮定與安然。他從房門走到窗口,再從窗口走到床邊或者牆頭。雖然自己都沒能意識到,陳四維在房間里的走動無意中已經很接近於天道……的一角,客觀存在的一種很有名的微粒運動規律。

就是沒有規律。

不過可惜在他之前早已有一名名叫布朗的外國人將這一發現公佈出來,陳四維沒能得到命名權。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布朗先生只總結出微粒的無規則運動,而陳四維則同時領悟到「人於天地間,不過一微粒」的哲學概念,並且身體力行之,寥勝於無,勝了一籌。

應該受譴責的是央視!將皇子、大臣審核御醫藥方變為定製,並且偶爾還親自改上兩筆的是康熙老爺子。從此醫生,尤其是皇家醫生成為一個危險的職業。而在此之前,那個極端暴虐的明朝,進獻紅丸藥死皇帝的騙子醫生李可灼竟然只是遣戍,實在豈有此理!號稱「大帝」的康熙老爺子在朝堂上首開培養多面型人材的紀錄,使得諸皇子大臣醫術遠遠超越專職御醫──他們不點頭御醫就不敢用藥。從而使得大清朝超時代的擁有了一大批,適應21世紀的複合型人材的豐功偉績──陳四維竟然不知道?!明顯是中央各套節目中,關於採用富有民族特色獨特髮型的優秀節目播放量太少的問題。

就是這位康熙老爺子,還極富「尚武」精神的面對着火銃作出了另一偉大論斷:「我滿洲以騎射為本」。

治不好要殺頭,那麼治好了呢?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挫骨揚灰,棄屍荒野,投入大海……新時代導演的想像力已經足夠豐富的了。不管怎麼說,陳四維現在似乎將全部的希望都維繫在了周洛的身上,哪怕兩人間的關係只是一根稻草,比稻草還不如……

「那個姓陳的是什麼人哪?」就在陳四維惦記指望着周洛的時候,周洛也正向蘇慶方問起了陳四維。

「他是G省大學的一名副教授,受邀來香港講學的。據說本來是研究石油替代能源與新材料方面的專家,但這次來香港講的好象是物理上的新發現。其實不是醫生。但是當時十五弟聽到他的講座,覺得他有可能,有助於解決醫療器械失效的問題,所以把他也請了來。」出於一名久經商場的老人的敏銳,當陳四維叫出周洛在家鄉的稱呼的時候,蘇慶方就留下了心眼。他特地叫人取來了有關陳四維副教授的所有公開資料,並且私下裏也作了一些調查……

應該說在商場上和處理四方樓日常事務的時候,蘇慶方還是較為精明的。當周洛接過蘇慶方伸手遞上的資料,立即知道他為何不知該如何形容此人發佈的觀點,而用上「好象是物理上的新發現」這種含糊的言辭來形容了。

中學物理課本告訴我們,物質的狀態分為固態、液態和氣態,但是某些有機化合物具有一種特殊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它們一方面像液體,具有流動性;另一方面又像晶體,分子在某個方向上排列比較整齊,因而具有各向異性。我們把這些物質叫做液晶。另外在華夏文明的某些傳說當中,有一種特殊的金屬提煉物叫做「五金之精」。而同樣在華夏,也流傳著某些神兵利器是由數百,乃至上千斤,甚至數噸金屬所提煉出的精華打造完成的。通常具有開山破水的神奇功效,與神話傳說相伴。但這在現代物理學上是說不通的。哪怕經過再長時間、再高溫度的冶鍊,直至大部分金屬溶液化為氣體蒸發,對於剩下的那些殘渣性能也不會有根本改善。

但是,還有一位名叫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猶太人發表了使整個世界為之震動的質能方程。由此,將以上三樣東西拼湊在一起組裝起來,便得到了陳教授同樣惹人注目的演講標題《論華夏古文明與金屬質能間態的存在》。在論文中,他首先假設古代傳說神兵利器確是存在;然後再假設它們的性能與製造方法基本與傳說相符;由此得到第三個假設:通過對大量金屬的提煉可以得到某種超性能的材料──當然,古人是無意與很偶然做到這一點的;再往後是出了名的質能方程和液晶;最後在一聯串的假設和揣測加上某些事實的基礎上推導出一個論斷:某些金屬或者金屬化合物存在着一個物質與能量共存的中間狀態,雙方以極獨特的方式整合在一起,既不同於能量也不等同純粹的物質。此類材料的性能得到極大提升。

「呵呵」,周洛看得不由笑了起來,指著《論華夏古文明與金屬質能間態的存在》的論文說,「很有想像力的文章!這個人挺有意思的。」如果只看這篇文章,一般人也許不會上當,但是對諸如同盟弟子,又或者四方樓門下的人群還是有很強的欺騙性。蘇慶方不知道這個陳四維是怎樣想起炮製這麼一篇文章的,他同樣感覺很好笑,呵呵笑着替周洛翻過資料的下一頁,說:「確實,他這篇文章雖然是胡編亂造,但看着還真象有點道理啊!能解釋得通某些問題,但是這人──」蘇慶方的手指指向一行簡歷。

「永動機的研究、水變油、植物燃料的提取、新型材料製造……」短短不足四十年的人生多姿多彩。

「對了!是他!原來是他呀,怎麼改名了?」看着一行行熟悉的簡歷,周洛猛然想起這個陳四維是何許人也。記得當初在明州省政府為韓國世允集團舉行的歡迎酒會上,那時金石在和凱瑟琳還活着,也是他邂逅,再次遇到金惠瑛……

許久不見,周洛發現自己心裏對這名韓國女孩還是有些想念的。他使勁搖搖頭,拋開這些有的沒有的。也就是在那次酒會裏,他遇見過陳四維,G大副教授。聽他大侃一陣經濟結構、能源、新材料什麼的,並且從看他從自己流落出去的一枚附加了凈衣咒的玉板指上,拓展出了「晶體儲能」的新想法。當時周洛就覺得此人思想頗為敏銳,並不如同某些一頭扎進了科學中的專家那麼頑固閉塞。對於咒符與現代物理、化學的理論結合,同樣,周洛也很感興趣。對陳教授關於經濟的構想,也令周洛比較贊同,還曾經有過將他請進青符的打算。不過在委託調查了此人的過往簡歷后打消了念頭。

此人屬於典型的華夏式高科技概念股。即公司所標榜的高科技永遠只能是概念,而提出這些概念的公司從實際到理論都不可能,也都不可能想過把它們變成事實。比較出名的是參與了華夏環球宇宙能物理實驗高新技術開發公司的永動機設計定型和開車跑得快,永遠不用油的未來新能源「水變油」企劃案。此外還有一些看起來不那麼愚蠢的新發明、高科技,基本上看了都能夠使人更深刻的體會到:「我國人民的基本素質還不高……」啟人深思,很有教育意義。

重溫了此人幾個經典策劃,難得開心,周洛前仰後合,眼角笑出了眼淚。此時的周洛卻已不是上次在明州酒會上的周洛,再次遇見陳四維觸動他內心深處盤桓許久的一個想法,「或許……」周洛略為思考,對蘇慶方說,「他在哪裏?我想先去見見這個人。」

蘇慶方將周洛一直帶到了陳四維的面前。因為早上的「出色」表現,陳四維已經被四方樓區別出來另眼對待,將他從眾多醫生與醫學專家之中區分開來,單獨安置在一處小房,門前有專人保護。

當他們見到陳四維的時候,這位有着專業職稱的副教授年輕副教授整理好了打鬥中被撕爛的衣衫,清瘦的臉龐上架著一副金絲眼睛,文質彬彬。眼眶邊和臉頰上的淤腫似乎對他沒有影響,雙眼還很有神。即使周洛把他的簡歷翻開擺在陳四維的面前,這位30多歲的副教授依然絲毫不能影響他的神采。

「周總知道改革開放之前我們國家的GDP中的第三產業比例佔多少?現在佔多少?」陳四維右手食指向鼻樑上推了推眼睛。也只有此刻,他才顯示出一個真正專心研究的學者的某些特質,輕蔑地說:「這些你大概都還給政治老師了吧?」

「周總,洛少!78年我國第三產業只佔到國內生產總值的23.7%,而去年,三大產業間的比例是是15:52:33!而主流專家還在鼓吹世界中等收入國家的三大產業平均比例為10:38:52,我國第一、第二產業比重過大。我們距離52%還有19個百分比的目標。二十年間上升了近10個百分比,這還是比例上的變化。如果計算生產總值總體的增長率,第三產業的絕對增長更加是非常迅速,遠遠高於其它第一、第二產業!這些,您當然是可以不記得,家裏錢來得容易……」陳四維以嘲弄的語調繼續對周洛說,「科研,無論是社會科學還是自然科學,甚至是實用技術的開發研究,即使在發達國家,都是必須受到國家政策保護和行政傾斜才能發展獲利的行當。才能引來大公司、資本家的投資,才能引來許許多多人材心甘情願投入!可是我們國家什麼都沒有。

可以說,在改革開放之前,第三產業的比例是被社會、被政府束縛,人為的壓低在不符合實際的水平。而在拋出人為因素,國民經濟重新達到自然平衡之前,註定了搞實業、搞研究,第一產業、第二產業的所有內容都必然處於相對高投入低回報階段。在這幾十年裏搞研究,大環境先天就是吃虧的!誠然,我不否認具體到個人來看,依然可以有人,而且是很多人取得成功。但我有什麼理由死守一個宏觀上處於劣勢的研究員工作?我本人是研究新材料開發的。可是很不幸,我的導師同時也教會了我許多政治經濟學相關的內容。利用合理的分析,從宏觀上找出較易發展的道路我認為無可厚非。從本質上說我的決定也和堅持研究工作一樣,都是利用腦袋裏的學識在創業。」

陳四維說出的一番話出乎周洛意料。無論他怎樣回答,陳四維都是一名騙子,從本質上說他也確實是一名騙子。只是從與周洛談話前,在周洛心中較有深度的偽科學騙子,升級成了一名很有想法的騙子,騙子中的人材!

「呵呵呵」忽然覺得這人很有趣,周洛堅定了心中的想法,問他說:「陳教授怎麼改名了?」

陳四維似乎早已做好了面對周洛狂風暴雨般怒火的打算,頂硬挺著脖子,發揮出他的性格中最後一點本已不多的書生氣,做好了一切準備。周洛怪異的和善始他感覺全力一拳打在了空處,軟綿綿的著不上力。

周洛的態度出乎陳四維意料,四十不到的副教授,在學校里可謂成功,但在社會上,他確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失敗者!儘管從宏觀分析上為自己的人生設定了一條灰色的邊緣道路,陳四維實際不是這方面的人材。參與了如此眾多大工程、高科技項目,他並沒有得到與之相配的好處,還搞臭了自己的名聲,幾乎連副教授的頭銜也丟掉。越因為如此他越着急,反而失去了很多很多。有時候陳四維也常常想,如果當初不走這條路,或許現在會過得更好。

「算命先生幫我改的,花了120塊錢。大概也瞞不過洛少,這幾年我混得很不如意,改個名字轉轉運氣。」陳四維酸澀的苦笑,點起一支煙挾在手裏。當周洛質疑、嘲諷他的騙子身份的時候陳四維忍不住反唇相譏,可是當他不再追問,陳四維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主動辯解道:「其實我搞的那些項目也不能算騙,還是有可行性的。水變油本來就是可以變成現實的,當時宣傳上有些誤會;那個『永動機』其實不是指物理意義上的永動機,設想理由地磁能驅動機械,理論還是可行的,不用添加能源,相對人類說它『永動』並不算錯……」

「讀書人的事,那能算偷嗎……」彷彿耳邊回想起孔乙己的經典名言,周洛心裏也不大舒服。他並沒有陳四維那麼深的感觸,但總之就是覺得不那麼舒服。

「有沒有興趣到青符來幫我?」站在兩側長滿青苔的長石台階上,夕陽的光輝下,周洛身形飄渺虛幻。陳四維膝蓋一軟,一個踉蹌幾乎摔下台階。他在房間門口就堵住了周洛兩人。將周洛送到,蘇慶方隨即離開,兩人一直就這麼站在門口談。陳四維沒有客套,周洛也沒有想進去的意思。

「你……你請我?不怕我把你的公司捲走?」幾乎是一種本能的戒懼,片刻的失神過後,陳四維重新鎮定下來,激動而又強自壓抑著戒備的回答,「我認識許多精通法律的朋友,各方面的都有。」

「我想拿回來,法律保不住。」周洛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

「也許他真能辦到呢!」想起早晨看見的魔術,陳四維全身一震,恐懼激淋一下涌遍全身。他認真地打量周洛。驀然發現,眼前這名比自己小了十餘歲的男子面貌依舊,可早已不是那個酒會上生澀的青年,社交場合稚嫩的新手。大半年不見,這個富家青年也改變了很多。

斜照的陽光由屋檐上落到周洛平凡無奇的臉上,陳四維忽然間覺得那雙黑色的眼睛帶着無窮的壓迫,又象是一抹幽黑的深潭,恍若幽玄深不可測。隨意站立在門外的周洛身上恍惚充斥着一種無形無質的獨特氣質,很難說得清那是什麼,只使人隱約感到俯視芸芸眾生的淡漠。恰如白雲青山,並不因沒有世人的注視而失落,也不會隨着世人的議論改變。

天高雲淡,我自巍然。

「看來他也經歷了不少事情!」莫名湧起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忽然間陳四維對周洛的感覺好了許多,伸出右手與周洛手掌相擊,道:「好!你敢用我有什麼不敢幹的!」

「啪」的一聲脆響過後,陳四維哈哈大笑:「改名字,轉運氣,看來120塊錢花的還有點用!」

「命運嗎?」周洛仰頭望向夕陽,黃昏的光芒中,對生命不可知的隱隱恐懼茫茫然湧上心頭。哪怕身具再強大的力量,也要在未知的命運面前低頭,冥冥中是否真有無形之手操縱着芸芸眾生?周洛不敢問,即使穹廬散人也無法回答。紫微斗術、觀星衍辰,穹廬玉冊《測算篇》初始序言就一直貫穿着這位天下群仙之首的恐懼隱憂。預言推算類法術的無厘頭在於,一個臨時起意買書照作的無聊閑人可能窺見天機;高居三十三天之主、大羅金仙亦常常測算不準。問題是,你還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准,什麼時候不準。

這種法術,不如不學!

……

離開陳四維房間,已是天色全黑。周洛走出房門,抬起頭來,只見明月在天,疏星數點,耳邊潮聲濤響,滄遠澎湃。靜聽濤聲,體內真氣流轉,早前的消耗早已恢復補滿,海上朝升暮降的元氣能量自然而然流入體內,丹田真氣終至滿溢。新吸納的元氣從丹田轉化為真氣,流轉百脈,令人頭腦格外清醒。

他仰望天際明月,不知今日決定,是對是錯。天際冥冥讓他有了那個想法,又讓他遇見這麼個人,兩人交談下來嚴絲合縫,絲絲入扣,一路做下來那麼自然而然。只是這個決定作下影響卻不止他一人,千人萬人的命運都將隨之改變,國家、民族,整個世界都將受到影響。恍惚當真在命運的輪盤上一擲千金,傾世豪賭。

「不知百年之後的人們會如何評述我?」

周洛深深吸了口氣,既然踏出了第一步,那也沒什麼好再猶豫的!

「周門主,需要我領您去為您安排的房間嗎?」受蘇慶方吩咐,一直守候在門口的一名四方樓弟子恭恭敬敬向周洛問道。「不必,我自己過去行了,牢煩你白等這麼久了。」他說的雖然客氣,但金丹高手在世人面前,尤其四方樓等勢力成員弟子眼中,雖然武力強悍,霸絕天下,形象卻不是太好。這世上金丹高手其實並不太多,崑崙宗師架海紫金梁、華夏今日十大高手,多數人都沒見過。四方樓眾弟子得到最為直觀印象的,反而是前月三老與周洛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一日之內數千人命,直接死於交戰雙方手下不下數百,這筆帳自然全數計在周洛頭上。

在四方樓低層弟子眼中,這位「十大」之一,新晉宗師高手不締凶神惡煞。傳聞中殘忍暴虐狡猾多詐的方氏問天,性情變幻不可捉摸的天魔宗主,信手殺人橫行北疆的撐天白玉柱,短短時間之內,哪個也不如這位看似和善,實則翻臉無情,殺人如割草的青符門主。

彷彿害怕周洛隨手就會取人性命一般,門口那名守衛與留下等候周洛的那位四方樓弟子聞言好似聽到了最可怕的言辭,齊齊後退一步。先前周洛莫名其妙望着月亮,站在門口神情變幻,一時疑慮迷茫,一時堅定果決;忽而咬牙切齒,忽而雙手握拳,長吁短嘆,早已惹得這兩人心裏發毛。聽他這般說法,兩人略微驚愕,相互看了一眼,話也不敢多說,躬身行禮扭頭就跑。

殘留一臉的驚駭留在周洛眼中,周洛心頭也明白了幾分,微微搖頭,信步沿着石徑走去。一路所遇四方樓眾弟子,無不是駭然失色,躬身行禮,在他面前戰戰兢兢,絕不敢有絲毫觸怒。愈是如此,周洛臉上越無一絲喜色,板起面孔,反而令人四方樓弟子越發恭謹。

島上原本彈丸之地,要尋找一人,周洛根本毋需別人領路,靈覺散開,早已察知李卓氣機所在。他也不與人招呼,徑直尋路信步走去。入夜之後,海上風浪強盛,吹過島上的海風漸漸強勁。濤聲澎湃,樹林嘩嘩作響,頭頂大樹枝椏迎風搖擺,月色下,鬼怪似的黑影腳前晃動。月涼如水,銀色的光華鋪滿了長石小路,淡淡的月華從天上流瀉而下,就如同直接流淌進周洛心中,恍如冰涼的溪水安撫着他內心所有的陰霾。點點滴滴,自得到山河表裏乾坤圖后后,許許多多懷疑反覆,許許多多不知所措,許許多多午夜夢回,許許多多自責後悔,許許多多的莫名猶豫,恍如一夢!這許許多多的許許多多聯結在一起,宛如一道清澄見底的溪水依序流過,將他所有思考,所有疑惑串連起來。前時思考的積累整合成型,周洛思緒無比澄明,直到這一夜他才完成從思想到人格的轉變。

漫步迎風,仰頭向月,靜聽濤聲拍岸潮起潮落,枝搖葉動香暗渡。初秋暮夏的林間小路上,未來震動天下的絕代宗師高手在夜幕下緩緩成形。

從島上任意地點測量,兩點間的距離都不會超出1千米,周洛距離李卓所在的地方其實並不遠。繞過海邊防風林帶,周圍的植物不再是枝繁葉茂的喬木,一叢一叢修剪整齊的花樹整齊的分佈,縱橫成路。花樹叢間冉冉行來,周洛遠遠看見李卓站在萬花如火中凝眸含笑,白衣紅花,益增嬌艷。

「秋師父和齊天真人等你好久了。」見周洛回來,李卓歡喜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不無嗔怪的問道,「你和那個騙子——有什麼好談那麼久的?齊天真人還說不好去打擾你。」周洛「呵呵」一笑,伸手在李卓嬌俏皺起了的瓊鼻上輕輕一觸,說:「我把他請回公司了。」

「什麼?!」在李卓發作之前,周洛將她一把攬在懷裏說:「待會給你解釋,先去見見你師父他們。」這島實在太小,有沒有什麼特殊的防護,三名金丹高手一齊聚在島上簡直象待在對面。周洛知道齊天真人他們不久前氣息移動到與李卓在一起,秋孤葉與鐵劍齊天自然也可以找到陳四維的房間,只是這兩人有時恪守「禮數」,絕不願在周洛前往他人房間拜會的時候去打擾他,寧願先到他住處等待。

「齊真人、秋老!」穿過一道圍牆,兩人來到坐在院中石桌旁的秋孤葉和鐵劍齊天。李卓不好繼續追問,在周洛肋下用力鉗住扭了一下,又覺不夠解氣:「他好象都不怕咧。」狠狠又剜了周洛兩眼才暫時罷休。

海島上住房並不寬裕,蘇慶方還是將主屋以外僅有的兩處獨立精舍安排給了周洛、李卓,以及秋孤葉與齊天居住,恰恰一在島西一在島東。地方雖小,這精舍建造得卻極是精緻,一處主屋兩間卧室,環繞四周還有一個小小的獨立院落,山石、流水、花草一樣不缺,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充當假山那塊九竅玲瓏太湖石下擺着石桌石凳,恰好可坐四人,華夏兩大高手就坐在太湖石下。

兩人進來時,齊天真人恰好以熟諳的手法沏好一壺新茶,擺好四杯斟入茶水,熱氣氤氳的橘紅色茶水輕巧飛瀑,宛若流泉注入杯中。茶藝八法:備、洗、取、沏、端、飲、斟、清,如今僅是一個「沏」字已被齊天真人使得精稔純熟,花巧繁多,看得周洛、李卓眼花繚亂,令人不禁讚歎。不過想起真人一身功夫,就算是只看過一遍大約也可以模仿得象模象樣。

「兩位過來嘗嘗,這島上準備的極品鐵觀音。」鐵劍齊天看來倒是真正嗜茶的人。自李卓、周洛見他以來,此老一直面色陰沉,上了銀沙島更是一言不發,幾令人懷疑他與四方三老當真有什麼深仇大恨,此時卻眉開眼笑,水霧蒸汽中看來慈祥不少,長須壽眉,望之直似神仙。

晚餐這種事齊天、周洛、秋孤葉三人三年五載不吃也出不了大事,李卓自然不會等他進餐。兩人相繼在石桌邊坐下,接過茶杯,對齊天真人依足古禮的端敬之法手忙腳亂。秋孤葉輕吮一口,微微一笑,現在的年輕人很少能精通茶道,何況齊天還是依足了古法,以現代敬茶禮節大不相同。

好在鐵劍齊天並不在意,一巡過後,鐵劍齊天又取出茶葉、茶具,開始讓三人選泡。看到色澤深淺不同,製造年代各異的許多茶葉、茶具,李卓、周洛兩人暗暗咋舌。這許多產地各異的極品名茶,歷史悠久的名瓷茶具,大概他把四方樓都搬空了。

兩人有所不知。四方三老與同盟四大高手雖然並不和睦,甚至可稱齷鹺極多,但畢竟打斷骨頭筋連着。三老出身同盟四大門派之三,在峨嵋、武當、少林三大派里位望尊高,即使鐵劍齊天意見再多也要乖乖來四方樓救援。雙方雖然道路不同,但觀念中仍是互為援奧,引為同道。當代金丹高手中,也唯有秋孤葉與齊天少數幾人被四方樓眾弟子認為持身端正,可以主持正道。三老過後許多弟子未必不會回歸武當、峨嵋,是以巴結鐵劍齊天不遺餘力。

斟上第二輪茶,周洛端起茶杯微吮一口,向秋、齊兩人問道:「李前輩三位傷勢,秋老與齊天真人檢查怎樣?」他知兩人危機存亡之秋,百忙閑暇來尋他品茶必然有事,多半還不是什麼好事。以這兩位老先生的習慣,大約不泡上幾個鐘頭很難開口,故而搶先問出口來。

秋孤葉與齊天相視一眼,呵呵輕笑,雙手連續擺出十幾種道術的法訣,說道:「小周啊,今下午你是不是施展過這幾種法術。」「離亂決」、「神音訣」、「道心鎮魔訣」……周洛點點頭說:「不錯。」秋孤葉模仿的正是「大導引手法」六百種道法中的十餘種,雖然有形無實,但他看過一遍就記得清楚,還是令周洛有點驚訝。「還有這幾種。」齊天插口說,也起身擺了幾種道訣的身法手勢,道:「我們兩個老傢伙加起來兩百歲,就不兜圈子了,你試試以這樣的順序使用這幾種法訣。」

「這樣?」周洛手上光華凝聚,依次施為,忽然間叫道:「我知道了!」「大導引手法」原是穹廬玉冊中註明金丹期選修的一套推宮過穴,治病療傷手法。周洛大致記得,其實也是難得試用,逮到機會趕緊在三老身上施展,但其時他並未深思,按照法訣順序一道一路一種按部就班的施展下去,若是將秋孤葉與鐵劍齊天方才指出的那幾種道法抽出連續組合,治療其它傷勢未必行,對三老的情況確是有獨到之功。今日周洛為三老療傷時候,秋、齊兩人全程觀看,對於周洛內里如何催動法術無法察覺,各種法訣施放產生的效果確是一目了然。以兩人的修為、經驗,略一交流,立即發現周洛施展似乎很有問題。

「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周洛猛然頓悟高興至極,長笑站起興奮地對秋、齊兩人躬身致意道:「多謝!多謝!多謝兩位指點了!」秋、齊兩人俱感尷尬,周洛今天施為之時雖未要求他們離開,但以他們的身份,暗自記下身法手勢和用後效果,已經有點……那個……偷學的嫌疑了。本來也無大礙,同盟內部也算慣例,可是後來卻又發現周洛施法有些問題,不得不當面說,面子上下不來,實在為難兩位老人了!沒料到周洛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

「這樣!三位前輩的傷包在我身上,明天必能將異種真氣完全清除……」

「喝茶,喝茶……」兩人越發的不好意思,急忙敷衍過去。秋孤葉咬咬牙道:「峨嵋有一套『摩雲九手』,與青符門這套療傷手法頗有應證之功,大家切磋切磋,切磋切磋……」一旁齊天真人又端上茶來。

李、周兩人早在首次忙亂過後,注意留心模仿秋孤葉舉止動作,看過再做,倒也似模似樣。鐵劍齊天茶道造詣確是不差,四方樓準備的茶葉、茶具都是極好,李卓只覺唇齒留芳,清香四溢。齊天茶上的學識極為淵博,不同的茶葉、茶具,不同的傳說、典故,此人都能娓娓道來,令人倍覺生動。

心事既已解除,鐵劍齊天心懷放寬,一道一道茶的試下去,似乎要品盡四方樓準備的各種茶葉、茶具。

「這茶葉不算最好,要是到了我那裏……」鐵劍齊天也頗為高興,一樣樣開始顯擺。自從二代開始,中央特供最高等的那一點極品好茶里必然有他一份,比四方樓準備的又高上數籌。李卓興緻極高,眉飛色舞讚不絕口,而周洛面容平淡,只是隨波逐流的跟着李卓讚揚,神色間不免有少許倦怠。齊天看在眼裏,心神微動,他對極品好茶孜孜追求,永不疲倦,不氣反喜,問道:「莫非青符門也有好茶,還有更好的茶葉?」

「好茶倒是沒有,只是學過一套特殊的沏茶手法。」周洛的口味已經被琰培養刁了。自從琰入住林泉山莊以來,周洛的生活水準雖說還比不上三十三天主人,和地上群仙之首的穹廬散人,但也開始向神仙品味靠攏了。這茶,凡人有凡人的沏法,神仙自然也有神仙的沏法。周洛邊作邊說,手中一種種道法或培養,或挾持,或以真氣維護,經過數十種繁複的程序,最後一重法術施放在紫砂茶壺上。

只見華光閃過,清雲繚繞,香氣蔚然,周洛叫聲:「好了!」分別將茶水斟給三人。敬茶、斟茶本來琰演示的自有一套禮節,只是周洛這人比較注重實際,其它部分也就省略了,看來遜色鐵劍齊天不少。

「好茶!」鐵劍齊天品了一口立即說道,隨即微微點頭,「這沏茶的功夫可也不小!」「那是當然的了!」周洛心裏暗笑,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當年穹廬散人身邊一個沖茶倒水的僕人說不定也是神仙。仙界發展出一套獨特的生活文化,琰現在想複製了複製不來,去哪裏找個元嬰期的園丁,散仙水平的廚子?只能偶爾自己動手簡單回味一下了。

「又是琰教你的了」,李卓充滿醋意的扒在周洛耳邊小聲說。伸手用力左右扭著周洛腰間的軟柔,一字一頓狠狠說道:「我-怎-不-知-道-呢!」繼而,端起茶杯在鼻端聞過,莞爾一笑,展顏說:「這茶不錯!以後不許瞞着我!」

周洛聞言心頭輕顫,其實以他的修為,沏這麼一壺茶也不太輕鬆,多半是蹭琰的茶喝,也從來沒有避開李卓的說法。可是聽她這麼一說,好象琰是從來沒有在第三個人面前沏過茶的說。

一壺仙法泡製的香茶不一會就被三人吞落肚裏,看見齊天真人孩童似期翼的目光,周洛輕笑道:「以真氣道術催動培養更添其香,增加韻味,發揮茶葉本身的精華……其實剛才真人以內力代替爐火烹茶已經初步涉及到了這個範圍。我這套方法是青符門一位愛茶的先人遺留下來的,也不是什麼不傳之秘,我這人也不常泡茶,說不定這方法就會斷在我手裏,等抄寫出來我送給真人好了。」

「當真?!如此,老道先多謝了!」鐵劍齊天欣喜若狂,不顧身份,站起來向著周洛一禮到地,看起來似乎比對「大導引手法」,還有聚雲丹都重視得多了。

「其實真氣道法修鍊有成了用途十分廣泛,倒不一定用來打打殺殺。真人!秋老!兩位有沒有想過還有其它方面的運用?」

「哦?」秋孤葉隨即聽出周洛話中含意不是沏茶這麼簡單了,放下手中的茶杯並未說話,一直等到鐵劍齊天這名嗜茶的老道士從狂喜中漸漸冷靜下來,方才發話:「小周,你指的是什麼?」

「現在各派的收入其實都算不少。」周洛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談起了另外一個問題,「一位普通長老,在同盟中月薪就可以有幾十萬。三百名有職司的弟子,雖然月薪基本只有兩到三萬,但算上各種福利花銷,每一名有職司的同盟弟子,平均月開銷在十萬元以上。同盟其實不缺錢!即使是一直哭窮的少林、武當、天師教!」周洛回頭阻止了剛想要說話的鐵劍齊天,「真人您想想,與華夏七億平均每天生活費用不足兩美元的貧困人口比起來,武當派里真的有窮人嗎?更別提政府用那個637元/年,統計出來的3千萬人了,其實大家都不窮啊!國家,任何一屆還有理智的政府都不會希望把大家變成『流氓無產者』,雖然他們號稱是無產階級的代表。

仔細分析可以發現,最近幾次宗教政策放寬,歸還寺廟、道觀地產還有其它同盟經營有的行業,每次!當同盟經濟真正產生危機的時候,或者地方,或者全國政府里都會產生一些有利我們的決策。然後再看一線天宗、天魔宗、四方樓……不是每個人都會作生意,大家都能弄到錢,這很簡單!可是單單把正當生意抽出來看,明顯有些極不會作生意的人,也成功了。這就極不正常了!也就是說,政府通過宏觀調控或者暗中插手,始終不會讓我們有生活困難的。」

「可是同盟還是越過越困難了,這是為什麼呢?錢哪裏去了?」周洛看向鐵劍齊天,「按同盟公開說法,培養出一名合格弟子花費平均是一百萬,可實際算上外圍開支,這一數字應該在3百萬以上!每年四大派僅僅投入新收錄弟子身上的錢大約都在1.5到2億元之間。」這是同盟內部統計資料里註明的,秋孤葉和齊天也收到過同份資料,自然沒有異議。

這是因為華夏道門失去了群眾基礎的原因!想想看,當年在四大派外圍有多少社會力量主動送錢送物,主動支持你們,多少弟子想法設法排隊等著入門,現在呢?雖然經營狀況是歷史最好的,但實際上只耗自己的錢,想要發展,想要壯大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聽說無論少林、天師教,還是峨嵋、武當都還擁有基數龐大的外圍人群。天師教是宗族和信徒,少林、峨嵋、武當是信徒和俗家弟子。過去是各派存在的基石,四大派之所以成為四大派,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外圍人群的存在。可是現在不但人數越來越少,不但提供不了幫助,反而要用金錢維繫他們的忠誠。每年的花銷了不小了吧?」

秋孤葉與鐵劍齊天默認了周洛的說法。四大派內部的狀況,自然比周洛知道的多。歸根結蒂是影響力越來越弱,社會關注度減少導致資源減少的問題。而這一問題從前是由宗教負責的,那麼要解決眼前就有一道邁不過的坎。鐵劍齊天尚還好些,秋孤葉擰著雙眉,問道:「那小周你是怎麼想的?」

「首先要問四大派是如何自我定位的!我實在不清楚各位孜孜不倦的擴大門派,吸收弟子是為了什麼……」周洛站起身來,一掌拍在太湖石上說:「不得不說,現在的華夏道就象一潭死水!想擴大門派,多培養弟子,但是培養出來幹嘛用呢?讓他們加入強力機關、政府部分,政府不放心,我想各位也不會放心。其它謀生能力,同盟弟子實在不強,又不能放任他們去偷去搶,白養著。唯一的作用好象就是私下裏爭鬥!

偏偏如果不計較手段的話,同盟弟子弄錢都可以來得很容易,所以待遇還不能太低。」

長篇大論已經不道義的把鐵劍齊天與秋孤葉兩位老人家忽悠得暈了。如果說僅僅是一個群眾基礎問題,那麼少林、武當、天師教三大派倡導了與政府談判,收回宗教自主權,正是對這一狀況的因應舉措,可是周洛最後一句把四大派存在的意義幾乎都給抹煞了。

「是啊!培養弟子,擴大門派為什麼呢?」如果說毫無意義秋孤葉與鐵劍齊天是不願承認的,不過,好象這些年除了爭鬥還是爭鬥,與崑崙斗,與政府斗、與魔門斗,與一線天宗斗,還真沒其它什麼事情。至於傳播教義之類的東西,自當這些當代金丹高手發現頭頂並沒有神仙之類的東西以來,他們的有神論就開始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懷疑自己是神!確切的說是:「懷疑神就是自己這個水平」。雖然還處在若有若無,純潔樸素的自發懷疑階段,但實際上他們處世的方式已經很接近一個無神論者,最多說上一句「天心難測」,或者「冥冥中自有天意」。

不願意承認,又不屑於睜着眼說瞎話,兩人陷入了尷尬的沉寂。

濤聲依舊,明月當空,兩三點星斜掛天外,濃郁的花香飄蕩,太湖石下暫時重歸寂靜。李卓饒有興趣地注視着三人,目光掠過周洛的時候,眼眸深處不時閃現醉人的愛慕。從大學時代開始,周洛就不是一個反應很快的人,性格和緩的接近遲鈍,但往往就是這人,不是閃現智慧的光芒。所言不多,言則必中!她彷彿又看見了當年周洛的風采。分離了兩個多月,周洛似乎從迷糊不知所處的低迷中擺脫出來,甚至比從前更積極主動,初步展露出嶄嶄的風采。

「記得有位東北人曾經說過『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去。』」周洛以哲人的語調,悲天憫人,仰望着天邊星淡月明,「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只有讓所有人都覺得有用的,才是有活力的。現代由西方發展起來的機械文明,其實真正掌握的也是少數人,道門中也有許多具有實用意義的技術,可是從來沒有人想過怎麼讓這些技術為普通人,為整個社會服務!道門要發展就必須先改革。讓道法完成從『自我完善』,到為大眾服務的轉變!普及化!平凡化!」

「想一想,不要說什麼一般人沒有能力使用道術。現代機械也不是憑着雙手就能製造出來的,經歷了幾千年,由機械造機械,逐步迭加,最終才達到目前的規模。一個小小的的開關,通過電流的通斷,各種各樣的設備,最終可能控制一個大型工廠的運作。這一過程中實際上是機械控制機械,逐次迭加。即使現代,單純簡單人力操作的簡單機械,威力也不會比最簡單的法器大。以法器操作法器,我想同樣也可以。」

周洛身形瀟灑無比,如水月光下風流蘊藉。被他不厚道忽悠迷糊了的兩位金丹高手,峨嵋、武噹噹代宗師已經陷入了自尊心與處世道義的衝突中。被周洛引導進入否定、否定再否定,否定之否定加否定否定之否定的思路當中,腦海里亂成一團漿糊,早已算不清到底自己是想肯定還是否定。歷來習慣於此的東西恍然一下就變成十惡不赦,對社會無窮危害的渣滓垃圾了!迷惑混亂中的秋孤葉與鐵劍齊天乍然聽到周洛這番宏偉高論,恍若黑暗中見到一絲光明,渾然不顧這是他們老對頭崑崙曾經試過而沒成功的東西,從思想上迅速接受了周洛的論調,只覺眼前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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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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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傾世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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