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七十四章(下)

153.第七十四章(下)

1880年6月27日,我出生在美國的南部亞拉巴馬州的塔斯甘比亞鎮。

父系祖先來自瑞典,移民定居在美國的馬里蘭州。有件不可思議的事,我們的一位祖先竟然是聾啞教育專家。誰料得到,他竟然會有一個像我這樣又盲又聾又啞的後人。每當我想到這裡,心裡就不禁大大地感慨一番,命運真是無法預知啊!

我的祖先自從在亞拉巴馬州的塔斯甘比亞鎮買了土地后,整個家族就在這裡定居下來。據說,那時候由於地處偏僻,祖父每年都要特地從塔斯甘比亞鎮騎馬到760英裡外的費城,購置家裡和農場所需的用品、農具、肥料和種籽等。每次祖父在往赴費城的途中,總會寫家書回來報平安,信中對西部沿途的景觀,以及旅途中所遭遇的人、事、物都有清楚且生動的描述。直到今天,大家仍很喜歡一而再地翻看祖父留下的書信,就好像是在看一本歷險小說,百讀不厭。

我的父親亞瑟·凱勒曾是南北戰爭時的南軍上尉,我的母親凱蒂·亞當斯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母親小父親好幾歲。

在我病發失去視覺、聽覺以前,我們住的屋於很小,總共只有一間正方形的大房子和一間供僕人住的小房子。那時候,依照南方人的習慣,他們會在自己的家旁再加蓋一間屋子,以備急需之用。南北戰爭之後,父親也蓋了這樣一所屋子,他同我母親結婚之後,住進了這個小屋。小屋被葡萄、爬藤薔薇和金銀花遮蓋著,從園子里看去,像是一座用樹枝搭成的涼亭。小陽台也藏在黃薔薇和南方茯苓花的花叢里,成了蜂鳥和蜜蜂的世界。

祖父和祖母所住的老宅,離我們這個薔薇涼亭不過幾步。由於我們家被茂密的樹木、綠藤所包圍,所以鄰居人都稱我們家為「綠色家園」。這是童年時代的天堂。

在我的家庭老師——莎莉文小姐尚未到來之前,我經常獨自一人,依著方型的黃楊木樹籬,慢慢地走到庭園裡,憑著自己的嗅覺,尋找初開的紫羅蘭和百合花,深深地吸著那清新的芳香。

有時候我也會在心情不好時,獨自到這裡來尋求慰藉,我總是把炙熱的臉龐藏在涼氣沁人的樹葉和草叢之中,讓煩躁不安的心情冷靜下來。

置身於這個綠色花園裡,真是心曠神恰。這裡有爬在地上的卷鬚藤和低垂的茉莉,還有一種叫做蝴蝶荷的十分罕見的花。因為它那容易掉落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膀,所以名叫蝴蝶荷,這種花發出一陣陣甜絲絲的氣味。但最美麗的還是那些薔薇花。在北方的花房裡,很少能夠見到我南方家裡的這種爬藤薔薇。它到處攀爬,一長串一長串地倒掛在陽台上,散發著芳香,絲毫沒有塵土之氣。每當清晨,它身上朝露未乾,摸上去是何等柔軟、何等高潔,使人陶醉不已。我不由得時常想,上帝御花園裡的曝光蘭,也不過如此吧!

我生命的開始是簡單而普通的,就像每個家庭迎接第一個孩子時一樣,大家都充滿喜悅。為了要給第一個孩子命名,大家都絞盡腦汁,你爭我吵,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想出來的名字才是最有意義的。父親希望以他最尊敬的祖先的名字「米德爾·坎培兒」作我的名字,母親則想用她母親的名字「海倫·艾培麗特」來命名。大家再三討論的結果,是依照母親的希望,決定用外婆的名字。

先是為了命名爭吵不休,之後,為了要帶我去教堂受洗,大家又手忙腳亂,以至於興奮的父親在前往教會途中,竟把這個名字忘了。當牧師問起「這個嬰兒叫什麼名字」時,緊張興奮的父親一時之間說出了「海倫·亞當斯」這個名字。因此,我的名字就不是沿用外祖母的名字「海倫·艾培麗特」,而變成了「海倫·亞當斯」。

家裡的人告訴我說,我在嬰兒時期就表現出了不服輸的個性,對任何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個性非常倔強,常常想模仿大人們的一舉一動。所以,6個月時已經能夠發出「茶!茶!茶!」和「你好!」的聲音,吸引了每個人的注意。甚至於「水」這個字,也是我在1歲以前學會的。直到我生病後,雖然忘掉了以前所學的字,但是對於「水」這個字卻仍然記得。

家人還告訴我,在我剛滿周歲時就會走路了。我母親把我從浴盆中抱起來,放在膝上,突然間,我發現樹的影子在光滑的地板上閃動,就從母親的膝上溜下來,自己一步一步地、搖搖擺擺地去踩踏那些影子。

春光里百鳥鳴叫,歌聲盈耳,夏天裡到處是果子和薔薇花,待到草黃葉紅已是深秋來臨。三個美好的季節匆匆而過,在一個活蹦亂跳、晰呀學語的孩子身上留下了美好的記憶。

然而好景不常,幸福的時光總是結束得太早。一個充滿知更鳥和百靈鳥的悅耳歌聲且繁花盛開的春天,就在一場高燒的病痛中悄悄消失了。在次年可怕的2月里,我突然生病,高燒不退。醫生們診斷的結果,是急性的胃充血以及腦充血,他們宣布無法挽救了。但在一個清晨,我的高燒突然退了,全家人對於這種奇迹的發生,當時驚喜得難以言喻。但是,這一場高燒已經讓我失去了視力和聽力,我又像嬰兒一般蒙昧,而他們,我的家人和醫生,卻全然不知。

至今,我仍能夠依稀記得那場病,尤其是母親在我高燒不退、昏沉沉痛苦難耐的時候,溫柔地撫慰我,讓我在恐懼中勇敢地度過。我還記得在高燒退後,眼睛因為乾枯熾熱、疼痛怕光,必須避開自己以前所喜愛的陽光,我面向著牆壁,或讓自己在牆角蜷伏著。後來,視力一天不如一天,對陽光的感覺也漸漸地模糊不清了。

有一天,當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黑暗時,我像被噩夢嚇倒一樣,全身驚恐,悲傷極了,那種感覺讓我今生永遠難以忘懷。

失去了視力和聽力后,我逐漸忘記了以往的事,只是覺得,我的世界充滿了黑暗和冷清。一直到她——莎莉文小姐,我的家庭老師到來。她減輕了我心中的負擔,重新帶給我對世界的希望,並且打開我心中的眼睛,點燃了我心中的燭火。

雖然我只擁有過19個月的光明和聲音,但我卻仍可以清晰地記得——寬廣的綠色家園、蔚藍的天空、青翠的草木、爭奇鬥豔的鮮花,所有這些一點一滴都銘刻在我的心版上,永駐在我的心中。

生病後幾個月的事,我幾乎都記不起來了,隱約記得我常坐在母親的膝上,或是緊拉著母親的裙擺,跟著母親忙裡忙外地到處走動。

漸漸地,我可以用手去摸索各種東西,分辨它們的用途。或者揣摩別人的動作、表情,來明了發生什麼事,表達自己想說的、想做的,我渴望與人交流,於是開始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搖搖頭表示「不」,點點頭表示「是」,拉著別人往我這裡,表示「來」,推表示「去」。當我想吃麵包時,我就以切麵包、塗奶油的動作表示。想告訴別人冷時,我會縮著脖子,做發抖的樣子。

母親也竭盡所能做出各種動作,讓我了解她的意思,我總是可以清楚地知道母親的意思。說實在的,在那漫長的黑夜裡能得到一點兒光明,完全是靠著母親的慈愛和智慧。

我也慢慢地明白了生活上的一些事。5歲時,我學會了把洗好的衣裳疊好收起來,把洗衣店送回的衣服分類,並能認出哪幾件是自己的。從母親和姑母的梳洗打扮,我知道她們要出去,就求她們帶著我。親戚朋友來串門,我總被叫來見客人。他們走時,我揮手告別,我還依稀記得這種手勢所表示的意義。

記得有一次,家裡即將有重要的客人來訪,從門的啟閉,我知道了他們的來到。於是,我趁著家人不注意時,跑到母親的房間,學著母親的樣子在鏡子前梳妝,往頭上抹油,在臉上擦粉,把面紗用髮夾固定在頭髮上,讓面紗下垂,輕蓋在臉上,而後,我又找了一件寬大的裙子穿上,完成一身可笑的打扮后,也下樓去幫他們接待客人。

已經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到自己與眾不同了,這應該是在莎莉文老師到來之前的事。我曾注意到母親和我的朋友們都是用嘴巴在交談,而不像我用手比劃著。因此,我會站在兩個談話者之間,用手觸摸他們的嘴巴,可是我仍然無法明白他們的意思。於是我瘋狂的擺動四肢,蠕動嘴唇,企圖與他們交談,可是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我生氣極了,大發脾氣,又踢又叫,一直到筋疲力盡為止。

我經常為了一些小事而無理取鬧,雖然我心裡也知道這樣是不應該的,可是一有事情到來,我又急躁得控制不了,就像我常踢傷了保姆艾拉,我知道她很痛,所以當我氣消時,心裡就覺得很愧疚。但是當事情又不順我的心意時,我還是會瘋狂地胡亂踢打。

在那個黑暗的童年時代,我有兩個朝夕相處的夥伴,一個是廚師的女兒——瑪莎·華盛頓,另外一個是一隻名叫貝利的老獵狗。

瑪莎·華盛頓很容易就懂得了我的手勢,所以每次吩咐她做事情,她都能很快就完成。瑪莎大概認為與其跟我打架,還不如乖乖地聽話來得聰明,所以她都會很快而且利落地完成我交待的事。

我的身體一向結實又好動,性情衝動又不顧後果。我非常了解自己的個性,總是喜歡我行我素,甚至不惜一戰。那個時期,我跟瑪莎在廚房度過了不少時光,我喜歡幫瑪莎揉麵糰,做冰淇淋,或是喂喂火雞,不然就是為了幾個點心而爭吵不休。這些家禽一點兒也不怕人,它們在我手上吃食,並乖乖讓我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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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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