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第七十二章(下)

148.第七十二章(下)

「你不是殘枝,先生——不是遭雷擊的樹。你碧綠而茁壯。不管你求不求,花草會在你根子周圍長出來,因為它們樂於躲在你慷慨的樹蔭下。長大了它們會偎依著你,纏繞著你,因為你的力量給了它們可靠的支撐。」

他再次笑了起來,我又給了他安慰。

「你說的是朋友嗎,簡?」他問。

「是的,是朋友,」我遲遲疑疑地面答。我知道我的意思超出了朋友,但無法判斷要用什麼字。他幫了我忙。

「呵?簡。可是我需要一個妻子。」

「是嗎,先生?」

「是的,對你來說是樁新聞嗎?」

「當然,先前你對此什麼也沒說。」

「是一樁不受歡迎的新聞?」

「那就要看情況了,先生——要看你的選擇。」

「你替我選擇吧,簡。我會遵從你的決定。」

「先生,那就挑選最愛你的人。」

「我至少會選擇我最愛的人,簡。你肯嫁給我嗎?」

「肯的,先生。」

「一個可憐的瞎子,你得牽著手領他走的人。」

「是的,先生。」

「一個比你大二十歲的瘸子,你得侍候他的人。」

「是的,先生。」

「當真,簡?」

「完全當真,先生。」

「呵,我的寶貝?願上帝祝福你,報答你!」

「羅切斯特先生,如果我平生做過一件好事——如果我有過一個好的想法——如果我做過一個真誠而沒有過錯的禱告——如果我曾有過一個正當的心愿——那麼現在我得到了酬報。對我來說,做你的妻子是世上最愉快的事了。」

「因為你樂意作出犧牲。」

「犧牲!我犧牲了什麼啦?犧牲飢餓而得到食品,犧牲期待而得到滿足。享受特權摟抱我珍重的人——親吻我熱愛的人——寄希望於我信賴的人。那能叫犧牲嗎?如果說這是犧牲,那當然樂於作出犧牲了。」

「還要忍受我的體弱,簡,無視我的缺陷。」

「我毫不在乎,先生。現在我確實對你有所幫助了,所以比起當初你能自豪地獨立自主,除了施主與保護人,把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時,要更愛你了。」

「我向來討厭要人幫助——要人領著,但從今起我覺得我不再討厭了。我不喜歡把手放在僱工的手裡,但讓簡的小小的指頭挽著,卻很愉快。我不喜歡傭人不停地服侍我,而喜歡絕對孤獨。但是簡溫柔體貼的照應卻永遠是一種享受。簡適合我,而我適合她嗎?」

「你與我的天性絲絲入扣。」

「既然如此,就根本沒有什麼好等的了,我們得馬上結婚。」

他的神態和說話都很急切,他焦躁的老脾氣又發作了。

「我們必須毫不遲疑地化為一體了,簡。只剩下把證書拿到手——隨後我們就結婚——」

「羅切斯特先生,我剛發現,日色西斜,太陽早過了子午線。派洛特實際上已經回家去吃飯了,讓我看看你的手錶。」

「把它別在你腰帶上吧,珍妮特,今後你就留著,反正我用不上。」

「差不多下午四點了,先生。你不感到餓嗎?」

「從今天算起第三天,該是我們舉行婚禮的日子了,簡。現在,別去管豪華衣裝和金銀首飾了,這些東西都一錢不值。」

「太陽已經晒乾了雨露,先生。微風止了,氣候很熱。」

「你知道嗎,簡,此刻在領帶下面青銅色的脖子上,我戴著你小小的珍珠項鏈。自從失去僅有的寶貝那天起,我就戴上它了,作為對她的懷念。」

「我們穿過林子回家吧,這條路最蔭涼。」

他順著自己的思路去想,沒有理會我。

「簡!我想,你以為我是一條不敬神的狗吧,可是這會兒我對世間仁慈的上帝滿懷感激之情。他看事物跟人不一樣,要清楚得多;他判斷事物跟人不一樣,而要明智得多。我做錯了,我會玷污清白的花朵——把罪孽帶給無辜,要不是上帝把它從我這兒搶走的話。我倔強地對抗,險些兒咒罵這種處置方式,我不是俯首聽命,而是全不放在眼裡。神的審判照舊進行,大禍頻頻臨頭。我被迫走過死蔭的幽谷,」他的懲罰十分嚴厲,其中一次懲罰是使我永遠甘于謙卑。你知道我曾對自己的力量非常自傲,但如今它算得了什麼呢?我不得不依靠他人的指引,就像孩子的孱弱一樣。最近,簡——只不過是最近——我在厄運中開始看到並承認上帝之手。我開始自責和懺悔,情願聽從造物主。有時我開始祈禱了,禱告很短,但很誠懇。

「已經有幾天了,不,我能說出數字來——四天。那是上星期一晚上——我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心情:憂傷,也就是悲哀和陰沉代替了狂亂。我早就想,既然到處找不著你,那你一定已經死了。那天深夜——也許在十一、二點之間——我悶悶不樂地去就寢之前,祈求上帝,要是他覺得這麼做妥當的話,可以立刻把我從現世收去,准許我踏進未來的世界,那兒仍有希望與簡相聚。」

「我在自己的房間,坐在敞開著的窗邊,清香的夜風沁人心脾。儘管我看不見星星,只是憑著一團模糊發亮的霧氣,才知道有月亮。我盼著你,珍妮特!呵,無論是**還是靈魂,我都盼著你。我既痛苦而又謙卑地問上帝,我那麼凄涼、痛苦、備受折磨,是不是已經夠久了,會不會很快就再能嘗到幸福與平靜。我承認我所忍受的一切是應該的——我懇求,我實在不堪忍受了。我內心的全部願望不由自主地崩出了我的嘴巴,化作這樣幾個字——『簡!簡!筒!』」

「你大聲說了這幾個字嗎?」

「我說了,簡。誰要是聽見了,一定會以為我在發瘋,我瘋也似地使勁叫著那幾個字。」

「而那是星期一晚上,半夜時分!」

「不錯,時間倒並不重要,隨後發生的事兒才怪呢。你會認為我相信迷信吧——從氣質來看,我是有些迷信,而且一直如此。不過,這回倒是真的——我現在說的都是我聽到的,至少這一點是真的。」

「我大叫著『筒!簡!簡!』的時候,不知道哪兒傳來了一個聲音,但聽得出是誰的,這個聲音回答道,『我來了,請等一等我!』過了一會兒,清風送來了悄聲細語——『你在哪兒呀?』」

「要是我能夠,我會告訴你這些話在我的心靈中所展示的思想和畫面,不過要表達自己的想法並不容易。你知道,芬丁莊園深藏在密林里,這兒的聲音很沉悶,沒有回蕩便會消失。『你在哪兒呀?』這聲音似乎來自於大山中間,因為我聽到了山林的回聲重複著這幾個字。這時空氣涼爽清新,風似乎也朝我額頭吹來。我會認為我與簡在荒僻的野景中相會。我相信,在精神上我們一定已經相會了。毫無疑問,當時你睡得很熟,說不定你的靈魂脫離了它的軀殼來撫慰我的靈魂。因為那正是你的口音——千真萬確——是你的!」

讀者呀,正是星期一晚上——將近午夜——我也接到了神秘的召喚,而那些也正是我回答的活。我傾聽著羅切斯特先生的敘述,卻並沒有向他吐露什麼,我覺得這種巧合太令人畏懼,令人費解了,因而既難以言傳,也無法議論。要是我說出什麼來,我的經歷也必定會在聆聽者的心靈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這飽受痛苦的心靈上容易憂傷了,不需要再籠罩更深沉的超自然陰影了。於是我把這些縱情留在心裡,反覆思量。

「這會兒你不會奇怪了吧,」我主人繼續說,「那天晚上你出乎意外地在我當前冒出來時。我難以相信你不只是一個聲音和幻象,不只是某種會銷聲匿跡的東西,就像以前己經消失的夜半耳語和山間回聲那樣。現在我感謝上帝,我知道這回可不同了。是的,我感謝上帝!」

他把我從膝頭上放下來。虔敬地從額頭摘下帽子,向大地低下了沒有視力的眼睛,虔誠地默默站立著,只有最後幾句表示崇拜的話隱約可聞。

「我感謝造物主,在審判時還記著慈悲。我謙恭地懇求我的救世主賜予我力量,讓我從今以後過一種比以往更純潔的生活!」

隨後他伸出手讓我領著,我握住了那隻親愛的手,在我的嘴唇上放了一會兒,隨後讓它挽住我肩膀,我個子比他矮得多,所以既做立支撐,又當了嚮導。我們進了樹林,朝家裡走去。

「誰呀?」

「你知道——這個聖·約翰·里弗斯。」

「他不是我丈夫,也永遠不會是,他不愛我,我也不愛他。他愛(他可以愛,跟你的愛不同)一個名叫羅莎蒙德的年輕漂亮小姐。他要娶我只是由於以為我配當一個傳教士的妻子,其實我是不行的。他不錯,也很了不起,但十分冷峻,對我來說同冰山一般冷。他跟你不一樣,先生。在他身邊,接近他,或者同他在一起,我都不會愉快。他沒有迷戀我——沒有溺愛我。在我身上,他看不到吸引人的地方,連青春都看不到——他所看到的只不過心裡上的幾個有用之處罷了。那麼,先生,我得離開你上他那兒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本能地把我親愛的瞎眼主人摟得更緊了。他微微一笑。

「什麼,簡!這是真的嗎?這真是你與里弗斯之間的情況嗎?」

「絕對如此,先生。呵,你不必嫉妒!我想逗你一下讓你少傷心些。我認為憤怒比憂傷要好。不過要是你希望我愛你,你就只要瞧一瞧我確實多麼愛你,你就會自豪和滿足了。我的整個心兒是你的,先生,它屬於你,即使命運讓我身體的其餘部份永遠同你分離,我的心也會依然跟你在一起。」

他吻我的時候,痛苦的想法使他的臉又變得陰沉了。

「我燒毀了的視力!我傷殘了的體力!」他遺憾地咕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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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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