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10.第十章

酈清妍去寶相寺敬香這天夜裡,夜深的很了,周遭如潑墨般黑,屋檐下掛著的燭火照不亮方寸五步之內的距離,如同擺設一樣一溜地散發著極微弱的光線。

鎮國大將軍單府里,忙了一天的管家單柱邁著老胳膊老腿,緩緩往自己的院子走。身前的小廝提著的燈籠在寒風裡搖來搖去,聲音從前頭傳來,被風吹得斷斷續續的,「柱伯以後也多當心些身體,天天忙得這樣晚,哪裡吃得消。」

單柱嘆口氣,「勞碌慣了,一閑下來就渾身不舒坦。」

小廝恭維著,「也多虧了柱伯這樣盡心儘力,才把將軍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單柱擺擺手,「都仰仗了精明的夫人和寬厚的將軍,我一個老頭子,不過聽著主子的吩咐,盡心做事罷了。盡心了,主子自然器重你。少說多看多做才是最重要,平日里多和府里的老人請教,討得些為人做事的經驗,可記住了?」

小廝平白得了指點,喜不自勝,「多謝柱伯提點。」

「我是越來越老了,將軍府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多學著些吧。」單柱到了自己的院子,小廝幫他推開了門。「好了,就送到這裡吧,也不早了,早點去歇息。」

「那您當心,小的這就走了。」

這是單柱在將軍府里的住處,單黎待他溫厚,許他在外面買了個三進的宅子,單柱的妻妾和孩子也都不住府里。今夜單柱忙的晚,就沒有回家,來了這處歇覺。院子里伺候的小廝井伢不知他要來,將將脫了衣裳躺下,聽得動靜,忙披了外袍從偏房裡出來迎接。

「柱伯今夜忙得這樣晚啊?」

「年節將近,手上的事情自然多起來。你不用忙,快回去加件衣裳,別凍著了,然後端盆熱水過來於我洗漱就成。」

「好。柱伯先進屋,我去弄來。」井伢幫單柱開了門,回房穿了件襖衣,取了熱水並一壺熱茶,一碟點心送進了單柱屋子裡。

「大半夜的還讓你起來忙,快去睡吧,我這裡無事了。」

「柱伯客氣,這原就是您的屋子,小的伺候是分內之事。小的退下了,柱伯有什麼吩咐只管叫我。」

單柱這間卧房平日里不常讓旁人進來,只得井伢隔三差五進來打掃,每次也都待的不久。房間里少有人氣,雖然燒了地龍,又有碳火,還是有些清冷。單柱喝了杯熱茶,待身子暖起來了,才脫得只剩裡衣,撩起袖子洗臉。

剛掬起一捧水準備往臉上拍,被眼前突然出現的年輕男人嚇了一跳,一把水全潑在胸口,衣襟瞬間濕透了。單柱慍怒,壓著心頭不悅,「每次都這樣沒聲沒息出現,你是要嚇死老頭子我嗎?」

身著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抱著胳膊靠在柱子上,「所以我最厭倦和你們這些不會武的人打交道,都站到眼前了也察覺不到,要取你們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

單柱去柜子里翻乾淨的衣裳,「我忙了一天,困頓得很,沒時間精力和你叨叨,這會子過來又是為了什麼事,你且說完了便走。」

「上回讓你放的書信,可有放好?」

「這種動動手指就能做到的事,居然還要你來親自確認?你家主子還真是閑得慌了。」

黑衣人勾唇嗤笑了一聲,說起正事來,「單府可有地下室或地窖?」

「有幾個堆菜食和放雜物的,單黎和單駿屋子裡各有一個密室,要做什麼?」

「主人要運十萬兩銀子進單府,俱是現銀,你可有法子?」

「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單黎單駿都是高手,想要不為人知地弄進來,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就可以辦好的。」單柱的聲音蒼老卻平穩,「若是我冒著被單駿一槍扎死的風險做成了這件事,你主子能給我什麼好處?」

黑衣人冷笑,「還不知你能不能辦的成就談好處,不覺得太早了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有豐厚的回報,我一個老頭子可沒有那個精力去折騰。」

「你且說你有沒有法子。」

「若我有呢?」

「事成之後,單府亡,十萬兩全部歸你。不過從此你需得改頭換面,想去哪裡都可以,獨不能回皇城。」

單柱想了想,點頭,「十萬兩換單家闔族人命,等價交換。」

「你還真是為了錢什麼都幹得出,單府對善待你幾十年的恩情全都被你丟給狗吃了。」

單柱冷冷地看著他,「別五十步笑百步,我與你都是一路貨色。況且,關注別人的私事實在算不得什麼好事,以後還是把你的好奇心收一收罷。譬如老頭子我,就從不關心你那個主人是誰,作何要單家死絕。」

黑衣人點頭,「這是你做的最明智的選擇。」

「老頭子我一向清明理智,不然也活不到現在了。」不準備繼續講廢話,單柱問那黑衣男人,「銀子何時到?」

「後天夜裡,有人與你聯繫。」

「最好分做多次,我這邊好安排。動靜過大,是要出事的。」想了想,「或可先運到我宅里,我再將銀兩分批混在採買中弄進來。」

「若是被你私吞了如何?」

「你我合作也非一回兩回,還不清楚我的性子?還不是我的錢我不會拿,縱然我貪財,卻也是謹遵取之有道的。」

「呵!」黑衣人被說的忍不住笑了一聲,「你連人心都沒有,居然還講究取之有道?」

單柱拍拍他的肩膀,不過被對方身形一閃躲開了。「年輕人,莫要低看任何人,尤其是老人,不然要吃大虧的。」

「我倒才發現,你除了貪財,還愛說教。」

單柱嘆著氣搖頭,「朽木不可雕也。」

黑衣人不與他貧,問起另一件事,「府上的探子回稟,說單駿突然向你要賬本來看,是不是疑心了什麼?」

「那頭只知舞刀弄槍的蠢牛能看得懂什麼?就算他能看懂,我的賬本向來做的兩份,給他沒有問題的那份,他就算找十個八個人來一起研究,也瞧不出朵花來。你只管忙你家主子吩咐的事情吧。」

「你對那小子倒是放心得很。」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還能不了解他的本事和脾性?讓他去戰場當武官,倒有可能幹出功業,要是留在皇城考科舉走仕途,只怕三年五年就被言官些的嘴皮子磨得骸骨無存。」

黑衣人嘖嘖兩聲,「你一個單府下人,說起這些事來還挺頭頭是道的啊?」

「嘿,這可是你第一次誇我,難得難得。」單柱笑道,「年輕人,多學著點,我吃過的鹽可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些。」

「剛說你一句好的,你就得臉開染缸,鹽都吃進你腦子,把腦漿子腌死了罷?」

單柱見他又要和自己吵,端起茶喝了幾口,做出送客的姿態,「話不投機半句多,老頭子要歇息了。」

黑衣人叮囑他,「莫忘主人吩咐之事。」

「曉得了曉得了,他是你主子,又非我主子。我不過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何必這樣耳提面命,不嫌啰嗦?」

「這話讓主子聽見,你死一萬次不足惜的。」

「那你去回稟吧,老頭子我坐等著。」單柱甩了杯子在桌上,還頗有兩分魄力。

黑衣人摸摸下巴,沒什麼特殊含義地笑了兩聲,從後窗跳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夜色越發濃烈,一身黑衣的男人幾乎和濃黑混為一體,叫人分辨不出。男人施展輕功,在高高低低的屋頂上跳躍著前進,每次落地都極輕,微不可聞的聲響如同一片羽毛落地,在寂靜的夜中轉瞬即逝。男人行進了不短的距離,單府早已看不見了,最後一次落地,是一處高大樓宇的屋頂。單膝跪地的男人面前立著一個身量高挑的人,對方繁複的衣袂拖在瓦礫上。黑衣男人有些心痛,這屋頂經歷風吹日晒,灰塵雨漬的不算乾淨,這麼好的特製衣料就這樣被弄髒了,主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奢侈。

「一切順利。」黑衣人率先開口回稟事情辦理的情況。

「嗯。」主人背對著他,衣袂被寒風吹起,長長黑髮隨風高揚,如同/修道之人立馬要羽化登仙一般。此情此景,只缺一輪圓月渲染。

「小滿將單柱的情況如實報給了單駿,對方已經著手採取措施了,能否翻盤,就要看他和單柱誰的速度快些。」黑衣人繼續說著。「小暑昨日回信,已經準備完畢著手就位。只是那小姐不過提醒了單駿一句,沒有做出其他的什麼事情來,主人真的要出動小暑?」言下之意是將小暑大材小用了。

「驚蟄,你的好奇心還是這麼重。」黑衣人,也就是驚蟄的主人緩緩回過頭來,不是酈清妍口中的月美人又是哪個?

驚蟄老實地嘆口氣,「因為二十四暗衛之中,屬驚蟄最笨吶。主人不交代清楚,驚蟄腦袋想破也想不通其中曲折彎道。」

「我就是喜歡驚蟄你如此的有自知之明。」月緩聲道,「不要小看她,也許她會是逆轉小曒多年的謀划的關鍵人物。」

「主人和皇上多年籌謀,要的是清白聽話的江山,區區一女子,見識淺薄,蚍蜉焉能撼樹?主人也太高看她些了。」

月笑了笑,「她能治溫闌的病。」

驚蟄沒聽明白,敬王妃的舊疾和貪墨案有什麼關係?

「她知道酈朗逸把她嫁進單家的真實目的,知道單家要亡,知道酈家要亡。這些事情,怕是單黎酈朗逸本人都未曾感覺到,她一閨閣女子如何得知,你不覺得奇怪嗎?」

驚蟄頓了頓,俯首請命,「只要主人下令,小的今夜就可以做掉她。」

「不。」月笑的意味深長,「山雨欲來風滿樓,她或許只是聰慧些察覺到了什麼端倪,此次肅清大舉是小曒的遊戲,我不過從旁幫扶,多了她,倒添了些趣味。到了撼動小曒計劃的地步,再考慮除掉一事也不遲。」

驚蟄有些意外,主人一向習慣防患於未然,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怎麼對個女人突然的優柔寡斷起來?難不成……莫不是……所以說……

月看著驚蟄臉上又露出分明是一團漿糊卻又篤信自己的思路是正確的表情,怕這傢伙又被自己亂七八糟的邏輯弄得混亂,好心開口解釋,「在我沒有自斂的情況下,她被我的手碰到過兩次,毫髮無損。」

驚蟄恍然大悟。

「這回讓你前前後後到處跑,辛苦了。」月笑的溫溫和和的,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人起來,黑衣男人像被滾燙的油潑了一身似的噌地一聲從地上彈跳而起,「不勞煩主人,不勞煩不勞煩,小的自己起來。」

月有點委屈,「被我摸到真的那麼燙嘛?小曒明明試過了,我離沸水的熱度還有很大的距離。驚蟄,你的反應也太過激了,好打擊我……」

驚蟄腹誹,主子您是能調節控制體溫的啊,何況您哪兒敢真的燙著皇上?在皇上和公主面前您是熱些了的水,見我們這些小的您卻是燒得火紅的碳,若是被碰到,只是被燙出一個洞都算萬幸。這幾年您越發不控制,也不看看霜降的燙傷膏藥有多麼的供不應求。如此一想,這酈家小姐和主人一樣,也是個世間奇物,難怪主人捨不得殺她。

「驚蟄又在肚子里說我壞話吧?」

「是……啊沒有!小的怎麼敢!」驚蟄下意識就要點頭,是的已經脫口,又生生咽了回去,還立時退了幾步,提防自家主人「慈愛」地伸手過來搭上自己的肩膀聊表安撫。上次燙傷的疤痕都還未好全呢!

「小滿果然沒有說錯,二十四暗衛,就屬驚蟄最有趣。」月煞有其事地點評。

驚蟄黑著一張臉看著他,不說話。

「以前我不明白小曒為何喜歡逗弄別人,喜歡看別人惱怒跳腳卻又無可奈何,今天一連逗了兩個人,倒是發現了一些趣味。看來小曒的毛病也不是無緣無故養成的。」

驚蟄一點也不想知道兩個人中的另一個是誰,只為自己不是主子第一個拿來開涮的人而欣慰,怕主子越發得寸進尺,冷冰冰開口說了句,「您要是再這樣,我就讓小滿把您的計劃全告訴單駿。」

月哈哈大笑,一點也不為對方的威脅所動容,「傻驚蟄,你能知道多少?你想告訴且去就是,單駿定是一個字也不信的。」

驚蟄恨的牙齒痒痒,使勁磨了磨,從牙縫間擠出聲音,「真不該受了立夏的蠱惑,稀里糊塗加入二十四暗衛,這些年你們全逮著我一人欺負。」

月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了拍驚蟄的背,掌心所觸範圍里的布料瞬間化為灰燼,皮肉燃燒炙烤的味道眼看就要飄起來。「原來驚蟄如此辛苦,做主子的真真於心不忍。」

驚蟄形象全無地跳著叫著躲開,千防萬防,最後還是被拍了一掌。雖未直接接觸,後背仍舊灼傷得厲害,火辣辣的疼痛湧起來。驚蟄一個字也不多說,就那麼跳著去找霜降討葯去了。身後的月無辜地看著自己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驚蟄差點沒忍住回身給他一拳,最後因身份武力的懸殊,硬生生作罷。

單駿的書房裡,房門緊閉,爐火早已燒盡了,屋裡冷如冰窖,溫度和屋外一般無二甚至過猶不及。單駿坐在椅子里,神色冷冽地看著身前書桌上攤開的一堆紙冊。

承德二十七年,以單黎為主帥出兵北梁,單柱作為單黎貼身侍從隨行,邊境駐軍遇上大雪,糧草補給不足,單柱聯合眾副將提議殺盡降兵俘虜以減少口糧,單黎被逼無奈接受提議,一次性殺盡連帶鄰國百姓十八萬人,暴行駭人聽聞,傳聞邊境血色雪花飛了三天不息。

承德三十年,單柱之長子為單黎送信回祖家,露宿一村寨,夜裡玷污了投宿人家的小女兒,以錢財封口,事後怕敗露,私自帶一百府兵屠村,全村上下十二戶五十八人,無一活口,先帝因此事將單黎由正一品護國將軍降為二品鎮國將軍,信任大減。

宣文三年,已是單黎副將的單柱之三子帶兵前往漳州剿匪,期間放任手下任意胡為,打著抗擊匪徒的名頭干著燒殺搶掠之事,百姓叫苦連天,直呼官兵比匪徒更加不顧百姓死活,跪在漳州知府門前叩求讓這些士兵早日離去。輔政王慕容亭雲以治兵不嚴為由收回單黎手中兵權,至此單黎徹底成為一個徒有虛架子的鎮國將軍,手中再無一個可用的兵。

諸如此類的事情,林林總總不下百件,件件牽涉人命,件件與單柱有關,件件最後都由單黎承擔責任,昔日耿直忠誠的大將軍,就這樣在泥沼里一步接一步越陷越深。

這些事單駿或多或少是聽說過的,一直來都單純地以為真的是父親運途不順,能力有限,卻沒有想到仔細查下來卻是這樣的真相。父親勤懇一生,估計從來沒有想過,背後有人一直在害自己罷?

如果不是妍妹的提醒,不是自己在與單柱對話時發現端倪,不是立馬讓心腹去徹查,自己大概也和父親一樣,到死都不會知道這些陳年舊賬,這些一直被無形的力量壓制著,只要隨便翻一件出來就能讓單家闔族死無全屍的往事。

單駿的胸膛劇烈起伏,眼前紙片上的字如同鋼針,一根根扎進自己的眼球,刺痛無比。

紙冊的最後一頁,是單柱的生平記事,該讓人知道與不該讓人知道的都記錄完全。貪污錢財,廣納美妾,皇城之中私宅就有三處,私產竟有二十萬之巨,遠超單府上下所有積蓄。長著慈祥善良忠厚老實的面龐,這些年卻打著父親的名頭,暗地裡不知干過多少人命關天的事情,全部靠著父親的人脈和大將軍的威名壓了下去,把單黎戎馬一生建立起來的好名聲毀得乾乾淨淨。單柱打的好算盤,這些爛事一旦揭發,父親又是首當其衝的罪首。

真是單家慈心善意養出來的一條白眼狼!

這張紙上讓單駿痛心的,不是單柱有多麼的吃裡扒外中飽私囊,而是單柱背後給了他靠山,讓他養肥了膽子為所欲為的人,是酈家兄弟。

這些年來,單黎是皇城中出了名的背黑鍋者,文臣武官仗著對方性子好口舌又笨拙,解決不了左右為難的事情全往他身上扣,甚至到了上朝無事時拿他開涮的地步。單黎是軍旅之人,憨實慣了,又一昧地不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任由對方含沙射影地嘲諷,有時被說的狠了,也臉紅脖子粗地說上幾句,換回的是對方的變本加厲。

定國公府這樣曾經出過極位人臣的家族,高貴顯赫只遜色於敬王府,若說還能有什麼事情需要單黎來頂罪,大約只有大型貪墨這種事了。

單黎被收走兵權的頭一年,也就是宣文二年,時任的護國大將軍是曾經風頭無兩的殷天啟。殷天啟帥兵十萬平定番邦之亂,結果二十萬兩黃金的軍餉不翼而飛,年輕的小皇帝面上不表,私底下卻派人徹查,所有證據都指向正在外領兵打仗的殷天啟。

殷天啟帶著沒有糧食沒有軍資的部隊浴血奮戰,以犧牲了近半數的人的戰果險勝敵軍十五萬大軍,凱旋而歸,結果等到的不是皇帝登上城牆親自迎接,不是加封賞賜,而是一紙以殷天啟貪污軍餉為由株連殷家上下九族的詔書,還有已經押在城牆上跪成一堆的殷氏族人。詔書一念完,對殷氏一族的死刑立時執行。

大軍留在了二十裡外,一代偉將孤零零跪在緊閉的城牆外,看著妻兒老小死在眼前咫尺,鮮血滿天滿地噴涌,一顆頭顱從城牆上掉下來,滾到殷天啟面前,是他不滿七歲的幼子。

殷天啟仰天長嘯,「君不知臣,臣不知君!」在凄厲悲痛的聲音里,兩行血淚順著臉頰滑下。

殷天啟拔劍,刎頸而亡。

這件事影響頗大,差點引起朝堂動亂,國政不穩。最後在敬王,定國公,還有時年只得二十歲的寧王,也就是皇帝同父同母的哥哥的努力下,三人聯手,力挽狂瀾,將殷天啟貪污的切實證據擺到明面,讓眾臣心服口服,不再非議小皇帝的驚人之舉。

如果,單駿突然想,如果當年軍餉失竊一事的確不是殷天啟所為,而是後來平定朝局的三人中的一個,或是三人皆有份,那這可真真是宣文開朝以來最大的冤案!

單駿眼皮跳得厲害,他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這已經不是如果是,而是絕對是!

酈朗逸,或酈朗迭,或慕容亭雲,或寧王,四人的其中一個,要將這頂帽子重新掀開,戴在一無兵力二無實權最好掌控的單黎頭上,藉此引發驚濤駭浪的政變。若背後主使的確是其中之一,目的無非改朝換代;若是發動者是皇帝,則必是準備周全,要徹底肅清朝堂了。

單駿覺得毛骨悚然,里裳全被冷汗打濕,連手都有些抖。單柱的心腹已經全部悄無聲息被押制起來,連單柱自己都不知道。府內還有多少內鬼還需要進一步詳查,作為大頭的單柱暫時不會翻出大浪,自己更需要採取行動的,是如何阻止住這眼看就要蓋下來的沉重帽子。

不過,這樣巨大的陰謀計劃,妍妹是如何知道的?若是無意間偷聽得知,為何不全盤道出,只是蜻蜓點水般點醒自己?還是她聽的不全,不知道怎麼細說?單駿腦子裡亂作一團,恨不得酈清妍就在自己跟前,好問個清楚。

還有一件事單駿想不通,酈朗逸既然決定要害單家,為何對自己的女兒有可能嫁入單府這件事毫不反對。宋佳欣告訴過單駿,酈家對自己和酈清妍這一對可是極為看好的,酈朗逸也沒有一絲要拒絕這門親事的意思。難道酈清妍嫁過來了,對酈朗逸有更大的不為人知的好處?

一大堆問題讓單駿頭腦發漲,事情未弄清之前,他不準備告訴父親,一是以父親那隻知道打仗的思維方式,未必能幫上什麼忙;二是讓父親知道了,母親必然也會知道,闔府人心惶惶,給人機會下手可不是什麼好事。

單駿胡亂沖了個澡,倒在床上,一點睡意都沒有,只等著天亮了遞帖子到定國公府,好生問一問酈清妍,至少要把她所知道的事全部套出來。

結果第二天一早,單駿剛穿戴好準備出門,就被手下的人回稟的一個消息炸得腦子發暈。下人在府里發現了兩條秘密地道,地道地面牆壁上土質緊實,看得出有些年頭。從小在將軍府長大,連後院花圃里有幾根狗尾草都知道的單駿,立在地道入口,看著黑黢黢的地底,一時驚訝的無法言語。

心腹繼續稟報收取到的消息,三日後單柱會讓人運十萬兩銀子進府,大約就是通過這兩條地道。消息是從單柱院子里服侍的一個叫井伢的小廝口中逼問出來的。今早天未亮,單駿就讓人扣住了單柱,把人關在他住的那個院子里,心腹帶人去辦這件事時,正巧看見這個井伢鬼鬼祟祟的在院門口徘徊,就一併抓住了,後來一番拷問,居然問出了這麼個重磅信息。井伢說這他是昨晚準備給單柱屋子裡添爐火時,在自己門口聽到隔壁有陌生男人的聲音,不敢聲張,屏著氣偷聽來的。

這頭一個接一個消息炸著單駿,又有下人來報,說單柱在院子里大吵大嚷著要出來。單駿現在一聽單柱的名字就一肚子火氣,直接說道,「直接敲暈了,要是醒來再叫嚷,就不給水米,我看他還有什麼力氣鬧騰!」想了一下,又對另一個下人說,「地道一事莫要讓府上的人知曉,若母親問起單柱的事,就說他昨晚歇太晚得了風寒,送回他自己宅子讓大夫看病去了。還有,派人把單柱宅子里的家眷全部看管起來,他那個宅子要是飛出一隻蚊子,你們就提頭來見我罷!」

除了在酈清妍面前能露出溫柔害羞的神情,別的時候單駿向來是冷言冷語,現在又加上一腔怒火,語氣更加暴虐,說得一群立侍的下人脊背僵硬,冷汗直冒。得了令的下人忙退下,去辦吩咐下來的事,生怕耽擱了半點,這個冰山主人會直接殺人。

單駿將該部署該監/禁的人全部安排好,一通事忙完,已快要到正午,忙騎了馬往定國公府去,等他到時,敬王妃剛巧把酈清妍接走。聽著定國公府門房的說法,酈清妍這是要到敬王府長住,想到以後自己的妍妹住在敬王府更是不好相見,眼前的事又半刻耽擱不得,單駿馬不停蹄,連接走的緣由也來不及問,同門房說了聲多謝,駕馬便追溫闌的馬車。

酈清妍被敬王妃相中然後帶走一事對於酈朗逸而言,是絕對的意外之喜。酈朗逸處心積慮想著要怎麼才能把酈清妍弄進敬王府,讓敬王府與定國公府結下深厚的聯繫,甚至連將她嫁給姜柒柒那瘸兒子的主意都打定了,這丫頭倒是出其不意地送了自己一份大禮。酈朗逸才不關心倆人是如何認識的,也不在乎溫闌接走酈清妍並讓她長住的由頭是什麼,他能看出來,溫闌是真心實意喜歡酈清妍。能得溫闌的心,自然比從姜柒柒入手要快捷有效得多,畢竟溫闌才是敬王府正妃,身後還有龐大的江南溫家坐鎮,一百一千個姜柒柒也不及她分毫。

今日溫闌一直讓酈清妍跟在她身旁,酈朗逸沒有找到機會同酈清妍說上話,交代一些私密要緊的事情。不過來日方長,酈朗逸定要和這個女兒好好說一說討得溫闌歡心的重要性,在獲得溫闌的信任后,再不動聲色地為家父說話,讓溫闌看重,而後在慕容亭雲面前美言也好,吹枕頭風也好,都是對定國公家極為極為有利的。

至於單家,沒了酈清妍,還有宋佳善與宋佳欣的表姐妹情誼在,不愁拉攏迷惑不了單黎。只要單柱那邊布置妥當,聯不聯姻其實都不打緊。這也是酈朗逸最後沒有硬逼酈清妍留下來出嫁,而是一怒之下准許她回金陵的原因。

這樣想著,酈朗逸彷彿看到大計得逞,未來一片光明燦爛前程,不由揚起溫和的笑容,拉住冷落了一個上午的宋佳善的手,柔聲道,「佳善,你真是我的福星,不僅將後院管的僅僅有條,更為我生了妍兒這樣好的女兒。」

宋佳善從溫闌說出要接走酈清妍開始就知自己已將正夫人之位捏在手中了,心中狂喜,面上卻一直隱忍未發,只是乖巧地跟在酈朗逸身邊隨進隨退,直到送走溫闌一行人。現在聽到酈朗逸說出這番話,心中更是歡暢得無法言表,掛起一個端莊得體又不乏女人柔美姿態的笑容,緩聲道,「還不是虧得老爺教導有方。」

酈朗逸現在聽什麼都像仙樂,何況宋佳善誇讚的聲音一向如同箜篌般動聽,哄得他滿面笑容越發得意。

宋佳善看準機會,力道適宜地揉捏著酈朗逸的肩膀,「敬王妃過府,倒是影響老爺不曾歇成午覺,妾擔憂老爺下午疲累,且隨妾去集雁居歇一覺可好?」

酈朗逸點頭,「你這樣說起,我的確覺得有些睏倦,便一道過去罷。」

宋佳善扶起他,「妾今日恰巧熬了葯膳,大夫說熬上七八個時辰最好,妾出門時嘗了一小口,味道極佳。待您一覺醒來,喝上一盅,定能越發的神清氣爽身體舒泰。」

酈朗逸拍拍她的肩膀,「你總是這樣貼心。」

宋佳善將一縷髮絲抿到耳後,露出勾人的玉頸來,聲音也拐了好幾個小彎,「侍奉老爺,是妾的本職所在。」

一時間郎情蜜意你儂我儂,而酈清妍幾個時辰前的出言不遜大逆不道,酈朗逸氣得恨不得沒有生出過這樣的女兒一事,已經被他們忘到九霄雲外。

清婉直到看不見溫闌的馬車了,才從府門處回來,看到這一幕,只覺無比辣眼,心中一時間冰涼無比。妍兒被接走,是否會被欺負,生死能否保障這倆人竟全然不理睬不關心,眼睛里全是飛黃騰達的前程。妍兒走前坐的凳子都還未涼透,倆人就開始拉拉扯扯,哪裡有半點做父母親的樣子。定國公府不缺錢不缺糧不缺人脈地位,父親何以至此?後院里的其他人從來安安分分和和樂樂,就母親和趙凝在那裡互相看不順眼鬥來鬥去,有了妍兒這茬,母親可謂穩坐正夫人之位,又何至於此?

看到這一幕,清婉終於理解了妍兒決意要離開定國公府回金陵去的原因。妍兒走前讓清婉轉告給宋佳善的那幾句話,清婉突然就一個字也不想說了。

你們不善待妍兒,妍兒何必善待於你?

清婉一刻也不多待,轉身回了藕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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