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六十一章(下)

125.第六十一章(下)

「我需要什麼呢?在新的環境、新的面孔、新的房子中一個新的工作。我只要這個,因為好高鶩遠是徒勞無益的。人們怎樣才能找到一個新工作呢?我猜想他們求助於朋友。但我沒有朋友。很多沒有朋友的人只好自己動手去找工作,自己救自己,他們採用什麼辦法呢?」

我說不上來,找不到答案。隨後我責令自己的頭腦找到一個回答,而且要快。我動著腦筋,越動越快。我感到我的腦袋和太陽穴在搏動著。但將近一個小時,我的腦子亂七八糟,一切努力毫無結果。我因為徒勞無功而心亂加麻,便立起身來,在房間里轉了轉,拉開窗帘,望見一兩顆星星,在寒夜中顫抖,我再次爬到床上。

準是有一位善良的仙女,趁我不在時把我需要的主意放到了我枕頭上,因為我躺下時,這主意悄悄地、自然而然地閃入我腦際。「凡是謀職的人都登廣告,你必須在《××郡先驅報》上登廣告。」

「怎麼登呢?我對廣告一無所知。」

回答來得自然而又及時:

「你必須把廣告和廣告費放在同一個信封里,寄給《先驅報》的編輯,你必須立即抓住第一個機會把信投到洛頓郵局,回信務必寄往那裡郵局的J.E.。信寄出后一個星期,你可以去查詢。要是來了迴音,那就隨之行動。」

我把這個計劃琢磨了二三回,接著便消化在腦子裡,我非常清晰地把它具體化了,我很滿意,不久便酣然入睡。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來了,沒等起床鈴把全校吵醒就寫好了廣告,封入信封,寫上了地址。信上說:

「現有一位年輕女士,熟悉教學(我不是做了兩年的教師嗎?)願謀一家庭教師職位,兒童年齡須幼於十四歲(我想自己才十八歲,要指導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人是斷然不行的)。該女士能勝任良好的英國教育所含的普通課科,以及法文、繪畫和音樂的教學(讀者呀,現在這張狹窄的技能表,在那個時代還算是比較廣博的)。回信請寄××郡洛頓郵局,J.E.收。」

這份文件在我抽屜里整整鎖了一天。用完茶點以後,我向新來的校長請假去洛頓,為自己也為一兩位共事的老師辦些小事。她欣然允諾,於是我便去了。一共有兩英里步行路程,傍晚還下著雨,好在白晝依然很長。我逛了一兩家商店,把信塞進郵局,冒著大雨回來,外衣都淌著水,但心裡如釋重負。

接著的那個星期似乎很長,然而,它像世間的萬物一樣,終於到了盡頭。一個秋高氣爽的傍晚,我再次踏上了去洛頓的路途。順便提一句,小路風景如畫,沿著小溪向前延伸,穿過彎彎曲曲秀□□人的山谷。不過那天我想得更多的是那封可能在,可能不在小城等著我的信,而不是草地和溪水的魅力。

這時我冠冕堂皇的差使是度量腳碼做一雙鞋。所以我先去干這件事。了卻以後,從鞋匠那兒出來,穿過潔凈安寧的小街,來到郵局。管理員是位老婦人,鼻樑上架著角質眼鏡,手上戴著黑色露指手套。

「有寫給J.E.的信嗎?」我問。

她從眼鏡上方盯著我,隨後打開一個抽屜,在裡面放著的東西中間翻了好久好久。時間那麼長,我簡直開始有些泄氣了。最後,她終於把一份文件放到眼鏡底上,過了將近五分鐘,才越過櫃檯,遞給我,同時投過來刨根究底,疑慮重重的一瞥——這封信是寫給J.E.的。

「就只有這麼一封?」我問。

「沒有了,」她說,我把信放進口袋,回頭就走。當時我不能拆開,按照規定我得八點前返回,而這時已經七點半了。

一到家便有種種事務等著我去做。姑娘們做功課時我得陪坐著,隨後是輪到我讀禱告,照應她們上床。在此之後,我與其他教師吃了晚飯。甚至最後到了夜間安寢時,那位始終少不了的格麗絲小姐仍與我作伴。燭台上只剩下一短截蠟燭了,我擔心她會喋喋不休,直至燭滅。幸好那一頓飯產生了催眠的效果。我還沒有脫好衣服,她已酣聲大作。蠟燭只剩一英寸,我取出了信,封口上署著縮寫F.,我拆開信封,發現內容十分簡單。

「如上周四在郡《先驅報》上登了廣告的J.E.具備她所提及的修養,如她能為自己的品格與能力提供滿意的證明人,即可獲得一份工作,僅需教一名學生,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年薪為三十英鎊。務請將證明人及其姓名、地址和詳情寄往下列姓名和地址:「××郡,米爾科特附近,桑菲爾德,費爾法克斯太太收。」

我把文件細看了很久。字體很老式,筆跡不大穩,像是一位老年婦女寫的。這一情況倒是讓人滿意的。我曾暗自擔心,我自作主張,獨自行動,會有陷入某種困境的危險。尤其是我希望自己努力得來的成果是體面的、正當的、enregle。我現在覺得手頭的這件事涉及一位老年婦女倒是好事。費爾法克斯太太!我想象她穿著黑色的長袍,戴著寡婦帽,也許索然無味,但井不失為一位典型的英國老派體面人物。桑菲爾德!毫無疑問,那是她住宅的名稱,肯定是個整潔而井井有條的地方,儘管我無力設想這幢房子的確切結構。××郡的米爾科特,我重溫了記憶中的英國地圖。不錯,郡和鎮都看到了。××郡比我現在居住的最偏遠的郡,離倫敦要近七十英里。這對我來說是十分可取的。我嚮往活躍熱鬧的地方。禾爾科特是個大工業城市,坐落在埃×河岸上,無疑是夠熱鬧的。這樣豈不更好,至少也是個徹底的改變。倒不是我的想象被那些高高的煙囪和團團煙霧所吸引,「不過,」我爭辯著,「或許桑菲爾德離鎮很遠呢。」

這時殘燭落入了燭台孔中,燭芯熄滅了。

第二天我得採取一些新的措施,這個計劃不能再悶在自己心裡了。為了獲得成功我必須說出口。下午娛樂活動時間,我去拜見了校長,告訴她我有可能找到一個新的職位,薪金是我目前所得的兩倍(在羅沃德我的年薪為十五鎊),請她替我把這事透露給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或委員會裡的某些人,並問明白他們是否允許我把他們作為證明人提出來。她一口答應充當這件事情的協調人。第二天,她向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提出了這件事,而他說必須寫信通知里德太太,因為她是我的當然監護人。結果便向那位太太發了封簡函。她回信說,一切悉聽尊便,她已久不干預我的事務了。這封信函在委員會裡傳閱,並經過了在我看來是極其今人厭煩的拖延後,我終於得到了正式許可,在可能情況下改善自己的處境。附帶還保證,由於我在羅沃德當教師和當學生時,一向表現很好,為此即將為我提供一份由學校督導簽字的品格和能力證明書。

大約一周以後,我收到了這份證明,抄寄了一份給費爾法克斯太太,並得到了那位太太的回復,說是對我感到滿意,並定於兩周后我去那位太太家擔任家庭教師。

現在我忙於作準備了。兩周時間一晃而過。我的衣裝不多,只是夠穿罷了。最後一天也完全夠我整理箱子——還是八年前從蓋茨黑德帶來的那一隻.

箱子已用繩子捆好,貼上了標籤。半小時之後有腳夫來把它取走,送往洛頓,我自己則第二天一早要趕到那裡去等公共馬車。我刷好了我的黑呢旅行裝,備好帽子、手套和皮手筒,把所有的抽屜翻了一遍,免得丟下什麼東西。此刻,我已無事可做,便想坐下來休息一下。但我做不到,儘管我已奔忙了一整天,卻一刻也無法休息,我太興奮了。我生活的一個階段今晚就要結束,明天將開始一個新的階段。在兩者的間隙,我難以入睡,我必須滿腔熱情地觀看這變化的完成。

「小姐,」一個在門廳碰到我的僕人說。這會兒我正像一個不安的幽靈似地在那裡徘徊,「樓下有個人要見你。」

「準是腳夫,」我想,問也沒問一聲就奔下了樓去。我正經過半開著的后客廳,也就是教師休息室,向廚房走去,有人卻從裡面跑了出來。「準是她!——在哪兒我都認得出她來!」那人攔住我,一把抓過我的手叫道。

我定睛一看,見是一個少婦,穿戴得像一個衣著講究的僕人,一付已婚婦女模樣,卻不失年輕漂亮,頭髮和眸子烏黑,臉色紅潤。

「瞧,是誰來了?」她回話的嗓音和笑容我似曾相識,「我想你沒有把我完全忘記吧,簡小姐?」

頃刻之間我便喜不自禁地擁抱她,吻她了。「貝茜!貝茜!貝茜!」我光這麼叫著,而她聽了又是笑又是哭,兩人都進了后客廳。壁爐旁邊站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傢伙,穿著花格呢外衣和褲子。

「那是我的兒子,」貝茜立刻說。

「這麼說,你結婚了,貝茜?」

「是呀,己經快五年了,嫁給了馬車夫羅伯特·利文,除了站在那兒的鮑比,我還有一個小女孩,我把她的教名取作簡。」

「你不住在蓋茨黑德了?」

「我住在門房裡,原來那個看門的走了。」

「噢,他們都過得怎麼樣?把他們的事情統統都告訴我,貝茜。不過先坐下來,還有鮑比,過來坐在我的膝頭上好嗎?」但鮑比還是喜歡側著身子挨近他媽媽。

「你長得那麼高了,簡小姐,而又沒有發胖,」利文太太繼續說。「我猜想學校里沒有把你照看得太好吧,里德小姐要比你高得多呢。而喬治亞娜小姐有你兩個人那麼闊。」

「喬治亞娜想來很漂亮吧,貝茜?」

「很漂亮。去年冬天她同媽媽上了倫敦,在那兒人見人愛,一個年輕勛爵愛上了她,但勛爵的親戚反對這門親事,而——你認為怎麼樣——他和喬治亞娜小姐決定私奔,於是讓人發現了,受到了阻止。發現他們的正是里德小姐,我想她是出於妒嫉,如今她們姐妹倆像貓和狗一樣不合,老是吵架。」

「那麼,約翰·里德怎麼樣了?」

「啊,他辜負了他媽媽的希望,表現並不好。他上了大學,而考試不及格,我想他們是這麼說的。後來他的叔叔們要他將來當律師,去學習法律,但他是個年輕浪蕩子,我想他們甭想使他有出息。」

「他長成什麼模樣了?」

「他很高,有人叫他俊小夥子,不過他的嘴唇很厚。」

「里德太太怎麼樣?」

「太太顯得有些發胖,外表看看倒不錯,但我想她心裡很不安。約翰先生的行為使她不高興—一約翰用掉了很多錢。」

「是她派你到這裡來的嗎,貝茜?」

「說真的,不是。我倒早就想見你了。我聽說你寫了信來,說是要去遠地方,我想我還是乘你還沒有遠走高飛的時候,動身來見你一面。」

「恐怕你對我失望了吧,貝茜。」說完我笑了起來。我發覺貝茜的目光雖然流露出關切,卻絲毫沒有讚賞之意。

「不,簡小姐,不完全這樣。你夠文雅的了,你看上去像個貴婦人。當然你還是我所預料的那樣,還是孩子的時候你就長得不漂亮。」

我對貝茵坦率的回答報之以微笑。我想她說得對,不過我承認,我對這話的含義並沒有無動於衷。在十八歲的年紀上,大多數人都希望能討人喜歡,而她們相信,自己並不具備有助於實現這種願望的外表時,心裡是絕不會高興的。

「不過我想你很聰明,」貝茜繼續說,以表示安慰。「你會什麼?能彈鋼琴嗎?」

「會一點兒。」

房內有一架鋼琴。貝茜走過去把它打開,隨後要我坐下來給她彈個曲子。我彈了一兩曲華爾茲,她聽得著了迷。

「兩位里德小姐彈不了這麼好!」她欣喜地說,「我總是說你在學問上一定會超過她們的,你能畫嗎?」

「壁爐架上的那幅畫就是我畫的。」這是一幅水彩風景畫,我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校長,以感謝她代表我在委員會中所作的善意斡旋。她把這幅畫加了框,還上了光。

「嗬,好漂亮,簡小姐!它同里德小姐的繪畫老師作的畫一樣好,更不要說年輕小姐她們自己了,她們同你天差地遠。你學法語了嗎?」

「學了,貝茵,我能讀還能講。」

「你會做細布和粗布上的刺繡活嗎?」

「我會。」

「啊,你是個大家閨秀啦,簡小姐!我早知道你會的。不管你的親戚理不理你,照樣會有長進。我有件事兒要問你,你父親的親屬,有沒有寫過信給你,就是那些姓愛的人?」

「這輩子還沒有。」

「啊,你知道太太常說,他們又窮又讓人瞧不起。窮倒是可能的,但我相信他們像里德家的人一樣有紳士派頭。大約七年前的一天,一位愛先生來到蓋茨黑德,而且要見見你。太太說你在五十英裡外的學校里,他好像很失望,因為他不能多呆。他要乘船到外國去,一兩天後從倫敦開航。他看上去完全像個紳士,我想他是你父親的兄弟。」

「他上國外哪個國家,貝茜?」

「幾千英裡外的一個島,那兒出產酒——管家告訴我的。」

「馬德拉島?」我提醒了一下。

「對,就是這地方——就是這幾個字。」

「那他走了?」

「是的,他在屋裡沒有呆上幾分鐘。太太對他很傲慢,後來她把他叫作一個『狡猾的生意人』,我那位羅伯特估計他是個酒商。」

「很可能,」我回答,「或者酒商的職員或代理人。」

貝茜和我又談了一個鐘頭的往事,後來,她不得不告辭了。第二天在洛頓侯車時又見了她五分鐘。最後我們在布洛克赫斯特紋章旅店的門邊分手,各走各的路,她動身去羅沃德山崗搭車回蓋茨黑德;而我登上了車子,讓它把我帶往米爾科特那個陌生的郊區,從事新的使命,開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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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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