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少艾之九

23.少艾之九

源冬柿不知道,她一覺睡起來,她的名字又第二次傳遍了平安京。

第一次,她是救下光華公子的神秘女陰陽師,居住在二條院中,每日扶窗幽嘆,擅奏唐國的瑤琴,夜中琴音可使鳥雀駐足,與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聯手收服橋姬,袖中的芬芳使得頭中將魂牽夢繞。奇女子源冬柿之名出現在貴族女公子的日常交談,甚至傳進了宮闈之中,一時間成為宮中女房們熱烈討論的對象。

源冬柿:「……」

第二次,連妖怪都覬覦她的美貌,夜夜攀爬在她的屋檐上偷看她梳發彈琴,終於按捺不住這相思之情,將她擄走,而這位奇女子源冬柿卻並不慌亂,與妖怪鬥智斗勇,趁此機會救下之前被妖怪所擄的雲居雁小姐。

源冬柿:「…………」

源冬柿嘆了口氣,看向走在她身旁的晴明,晴明也正好回眼看她,眼中滿是狡黠,而保憲及博雅似乎聽那女房滔滔不絕聽得很是過癮,還時不時點點頭。源冬柿只覺得有些頭疼,望向迴廊下那朵朵盛開的龍膽花,午後陽光乾燥而熾熱,對面的池塘泛著粼粼波光,在盛放的紫色龍膽上染出一片片潺潺流動的金色。

左大臣府邸的女官走在前面,還講著今日一早平安京中流傳的「女陰陽師涉險救女童」的故事,講到興處,用檜扇掩著嘴笑起來,回過頭去看源冬柿,道:「這次終於得見冬柿小姐,心中激動,就不免說得多了些。」

源冬柿晃了晃神,再看向面前那位長發曳地的女房,正要回話,卻發現對方未被檜扇遮掩的眼睛有些熟悉,似乎是在雲居雁記憶中見過,她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此人正是與藤原順平有曖昧,在雲居雁記憶初始的那個池塘邊嘲笑她的女房之一。

源冬柿笑著道:「哪裡的話,能得到姬君如此誇讚,我心中也是竊喜呢。」她視線一瞟,瞧見女房懷中的疊紙,道,「聽聞左大臣府邸女房個個有才有貌,不知這位姐姐能否幫我作和歌一首,贈於他人?」

那女房道:「不知冬柿小姐想要什麼樣的和歌。」

源冬柿皺著眉道:「日前收到順平大人來信,上面寫道『昨宵隱約窺花貌,今日游雲不忍歸』,而我不知如何回信,還請姐姐指點指點。」

那女房握著檜扇的手輕輕一抖,眼中笑意漸漸淡去,她收起檜扇,隱於寬大的袖中,恨恨道:「若是表白之書,當時冬柿小姐親回為妙。」她轉過身,又朝前走去。

而保憲及博雅則臉帶驚訝地看向源冬柿,保憲看了看源冬柿,又看向晴明,道:「你們不是……」

源冬柿揉了揉額角:「閉嘴。」

源冬柿等人隨著女房來到廊下時,左大臣正靠在廊柱上聽女房奏和琴詠唱,他閉著眼似乎正聽得陶醉,在聽見腳步聲后,便睜開了眼,朝這邊望過來。

他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立烏帽下的鬢角已經斑白,但依舊精神矍鑠,氣勢不凡,他拍了拍手,女房便用朱漆烏木托盤托著幾隻黑釉白梅碗膝行至他身邊,他一邊笑著,一邊取過酒碗,分向眾人,道:「家中並無甚好酒,只有幾盅八幡清酒,眾位可不要嫌棄啊。」

晴明端過酒碗,閉著眼睛嗅了嗅酒香,道:「大人客氣,八幡清酒最是香醇,便只是一滴,也能讓人不能忘卻。」

左大臣笑了笑,抬眼看到源冬柿,道:「這位一定是那位名燥平安京的傳奇姬君女陰陽師,冬柿小姐了。」

源冬柿木。

「此番雲居雁得救,也多虧了冬柿小姐,實在是不勝感激。」左大臣說著,嘆了一口氣,道,「雲居雁的父親常日在外,並不常見她,內子身體欠佳,也有疏於照料的時候,這孩子自小性格便有些沉悶,但也是個好孩子,她失蹤時,內子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擔憂,便一病不起,直到聽到各位將雲居雁救出,才有了些精神。」

源冬柿聽他說著,便道:「那麼雲居雁小姐醒過來了嗎?」

左大臣點點頭:「今日天亮時便醒過來了。」他說著,又道,「不過奇怪的是,經過此事,雲居雁的性格似乎要開朗了許多,夕霧找她玩她也不會出口拒絕了。」

源冬柿看向晴明,卻見晴明正低著頭將酒碗放回托盤中,似乎感受到了源冬柿的目光,微微抬眼,朝源冬柿翹了翹嘴角。

源冬柿扯了扯嘴角,回過了頭。

雲居雁已經醒來,想必晴明早已兌現了與姑獲鳥的承諾,將她關於妖怪的記憶全部抹去了吧。源冬柿想到姑獲鳥撐著傘站在院中,陽光盡數灑在她的傘與翅膀的黑羽上,似乎將她的線條模糊,將她整個人融進了陽光之中去,那場景竟讓人感覺到了些許寂寞。

那奏著和琴的女房剛好唱道:「紛紛心緒亂,皺似信夫絹。若不與卿識,為誰珠淚潸。」

左大臣道:「怎地唱得如此悲涼,換一首吧。」

女房撥弦的動作一變,又唱起來《難波津之歌》。

源冬柿聽著女房琴音,轉頭去看廊外,從她這裡,仍能看見那座紅色的之字橋,與橋邊蔭蔭柳樹,風捲起柳梢,吹皺岸邊池水,她恍惚間看見柳條間鑽出一個穿著萌黃色小衵的女童,女童留著額發,手中拿著一隻蹴鞠,笑著朝前跑,而一個梳著總角的男童跟著她跑出來,兩個小孩玩得很是開心,隔著老遠仍能聽見他們咯咯的笑聲。

左大臣順著源冬柿的視線看過去,笑道:「雲居雁剛剛醒來,夕霧就去找她玩蹴鞠了。」

源冬柿點點頭,道:「我能去跟雲居雁說幾句話嗎?」

「自然。」左大臣笑道,「冬柿小姐可是雲居雁的救命恩人。」

源冬柿得到左大臣應允,便提著衣擺起身,她正要步出廊下時,忽然聽晴明道:「柿子小姐不如帶上這個吧。」

源冬柿扭頭去看他,只見他自懷中抽出一張繪有桔梗印的符咒,這符咒上並沒有妖怪畫像,然而源冬柿還是知道這符是與哪個妖怪有關係。

她心中有些動容,正想說些什麼,卻見晴明笑著抿了抿黑釉白梅碗中的清酒,看了她一眼,道:「免得有妖怪覬覦柿子小姐美貌,將柿子小姐又擄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源冬柿面無表情:「……」

她覺得她剛剛的小感動全餵給了鴉天狗。

源冬柿順著迴廊走到橋邊時,雲居雁正在跟夕霧玩蹴鞠,她將外面的小衵脫掉交給了女房,正玩得興起,那隻蹴鞠滾落到了源冬柿腳邊,源冬柿彎下腰去撿,便聽見夕霧叫了一聲:「你是那個陰陽師!」

源冬柿拋了拋手中蹴鞠,朝跑過來的夕霧笑道:「你還記得我?」

「我當然記得!」夕霧道,他牽著身邊的雲居雁走到源冬柿身旁,朝雲居雁道,「她是住在我父親那裡的陰陽師,上次來看我的時候還召喚了式神陪我玩呢。」

雲居雁抬著頭與源冬柿對視,看了許久后,道:「我曾經見過你嗎?」

源冬柿想了想,按理來說,雲居雁確實是沒有見過她的,便搖搖頭,道:「沒有。」

雲居雁歪了歪頭,道:「可是我覺得你有些熟悉。」

夕霧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雲居雁,你被妖怪擄走還是她救的你呢。」

雲居雁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又看向源冬柿,道:「原來是大姐姐救的我。」她的視線移到源冬柿手中那隻蹴鞠上,「那麼大姐姐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蹴鞠?」

源冬柿笑著搖搖頭,道:「大姐姐我不會玩蹴鞠,不過我可以召喚式神跟你們玩。」

之前跟帚神玩了一下午的夕霧一聽便極為興奮,他繞著源冬柿跳了一圈,道:「冬柿姐姐,這回你召喚什麼過來跟我們玩?還是帚神嗎?」

源冬柿笑著將蹴鞠還給了他,從袖中抽出之前晴明遞給她的咒符,拋入空中。

兩個小孩又興奮又好奇地抬頭望著那張飄在空中的紙符,直到一把繪著水墨山水的傘出現,將直直照在他們臉頰上的刺目陽光擋在傘外。

「這是……」夕霧驚訝道。

源冬柿看著撐著傘戴著巨大市女笠的背影,道:「姑獲鳥。」

雲居雁在看見撐傘的姑獲鳥斗笠垂絹后的那張詭異笑臉愣了愣,源冬柿還以為她會被那張臉嚇哭,卻見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地湊近姑獲鳥,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姑獲鳥的翅膀,而姑獲鳥的身體僵了一僵,又微微彎曲,將她小小的手捧在了自己翅膀內側柔軟的絨毛上。

雲居雁用手背蹭了蹭姑獲鳥的絨毛,忽然道:「欸?」她伸出另一隻手抹了抹眼角,「我怎麼哭啦?」

「雲居雁哭哭!」夕霧在一旁做了個鬼臉。

「她只能陪你們玩一次。」源冬柿笑道,「好好跟她玩吧。」

她說著,轉過身走上了之字橋,站在橋欄上看著姑獲鳥帶著兩個小孩子玩蹴鞠,初秋的陽光依然帶著些微灼熱,陽光斜斜地照在她臉頰上,又將她的側影投在橋下的水面上,水面微微盪起漣漪,連著她的倒映也顯得有些凌亂。

「紛紛心緒亂,皺似信夫絹。若不與卿識,為誰珠淚潸。曾風流人間的河原左大臣,也寫過如此悲傷的和歌呢。」

源冬柿扭過頭,只見晴明緩緩走上橋來,他一身狩衣,讓這陽光染了一身燦爛的金,他嘴角帶笑,手中的蝙蝠扇在另一手的手心上輕輕敲動,與源冬柿初見他時一樣,悠然自若,彷彿午後閑庭信步的貴公子。

源冬柿道:「便是曾風流人間,卻也嘗過世間心酸。」她頓了頓,道,「你覺得姑獲鳥會不會悲傷?」

「既然曾經在別人看來風光無限的人會悲傷,妖怪又豈不會悲傷?」晴明道。

「那她會不會後悔讓你將雲居雁連同她的記憶一併抹去?」

晴明笑笑,搖搖頭,道:「若是相讓雲居雁平平安安長大,不再接觸妖怪,這便是最好的選擇。她不會後悔的。」

源冬柿斜眼看他:「你不是說你並不了解姑獲鳥嗎?」

晴明看向正在帶著小孩子玩蹴鞠的姑獲鳥,眯了眯眼睛,道:「大約天底下的母親,都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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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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