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隻餓急的老鼠啃醒,實在算不得什麼有趣的經歷,顏息白無力地蜷縮在潮濕發黑、散發異味的陳年稻草上,凍得麻木的身體幾乎失去知覺,她睜着眼,就這麼怔怔地望着牆上窄窄小窗口透進來的一點銀色月光發獃。

封閉狹小的空間、木製的圓柱籠門,黑糊糊的牆上不知道被塗抹了多少層噁心的東西,冷冽的空氣中飄蕩著令人反胃的酸腐熏臭,周圍有幾個女人粗魯響亮的鼾聲和夢中含糊的囈語,一些悉悉索索、鬼鬼祟祟的聲響應該來自數不清的老鼠、蟑螂之類的人類公敵……

她,顏息白,一名生在春風裏、長在紅旗下,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建設者,目前正躺在一個未知古大陸的陰暗牢房裏,餓著肚子思考有關宇宙的起源、生命的意義、自我的價值……好吧,其實,她想的根本沒那麼高深。一個熱乎乎、白胖胖、鬆軟軟、能讓她止住腹中如雷飢聲的——饅頭,就是她現在所能想像的所有。

來到這個古怪世界,進入此陌生身體已經過了三天,一切震驚、茫然、恐懼、慌亂、擔憂、沮喪……最終歸於平靜。命運像個任性的惡作劇小孩,誰也別想抓住它蹦跳的腳步。你能對一個扮著無辜鬼臉的小屁孩認真計較什麼?所以,一切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霉。也幸好我們的年輕主播向來隨遇而安,電波里常用來開導受傷男女聽眾的一套說辭也挺能自我安慰。在初時的渾渾噩噩、裝聾作啞后,她用心觀察各位獄友和牢頭們的衣着服飾、言談舉止,盡量小心翼翼地試探打聽,倒也簡單琢磨出一些境況。

在所有已知的史書里,這是個不存在任何記錄的時空,女尊男卑,一妻多夫,生產力相當於中國歷史上的宋朝,其思想也如宋朝般漸趨保守,男子地位極為低下,需依附女子才能生存,妻死改嫁被認為不貞,是遭鄉鄰鄙視的行為。她現在所在的地方叫風來鎮,舊稱鳳來鎮,據說百年前出了位前朝鳳后,為了避當朝的諱,才改諧音為「風來鎮」。風來鎮距京都千里之遙,但地理條件不錯,與周圍多條商道驛站相連,過往客商多在此歇腳留宿、稍事修整,因此經濟倒也發達,雖是個面積不大的小鎮,其欣欣向榮之景倒隱有超過一般縣城的勢頭。她這具身體本名鄒衍,原是街頭一地痞混混,綽號「癩鄒兒」,吃喝嫖賭,偷雞摸狗,為禍四鄰。前幾日在賭場和人起了衝突,被人一悶棍打在後腦勺,腫起了好大一個包,懵懵懂懂之際被趕到的官差鎖進了縣衙,死狗般丟在爛稻草上無人問津。也虧得「癩鄒兒」長得壯實,身體底子不錯,歇了兩日便緩過勁來,頭上的包也漸漸消腫了,只是內里的魂卻不知為啥換成了可憐的顏息白。

「哐啷哐啷」的鐵鏈聲拉回了顏息白散亂的思緒,原來不知不覺間天已蒙蒙亮起,獄卒大姐打着哈欠,罵罵咧咧地打開了牢門:「……爺個球,連個安穩覺都不讓人睡!娘的,癩鄒兒,快點滾出來,你那個二手貨又在衙外接你來了。」說着,她「呸」得吐了口唾沫,摸了摸暗袋裏那幾個剛塞來的銅板。唔,人雖臟,但錢嘛,總是可愛的。

顏息白步履不穩、搖搖晃晃地扶著牆站起來,其他的牢犯已經為大清早被擾的清夢而吵嚷咒罵起來了,她不覺得若再慢一些自己會有好果子吃,不說別的,光獄卒因等得不耐煩而上前踹來的那腳就夠她受的。

她一瘸一拐地走過監獄里昏暗的通道,如豆的油燈垂死掙扎著散發最後一點餘熱,星點跳躍的光線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奇形怪狀猙獰的一如鬼怪。

身體乏力、僵硬、疼痛,顏息白走得很慢,腦中充斥着鬧哄哄的混亂念頭和些微面對未知的膽怯。牢頭口中不屑的二手貨,是她的「夫郎」——鄒刑氏,風來鎮有名的「刑寡夫」,姓如其命,刑父煞母,沖婦克子。本是出身書香世家,生父難產他時去世,十六歲嫁予商賈之女,十九歲新寡,留下一個年幼的兒子,一年後,母親大病一場,隨即撒手人寰。不久,他的兒子也沒能逃脫厄運,小小年紀便慘淡夭折,三個月後,他改嫁給了鎮上窮困潦倒、好吃懶做的混混癩鄒兒,飽受世人的嫌惡與唾棄。據說,若不是當初癩鄒兒欠了人家一大筆錢,急等著「刑寡夫」的陪嫁救命,不然絕不會娶一個天煞孤星進家門。鄒衍家中的人丁甚為單薄,除了年老體弱的父親和這個進門不過半年的丈夫,再無其他親友,老鄒氏對「刑寡夫」的醜名和未能延續香火一直耿耿於懷,平日裏苛責和刁難是絕少不了的……

嘖,若是聽故事,顏息白很可能會為主人公的凄慘遭遇唏噓感嘆一番,但如今,她卻實在沒有餘裕替素未謀面的老公傷懷,對她來說,與鄒衍越是親近的人越是危險,在他們面前,太容易露出馬腳,需得慎之又慎地對待。因此若非必要,或許對他很抱歉,她決定盡量減少與他相對的機會和時間。

——可惜,世事往往如此,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顏息白是否能如她所願般躲得遠遠的?

命運之神高坐雲端,拈花輕笑,神情莫測而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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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若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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