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4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109.4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貓撲中文)論壇進行第七天,老劉在下榻的酒店租了間會議室,一干有職位的老臉包括我在內,和國內集團理事進行視頻會議。

氣氛比較凝重,視頻兩邊都是憂心忡忡。國內諸位董事對這次引資計劃十分看重,聽說臨出國前一天還特地辦了個宴會,弄得跟唐太宗送唐僧西天取經的陣仗一樣,而且中國人講究不能空手而歸,要是作為北方唯一一家受到邀請的企業最後放了個空響,讓這些人以後怎麼再在圈子裡吹牛?

老劉等人也愁眉不展,畢竟某些壓力和無處著手的困境是身在其中才能感覺得到的,無法跟萬里之外的金主細說,說多了搞不好還會被認為敷衍、不儘力。

可是這些全球頂尖的機構說登月就登月,說穿地心就穿地心,說把太平洋貫個隧道就能建,人家什麼沒見過?豈是那麼好接觸的?尋常的信函對方連理會都不理會。要不是這次論壇的機會,也許我們十年八年都不一定站得到它們面前來。

一位不知頭銜但坐得位置挺靠前的董事問:「按你們那邊時間,還有幾天來著?」

老劉:「今天的內容已經結束了,主題部分還有兩天,另外還有三天的自由論壇。」

那人又問:「有沒有其他投資方聯繫你們?」

「有,但是我暫時還沒回應,我們設定了比較高端的資金來源和投資門檻,一旦開了先例,在外界眼中咱們的檔次就要下降幾個台階了。」老劉握著文人的一點風骨不撒手,「第一次難免遇到困難,如果受點冷眼就自降身價,我覺得得不償失。」

問話那人聽了略顯尷尬,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分管副總還沒開口,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一時間酸腐的氣息在會議室里瀰漫,視頻那頭有人不耐煩地拉了拉領帶。

老劉年輕時也是從實驗室里走出來的,我很理解他的想法,畢竟平時的期刊雜誌再權威、說得再好聽也只是個印刷品,是否有競爭力還是要看有沒有人肯投錢、給你投了多少錢用於開發,投資的機構越高端,給的錢越多,越說明你這個項目有前景。反之亦然,要是關起門來評估了半天,大家喜氣洋洋地當個寶貝,拿出來一看沒人肯花錢,或者人家只肯給個塊兒八毛的,太尷尬了。

如果能得到榜上有名的機構投資,哪怕一開始只是一筆很小的注資,也相當於給項目鍍了一層全球通行的金,對日後的審核、推廣都大有便利,對手下人也是一種鼓舞,大家幹勁會更足。

雖然老劉照比許苡仁的長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我竟從這句話里聽出了許苡仁的語氣,就是錢多錢少不要緊,只要是他認可的人給他一點肯定,他就能喝著西北風再戰一場的感覺。

在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還有人堅持著不肯完全放棄清高勁兒,這酸味兒聞得我渾身舒暢,精神酸爽,骨頭都被腐蝕酥了。

像這樣直面董事的會議是不需要我發言的,有事都有老劉頂著。聽說開會和玩手機是絕配,於是我坐在一角掏出手機看了看。

除了許苡仁值班的幾天之外,我們視頻通話了四五次,他漸漸沒了一開始的拘謹,在鏡頭裡的樣子越來越自然放鬆,而且大概是沒有我在旁邊動手動腳,他的表情動作顯得毫無防備——不像我在家時,他經常冷不丁地回頭,目測一下我們倆之間的距離夠不夠我偷襲。

經卧室暖黃的燈光一照,每張截圖都是說不出的歲月靜好。我看著手機里的圖片就能回想起每張截圖前後他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眼神往哪兒一瞥,什麼時候是裝凶,什麼時候是真的教訓我,看到他笑,我也忍不住跟著想笑。

「李總監。」

副總毫無預兆地喊了我一聲。

從國內跟過來的隨行會議服務人員非常專業,一秒鐘都沒用,立刻把畫面準確地切換到我面前的攝像頭,我春.光滿面、嘴角溢著口水的傻笑登時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的小屏幕上,匆忙往下收了收的手捏著的手機也暴露無遺。

老劉在我斜前方的轉椅上支著胳膊撫了一下自己不剩幾根毛的頭頂,發出一聲廉頗老矣的嘆息。

副總:「有什麼想法?」

畫面切成我和副總各佔一半的彙報模式,箭沒在弦上,我也不得不發了:「其實關於這件事,我還是有一點考慮的。」

副總點頭:「說。」

「十二家投資機構的餡餅確實好吃,可其他企業也不是等閑之輩,我覺得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我一邊思索著這些天來僅去聽過幾次的報告,一邊畫餅,「錢就是錢,從哪來的都是錢,咱們可以知名機構的投資也要,其他企業的投資也要。也許他們現在看起來不是那麼高端和專業,但是如果因為和我們的合作而提高了對方的企業形象,這也是一種回報。所以金額的門檻可以堅持,但是資格的面向可以相對開放一點,力量來自群眾。」

副總點頭:「想法很好,明後天是我們的項目招商報告,你去要錢吧。」

我:「?」

副總:「那這件事就交給李總監全權負責,劉總,麻煩你配合他處理一下相關事宜。」

老劉點頭如搗蒜:「沒問題,其他的全都交給我。」

副總「啪」地一合手中的文件夾:「今天就到這裡,明天報告結束后再開會,大家都去忙吧,散會。」

我:「……」

老劉直接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拎到我面前:「密碼是lsb222,裡面全公司的資料你都可以看,有特殊加密的隨時打電話給我,我今天就睡在你門口,不是,是睡在你對門,加油,看好你。」

我莫名其妙就加了個班。從五點多散會一直看到第二天凌晨五點,除了此次的大小引資項目之外,對公司自成立以來每年的經營項目和灰色收入,以及老劉老婆最近買了幾隻口紅、女兒上的興趣班多少錢一節課都了如指掌。

貼了一張超時空急救面膜之後,我水噹噹地向許苡仁發送了視頻請求,很快就看到了穿著白色背心的他一臉恬靜地坐在桌前。

許苡仁溫和的笑容不過三秒,陡然神色一凜:「你昨晚去哪了?」

他不是近視嗎?難道這也能看出來我熬夜了?我貼的面膜單價要100美元呢!效果應該不錯啊?我摸了摸自己光滑水潤的臉:「哪也沒去啊。」

許苡仁把手裡托著的書往桌上一丟:「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真的哪也沒去啊,我能去哪?」我無處喊冤,「你為什麼說我出去了啊?」

許苡仁神色嚴肅地揚了揚下巴:「你床上被子都沒打開,在哪睡的?地上?」

我鬆了口氣,拿過老劉的電腦給他看:「昨晚沒來得及睡覺,我們總監給我看點東西,我折騰了一晚上,這不是出差嘛,肯定得干點活,不能光吃閑飯是吧?」

許苡仁看看電腦,又看看我,神色複雜。有一瞬間他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歉疚,隨即關切地對我說:「不聊了,你去休息吧。」

我看他一眼就足以返本歸元,哪裡還需要睡覺?我忙道:「哎哎,等等呀,我現在睡什麼?一睡就睡過了,我看看你剛才看的什麼書?」

許苡仁手指往桌上一點,把書頭壓得翹起來給我看,那是一本胸心外科副職考試用書。

你說奇不奇怪?別人在他這個年齡,身上要麼沾著銅臭,要麼沾著姑娘的脂粉味兒,又或是居家過日子的柴米油鹽味道,最少也該沾了狐朋狗友的煙熏酒氣,可許苡仁舉手投足總是濃濃的書卷氣息,真說有什麼味道,那也是散發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出塵遺世,孑然獨立,奇也怪哉。

我心醉不已,只要是他看的,哪怕是小人書我也喜歡。我問:「看得怎麼樣了?這麼老厚一本,應該題不少吧?」

許苡仁修長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嗯,七千多道,等你回來差不多可以提問了。」

一個問一個答,是我們以前備考放鬆時經常玩的遊戲。

許苡仁是不主張考前高強度突擊複習的,我更不會自己跑到圖書館通宵,我們倆通常在寢室熄燈后黑燈瞎火地你一言我一語。我最喜歡聽他在黑暗中一本正經地把繁雜的內容按照自己的理解講得頭頭是道,從走廊還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直講到只余樓下蟬鳴蟲叫,從字正腔圓,一直念叨到只剩呢喃細語。

每到那時,我就有種從風華正茂到白髮蒼蒼,陪他走過了一輩子的感覺。

「不用等回去呀,」往昔歷歷在目,我搓搓手興奮不已,「我現在就可以提問啊,這書你放在架子上我好像看過,我想想啊……」

「再說吧。」剛才還說的好好的,許苡仁不知怎麼就不高興了,把書一合,往旁邊一推,看也不看我,「今天累了,先不提了。」

我趕緊奉上噓寒問暖:「哥,你今天都去哪了呀,這麼累?」

「嗯,對了。」許苡仁又來了精神,彎腰從地上拎起一個球袋,打開來是一個簽了滿球的名的籃球,「今天和師兄去打球,給你買的,上面是CBA遼省首發陣容的簽名。小區不是有籃球館么,你有時間可以去打打球。」

哪有拿簽名球去打的?而且那球上一看就的不知道哪路子野隊簽的名,許苡仁有時候也挺好糊弄。再說想當年哥哥我也差點去打聯賽了呢,我還稀罕他們簽名啊?

不過這都不重要,我最關心的還是:「哥,你還會打球啊?」

許苡仁不答,目光遊離到籃球上,三指一撐,再一轉,居然把球頂在指尖轉了起來。自轉了十幾秒,他雙手將球穩穩接住,道:「看和誰比了。」

他轉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我一度以為對許苡仁來說這些都是玩物喪志的洪水猛獸,沾一下就壞到骨子裡什麼的,為此我多年沒在他面前提起過。今天聽他主動說起會打籃球,我深感意外:「我怎麼沒見過你打呢?」

許苡仁淡然得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樣子:「有什麼好說的。」

我看到許苡仁就心癢,看到球就手癢,想上去搶過來拍兩下。我說:「哥,回頭等我回去了,咱倆一起去打啊?」

許苡仁雙手撐著球,轉動著審度上面的簽名:「你去就行了。」

打球再好玩,哪有許苡仁好玩?看他穩坐泰山的模樣我有點兒估不出他的水平,更想和他玩了。我說:「我自己打有啥意思,我哪能把你放在家裡自己去啊?你跟你師兄也是打,跟我不也是打嗎?」

許苡仁掂了兩下球,掌心按在球上,鄭重卻又輕鬆地回答:「哦,那就打吧。」

他身上穿著貼身的白色棉質背心,這種布料極易吸水,我毫不費力就能想象到它在球場被汗水打濕成半透明的樣子。我不禁心猿意馬:「哥,你幹啥老穿個背心啊,我爸那個年紀的才在襯衣裡邊穿背心呢。」

許苡仁揮手把球往旁邊一扔,揚眉看我:「那不穿?」

我尚未反應過來:「嗯?」

他雙手交叉捏住衣服下擺,不說話地看著我。

我剎時明白,起勁兒地鼓掌叫好:「哦哦哦!!!」

許苡仁卻一笑,鬆開了手:「穿背心是方便換衣服。穿在洗手衣裡面,幾十塊錢一件,萬一遇到急診手術出血量大,沾上血了丟掉也不可惜。」

「嘁,以為你要脫呢,」我本來只看貼身衣物勾勒出的線條已經滿足,而且那點衣服能遮住什麼?我靠腦補都能還原出原貌。可被他這麼一撩撥卻沒看到,誰還想管他穿背心是幹啥的啊!我不免失望,哀怨地嘟囔道,「騙子。」

許苡仁笑得更開心了,手掌無意識地揉了揉胸口,像是要把積壓在那裡的一團某種情緒揉散。他深嘆了一口氣,低聲說:「怎麼一個月還沒到。」

我看了看錶,一個月是沒到,可我和團隊約定碰頭的時間快到了。我說:「哥,我今天有報告,時間差不多了,我得換衣服了,你看不?」

許苡仁點頭:「看啊。」

我往後一跳,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了精光,原地轉了幾個圈,嘚瑟了好一陣兒才換上正裝。我端著手機放在洗手間鏡子面前,邊打領帶邊問:「怎麼樣!好看嗎!」

許苡仁支著胳膊掩嘴輕笑:「好看。不過,我以為你是問我看不看報告現場。」

怎麼得了便宜還賣乖呢?我不以為然:「嘁,報告有啥好看的,你看我還不行啊?」

許苡仁問:「你那現場有人錄像嗎?」

我:「有啊,公開的,凈記者。不過這種東西錄了也沒人往電視上放,專業性太強了老百姓誰看啊,不適合做成節目,在網上也看不見,怕被人三剪切兩剪切弄成詐騙廣告,最後報道可能只報道點成交數據什麼的。」

許苡仁想了想:「你同事能錄嗎?方便的話,錄下來你的發給我,一小段也行,手機錄就可以了。」

聞言,我打領帶的手一滯。

我情不自禁地回了一下頭,問我身後二十多年來的生涯聽見了沒有。

從許苡仁的「眼前」走到他的「眼裡」,毫無疑問是我前半生走過最短的距離,和最長的道路。

曾幾何時,我跟在他的身邊一路喋喋不休也難以換得他放慢腳步,在他面前花樣百出也未必能引他幾次側目。如今,許苡仁卻說,能不能麻煩你,錄下你自己來,給我看看你。

一點都不麻煩,榮幸之至,我雙手用力撐在洗手台上,才勉強擋住身後排山倒海洶湧而來的千思萬念。

許苡仁坐不住了:「能錄就錄,不能錄就不錄,你哭什麼。」

我一低頭,兩滴好久不見的眼淚摔在了洗手池裡。

「超越,怎麼了?」許苡仁放輕了聲音,溫言哄道,「誰欺負你了?咱不錄了好不好,別哭啊,聽話。」

我搖搖頭:「沒事,我們公司有隨行的專業攝像,我回頭叫他給我拷一份就行了。」

許苡仁:「不要,別去麻煩人家,你該幹嘛幹嘛,不用特地費心弄這個。人家的工作是來攝像的,不是義務來給誰剪片子的,別給別人增加額外的負擔。」

我怎麼說也糙了這麼些年,沒那麼多的眼淚,很快便重新奪回了情緒的掌控權,問:「那你不想看我了嗎?」

許苡仁見我神色正常了,如釋重負地靠迴轉椅里:「等你回來,天天看,夜夜看。只要你好好的,我……也不差這一眼。」

我狠狠擤了下鼻子,幽幽地埋怨他:「你還委屈上了,活該,誰叫你以前不看我?」

許苡仁一臉的不可理喻:「我什麼時候沒看你了?」

我:「比如以前,大一大二,在學校的時候,你好好看我了嗎?」

許苡仁輕嗤:「你知道我沒看?」

我想向他解釋此「看」非彼「看」:「我說的不光是眼睛的『看』,是那種……」

許苡仁擲地有聲地把我堵了回去:

貓撲中文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請遵醫囑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請遵醫囑
上一章下一章

109.4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