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癲狂

92.癲狂

派往登州去接「平王嫡子」的朱驍多日來帶著幾千人馬一路回程,應付著一撥又一撥的亂軍和刺客,隊伍還在半路,便接到以太上太皇名義頒布天下的詔書:平王嫡子已平安進京,平王嫡子乃是皇家正統,嫡子嫡孫,吉日便將登基。

所謂的吉日也只等了三天,裴六去接人,留在京中的裴三早已把一切準備好了

。壯哥兒睡夢中被姜采青從被窩裡挖了出來,梳洗穿戴,黃袍加身,小小的腦袋戴上了十二旒冠冕,收拾停當,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姜采青,見她鼓勵的笑容,便恭敬跪下給她磕了個頭,起身跟著一大群內侍走了。

姜采青目送他小小的身影離開,黃羅傘蓋,儀仗井然,看那小小的脊背,端端正正地挺著,倒是有模有樣了。

姜采青不知道裴家兄弟二人是怎麼跟孩子解釋的,壯小子當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小小的人兒,像是平靜接受了,回來竟也沒再多問鬧騰,只是此後這幾天,粘她粘得十分緊,幾乎寸步也不肯離,弄得幾番來找她「培養婚前感情」的裴六不勝哀怨。

兒子走了,姜采青環顧四周,宮娥環侍,她暫住這惠寧宮如今可是宮中乃至整個王朝最矚目的地方,小皇帝也暫住在這兒,宮中如今又沒有旁的主子,如果按規制,這宮裡伺候的人手可比皇太后的規格超出許多了。

姜采青看了一圈,也只有茵陳一張熟面孔,此刻正愣愣地盯著宮門出神。

姜采青估摸著,進宮這好幾天,茵陳大概還在發懵之中。想她一個普通富家的丫鬟,打從進了這皇宮,便搖身一變,炙手可熱起來,,就連掌宮女史和內侍總管都要恭敬地稱她一聲「茵陳姐姐」,這倒罷了,她從出生伺候大的小官人,把過尿餵過飯的,突然就變成了小皇帝,可憐的丫頭這頭腦真是有點應接不暇。

「這宮裡原先的那些個嬪妃,都關在什麼地方?」

姜采青忽然這麼一問,很快便有一女史小心答道:「稟夫人,當日這宮中平定之後,裴大人下令將偽帝的那些個嬪妃全都關在西北角的景瀾宮,一處看管,之後也無暇理會,便不曾降罪。前日裴將軍回來之後,已下令將承幸的妃嬪宮人送去城外和善庵出家,不曾承過幸的妃嬪,則送到浣衣局看守粗使去了。」

簡單說,前皇帝睡過的送去當尼姑,沒睡過的送去干粗活,這處理,倒是簡單粗暴毫不憐惜,當真是裴六的風格。女史口中的「裴大人」指的裴三,而裴將軍則是裴六。新皇沒正式登基,一眾功臣自然還沒有正式官職封號,朝廷上下便如此來區分裴家兄弟二人。

姜采青追問道:「其中有一位叫薛婉華的妃子呢?也是送去和善庵了么?」

「夫人問的是當日的婉妃么?聽說她昨日不曾被送走,還關在景瀾宮。」女史躬聲低頭,愈加小心地回道:「當日偽帝宮中,要說這位婉妃的恩寵也是頭一份了。聽說……如今整個景瀾宮就只剩下她一個了。這幾日忙碌,裴將軍還不曾明示如何處置。」

姜采青點點頭手,起身對茵陳道,「茵陳,跟我去景瀾宮看看。」

宮中都是些人精,隱隱也曾聽說過,當日那位婉妃跟沂州薛家曾是頗有些淵源的,一時間宮人都在悄悄揣摩,摸不準裴家兄弟留下薛婉華是何用意,當下聽了姜采青這話,卻也沒有一個敢多舌的。見姜采青決意要去,也不敢多言,忙著落人隨從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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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的御花園實則也不過是個大些的園子,大倒是真的,姜采青來了之後滿腹心事,不曾好好逛過,竟不知這御花園到底有多大。她隨意往西北角方向走去,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眼前的景緻。這時節正該是花木最繁茂的時候,然而這御花園剛剛經歷了戰火刀兵,雖已經過收拾打掃,卻仍掩不住一些損傷痕迹,比如這七零八落的竹林吧,一簇簇被削斷的青竹竿似乎在訴說著不久前的慘烈廝殺。

穿過御花園,景瀾宮靜靜矗立在宮牆一角,大門緊閉,兩個侍衛守在門口。景瀾宮原是宮中的御繡房,地方倒是挺大,外觀看起來比姜采青想象中的「冷宮牢房」好多了。前邊是繡房,後頭原是綉娘的住房,兩邊各一排小小的屋舍,也就這地方才住得下前皇帝那一大堆嬪妃。

內侍前頭帶路,推開其中一扇小木門,叫道:「薛氏,還不快來見過姜夫人。」

屋裡並無動靜,姜采青倒也不指望薛婉華殷勤出來拜見,便自顧自想要進去,旁邊女史忙攔住了勸道:「夫人,這屋子腌臢污穢,前幾日跟薛氏同屋的柔嬪就懸樑死在這屋裡的,可不是晦氣。夫人不如前邊廳中坐一坐,叫薛氏去廳中見您。」

姜采青腳步一頓,莫名有些惡寒,旁邊茵陳忙扶了她去前邊一處小廳,宮娥們趕緊擦拭打掃乾淨,奉了茶來。

薛婉華被兩名內侍領進來,穿一身素淡的織綾襦裙,綰著雙螺髻,只用一方碧色羅帕束住,通身並無旁的首飾,低垂著頭,神情木然。除此之外,她看起來並無別的不妥,狀態似乎還不錯。

見她進來后木然站立,旁邊女史忍不住喝道:「薛氏,還不趕緊見過姜夫人。」

「姜夫人?」薛婉華抬起頭,看了又看,似是一開始並沒有認出姜采青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還道什麼姜夫人呢,原來是張家那個寡妾罷了。」

兩旁內侍勃然變色,立刻便有人從身後踢了薛婉華一腳,薛婉華腿彎一軟,重重跪倒在地上。那內侍罵道:「瞎了你的眼,憑你也敢對夫人不敬!偽帝都死了,還當你是稱霸六宮的婉妃娘娘呢?」

「無妨。你們先下去吧。」

姜采青不惱不怒,端著茶盞只淡淡地吩咐道。身旁女史忙勸道:「夫人萬萬不可,這薛氏素來是個心狠手辣的,若是讓她衝撞了夫人,裴將軍少不得要打殺奴婢們了。」

「無妨的。」姜采青仍舊平淡說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她說幾句話。」

隨侍的宮人猶豫著退下,茵陳本來留下了的,姜采青便也將她打發了出去,她自信還不至於讓一個薛婉華傷到自己,只擺手對茵陳道:「你只管放心出去,我和薛氏也算舊識了,無非想和她敘敘舊,你且去大門口守著,不要讓人隨便進來打擾。」

姜采青打量著地上的薛婉華,簡衣素顏,髮髻梳理得整整齊齊,臉色雖說憔悴了些,並無落魄滄桑之感,依舊是美麗嬌弱的樣子,我見猶憐。

這大約是她在這個時空唯一的老鄉了。姜采青心中感慨,到底是心中的故鄉情結,她今日來,真的也就是想好好見見這位老鄉罷了。

再怎麼說,同是落到這時空的現代人,薛婉華即便可恨,可今時今日她也算得到報應了,姜采青甚至想著,從人道主義和老鄉的份上,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能幫她的。

可此刻看著地上這個依舊高傲、依舊美艷的女子,姜采青一下子卻又不知從哪兒說起了。她跟薛婉華雖說在裴家時候接觸過,卻也都是在張氏身邊,二人並無直接的交流,私下裡就沒說過話,更說不上交情。

這會子見了眼前的薛婉華,她不得不再次感慨,穿越女畢竟是穿越女,即便得了報應,淪為階下囚,這位薛婉華也還能照舊高傲如斯。

她這樣長久打量不語,地上跪著的薛婉華卻耐不住了,索性冷冷地先開了口。

「姜氏,你跑到這兒來,到底想做什麼?」

聽著那尖銳憤恨的語氣,姜采青搖頭自嘲地一笑,開口問道:「薛婉華,我今日就是來看看故人。你往後可有什麼打算么?」

「打算?」薛婉華反問道,「你覺得我如今能有什麼打算?」

「薛婉華,新皇已經登基了,裴家兄弟如今天下盡在掌握,我也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處置你。如果你有什麼心愿,倒也不妨和我一說,或許我能幫你。」

「你?你什麼意思?你能幫得了我什麼?」薛婉華尖著嗓子叫道:「你也不過是張家的一個寡妾罷了,走的什麼狗屎運攀上了裴家做親戚,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薛婉華這些時日被關在這宮牆一角,只隱約聽看守的宮人說裴家兄弟扶平王遺孤登基了,具體內情卻並不知道。姜采青當日在裴家時,薛婉華壓根就沒正眼看的,而今見她衣飾尊貴,隨從環擁,對比之下,只覺得自己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真是逮誰都想撕咬兩口。

「好吧,算我多事!」姜采青搖頭自嘲道,「我沒當自己是個人物,但很明顯,此時此地,我總算是自由的生活著。當年沂州之事,老夫人之死,薛家兄弟如今怕不能寬恕你的。」

「你懂什麼?那不能怪我!不能怪我!」薛婉華尖叫,「想我薛婉華,我穿到這鬼地方來可不是為著受氣的!就算是今日落魄了,也還輪不到你這種人在我跟前裝逼教訓我!」

「你穿到這地方來不是為著受氣的,可也不是為著害人的,你為了一己之私害了真心疼你的老夫人,害了養大你的裴家,你當真心中無愧么?」

「你懂個屁!」薛婉華這會子美艷的面孔都有些扭曲了,恨恨罵道:「你懂什麼,我跟你們不一樣,不一樣,我到這兒來不是來忍受平庸的,我註定不該平反,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

薛婉華說著,激動地從地上爬起來,在廳中來回走動,自言自語罵道:「我有什麼錯?啊?我從現代文明落到這地方,我憑什麼落到這裡做個平凡人?憑什麼?我註定就該是女王,就該是寵妃,你們這些人,你們懂什麼?」

她說著,舉著雙手,衝到姜采青面前,神情分明帶著癲狂。

姜采青淡定地端起手邊的茶水,一抬手潑了薛婉華一臉。那茶水倒出來這半晌,倒不會滾燙,卻也把薛婉華潑得冷靜了幾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茶水,恨恨地瞪著姜采青,卻沒再喊叫。

「薛婉華,你瘋魔了。」姜采青拋下茶盞,撫了下衣袖,搖頭嘆道:「穿越小說看中毒了吧你?現代文明總該教過你廉恥二字?」

「你說什麼?」薛婉華瞪著她,一張臉神情震驚,臉色鐵青,老半天,才一字一句地問道:「難道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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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婦如此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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