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贏得更深哭一場

6.第6章 贏得更深哭一場

第6章贏得更深哭一場

事到臨頭,時隔好幾年,許廣陵驚異地發現自己居然對這個世界還是很留戀。就比如此時,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霓虹,他第一次覺得這夜景很美,也讓他生出了一絲不舍之心。——如果今晚之後,再不能看到的話。

清晰地感受著心中的這個念頭,許廣陵有點醒悟也有點自嘲地笑了笑,原來,他還並沒有「看破紅塵」。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許廣陵輕輕念誦著唐朝孟郊的這首《遊子吟》,接著,又念誦起了朱自清的那首《背影》,而待念到「我北來后,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時,許廣陵終於泣不成聲,淚水從臉上滾滾而落。

這一刻,許廣陵毫無遮掩,任心中情緒肆意宣洩。

良久,良久,又良久。

良久之後,許廣陵才伸手一抹臉上,然後輕輕道:

「爸爸,媽媽,我想你們了。」

「爸爸,媽媽,不論今一晚是禍是福,我都想告訴你們,你們的兒子這幾年,生活得很好,很好。你們能聽到嗎?你們,也還好嗎?」

不知又過了多久,總之是很長的時間,許廣陵的情緒才稍有平復,而就在此時,肚子咕嘟一聲,卻是餓了。也難怪,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而上一頓飯,還是早晨時在火車上吃的。

最後的晚餐?

許廣陵腦海中莫名地閃過這幾個字,然後搖搖頭,微微笑了笑。

只是此時臉上淚水斑駁,這笑容估計不大好看。

隨即,許廣陵認真洗了洗臉,然後來到廚房間,打開冰箱。臨走之前許多食材已經用完或者處理掉了,現在冰箱里是空空如也。說空空其實也不對,因為還有一樣東西,土豆。

這是惟一的能稍微多放一點時間的東西,也因此,被許廣陵留了下來。

不過卻也不多,只有六個。當然,足夠用了。許廣陵取了其中三個,然後就是清洗、削皮、切絲,再接著就是下鍋翻炒。

炒土豆絲。

素炒的話,外頭的做法,多半是會加點醋,而且稍微炒了炒就起鍋,吃到嘴裡脆生生的。另外,為了防止土豆絲表面的澱粉質粘鍋,在下鍋翻炒之前,多半還要把土豆絲在水裡過一下,把那澱粉質沖洗掉,瀝干后再下鍋。

這樣炒出來其實也挺好吃的,只是許廣陵吃不慣。

因為他媽媽不是這樣做的。

他媽媽就是把土豆切了絲之後,直接下油鍋翻炒,而且是略多的油,較長的翻炒時間,翻炒之後,還要讓土豆絲在鍋里再悶煎會,煎到面面的,煎到微焦,然後才起鍋盛盤。

用這樣的土豆絲尤其是那汁拌米飯,是許廣陵自小時起便經常吃也非常喜歡吃的飯菜。

那樣的口感,那樣的味道,那樣的記憶,從舌尖延伸到心底,此生此世再不能被替代。最初是喜歡,後來是習慣,再後來成了理所當然,再再後來,便成了記念,以及此生的惟一。

所以這些年間在外面大小飯館酒店吃了很多菜,慢慢地,有一道菜許廣陵便不再點單。

炒土豆絲。

不點不是因為不喜歡。

僅僅只是因為那不是烙印在生命里的味道。

而此時,伴隨著點點滴滴的思緒,鍋中的土豆絲也終於好了,揭開鍋蓋,水氣升騰,一部分落到鍋底,發出輕微的滋滋聲,與此同時,熟悉的甜香味道瀰漫在整個廚房間。

裝入盤中,坐在桌前,許廣陵細細品嘗。

嗯,確實是細細品嘗。不管是不是「最後的晚餐」,這都是很有特別意義的一餐。又不知是因為用心,或者單純只是肚子餓了的原因,許廣陵感覺這土豆絲似乎比往日分外香甜。

曾經聽說有人吃米飯是近乎於一個米粒一個米粒地咀嚼,對於往日的許廣陵來說那有點不可思議,但這時,並沒有特意地放慢,許廣陵卻莫名其妙地應和了那樣的吃法,盤中的土豆絲,差不多就是一根一根地被他送入口中。

這是媽媽的做法。

但其實吃起來和媽媽做的還是有一點差異。或許是因為土豆絲的大小不太一樣?或許是因為火候不太一樣?又或許,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是現在正在品嘗的,一個是存留在記憶里的。

記憶是一個神奇的儲存盒。

有些東西放進去,會褪色、斑駁,有些東西放進去,卻會自動美化,並歷久彌新。

一盤土豆絲,吃了差不多整整一個小時,吃到一根不剩。不止是一根不剩,就連那些變成粉質沉積在盤中的土豆泥,也被許廣陵用筷子團簇著,吃得一乾二淨。

如果不是還有點油剩下,這盤子幾乎都可以不用洗了。

當然,不用洗什麼的不過笑話。接下來,許廣陵就是清洗盤筷,然後洗手刷牙,再然後,再次來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街景。

早就是深夜,所以屬於白日及夜晚的熙攘熱鬧,已經多半沉寂,但並沒有完全沉寂。——這座城市裡應該沒有吸血鬼,但很多人的作息,和傳說中的吸血鬼是同步的。此時不過才是深夜,要到晨曦來臨,甚至太陽升起,才是他們休息的時間。

最後望了一眼街景,許廣陵迴轉身,帶著一絲乾脆,也帶著一絲截然絕然,上床睡覺。

該來的,就來吧。

正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往常,許廣陵其實是有些失眠癥狀的,曾經很重,尤其是父母剛出事之後的那一兩年,幾乎沒有一晚,他能安然睡著的,不是無法入睡,就是好不容易睡著,卻突然夢中驚悸而起。

做惡夢,這其實還是好的。

有一種不堪,叫做做美夢。夢中,父親教他背書,教他寫作,母親教他鋼琴,教他作曲,然後餓了的時候,又一家人坐在客廳里吃飯。往往吃著吃著,夢就突然醒了。

直到兩三年之後,情況才漸有好轉。

但哪怕是到現在,失眠的癥狀也沒有完全消失。

然而今天,情況卻有點不一樣。或許是時間已經太晚了的緣故?但事實上這不是理由,頑固性失眠不會因為睡得晚而消失,它會固執地伴隨在每一次躺下之後。但今天,不是這樣。

許廣陵幾乎是才剛剛躺下,頭還沒有完全地靠到枕頭,就已經進入沉眠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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