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回 烽火照寒冬

第一百七十九回 烽火照寒冬

遼騎左右衝突,南不得見北,北不能下南,將耶律大石數番忍耐不得便要舉大軍來攻,總有幾個機靈的,在一旁忙忙勸道:頭人何須如此,只須將析津府僕從軍調集數萬,他等不過賤命一條,驅使往攻冰城,內里漢人若下手,遠遠傳出先壞他名聲,若是不守,豈不平添一樁功勞?如今這十數萬大軍,僕從軍都是十數年得來想必用地慣了,捨棄也是不可。

這一句話,將耶律大石心頭煩憂漸去,暗道:當是如此若強行攻擊,雖拿來也是掌握之中,損失太多隻怕不妙,兀顏光如此人物,甘願與奸賊串通一氣,必不能放過如今引軍機會。此城內大軍,儘是我方靠山,使他等心懷怨憤反為不美,取析津府僕從軍不過旦夕之間何必著急。

便道:公主之才,勝你我百倍,守城數月也是無礙,區區數日有甚麼打緊將我將令傳去,命析津府僕從軍五萬火速南下不得違背。

南歸義城頭,天壽公主心內也不能安穩,眼見那冰城層層疊疊將城門先圍了,而後竟漢軍鑄雙層夾壁置身其內,如此,便是河北遼騎悄然渡河陡然猛攻,急切間奈何不得,漢軍都在內里,只須將草足夠,隆冬不去,冰城不消,便無甚麼大虞。

於是喝令將那拋石機不再掩藏,道:使拋石機,往宋軍陣內只管廝殺,縱然不能傷殘,使他心有顧忌便可。

城頭遼人,哪裡能熟練將拋石機使來,前一番石塊,紛紛揚揚漫天與雪共舞,卻在冰城內圍百步遠處墜落而下。

饒是如此,將瓊英也駭得一怔,繼而怒道:此拋石機,雖是古舊,然我軍中也不須多,遼人如何得來?便是撤軍,也須收攏輜重戰器,如此重物,不可使敵知曉!

第二波石雨,又近內壁十數步,瓊英暗暗憂心,眼見許多將士盡有憂色,面目陰沉數番,親往最是距近處搬運泥土雪水將冰城加高。

那拋石機距離,若是矮處不過百五十步射程,縱然城頭拋射,也只兩百步開外,如何能抵達冰城之內,將士們眼見無憂,遂也緩緩安心。

瓊英稍稍鬆口氣,與扈三娘梁采芷三個商議計較。

扈三娘眼望拋石機黑嗖嗖影子,憂道:遼人本不善防禦,如今竟有拋石機在手,誰知又有甚麼古怪,若將冰城后移十數步,方周全些。

梁采芷凝目端詳良久,忽然笑道:若依我見,將內壁再往內延伸數十步最好。

兩人知她計謀頗高,此言定非是葫蘆便都來問,梁采芷手指地上轉眼牢牢凍住大小不一石塊笑道:遼人既願為咱們夯個基石,如何能拒絕他好意。只須即刻如是這般便可。

說罷細細將計較說一遍,扈三娘笑道:倒是不與那位天壽公主客套,她送來好處,便都吞個乾淨,倘若往後相見,只怕一言不合便是拔刀相向。

瓊英往城頭雪霧瀰漫中望兩眼,不屑道:蠻夷女子,誰要與她往後再見,不用一言,拔刀火併便是。

如此說,便以梁采芷之策為計,石寶引本部飛速流竄將內壁加厚,自外間往城下延伸數十步,正堪堪抵達拋石機射程內。

只這延伸外的頗是古怪,天壽公主訝然只見宋軍一層層裹將過來,一層內壁,只一人之高,彼此相差三五步,層層疊疊似絆馬索往城池蔓延而來。

遼騎驚訝莫名,有人便疑惑道:莫非宋人竟修此物事,只要將我軍狼騎困住不使外出?是了,定然如此,倘若彼此相差三五十步,契丹勇士可一躍而過,如今奈之如何!

一時間,遼軍里素以勇悍出名的,也忙不迭叫苦連天,都道宋人太過勝之不武,若非如何,他便如何,亂糟糟自先鬧將一團,便是拋石機處的,也似忘卻職責獃獃發愣。

天壽公主大怒,厲聲喝道:方才遠處不可及,情有可原;如今在咫尺,罪不可赦!

她本是遼國皇族,流淌都是耶律血脈,素來又有勇名不讓鬚眉,縱然遼國萬麗萬里疆域,再尋不得她這般美貌一個,哪個遼人不作神明看待,如今見發怒,急忙將那拋石機掉轉,不須開眼只管將大如牛頭小若海碗石塊不要命強似往下拋去,只聽轟鳴如雷萬馬奔騰,平地上捲起雪霧將生生冰城困擾其中,大呼小叫宋軍忙不迭往遠處退卻,遼人登時興緻大起,便是將領頭人,手癢難耐將那拋石機奪來手中,也發泄似丟將一個石頭。

只是那石頭終究落往哪裡,也只天知曉。

石寶與部下正自澆築冰城,兜頭厲嘯連連,舉目一瞧,率先叫道:不得了,抵擋不得,快些退回去!

潮水般而出,席捲樣轉回,說是撤退,卻甚狼狽,好歹無人喪命,也算及時。

那石雨足有小半時辰,天壽公主漸漸有清明,往城下一瞧,便覺甚是有悖,大小石塊盡將那冰城內壁開出溝壑填滿,不消漢軍動手,便已成兩人之高陡坡,竟與宋軍冰城內壁連為一體再不可蠻力破開,再見大小頭人搶奪拋石機不亦樂乎,心頭怒火高漲,只覺若再見片刻只怕一刀仙將他等殺了,大步走往那廂喝道:非是兒戲,快些將手停了,備好肉乾烈酒,只怕須等待幾日,不可貪飲貪食!

有幾個滿頭大汗的,兀自不知軍令有變,正搬運石塊時候,只覺背後大力衝來,怒而回頭,正是天壽公主幾個親兵,持刀喝道:公主令,再若擲石,以軍法處置!

眾將內自有機靈的,一見軍令剎那變了,偷瞧荅里孛,只覺公主面帶怒色直欲撲下城與宋軍就此廝殺一團,眼望遍地石塊,便已覺察所為甚麼,急忙轉圜道:正是,如此抵擋了宋軍進攻道路便已足夠,不必再行徒費。

誰料天壽公主竟不受他等好意,瞪眼喝道:甚麼好話來說,徒徒送漢人功勞莫非不自知么,中計便是中計,尋些由頭敷衍,分明便是知錯就錯,錯而彌眾!

那幾人乾笑,不敢應聲。/

天壽公主再將那厚有數十丈冰城內壁恨恨瞪視良久,咬牙切齒道:若知是誰,定將此人擒來,生生世世為我奴婢!

她自是以為宋軍得個便宜就此罷手,哪裡想過,主軍的哪裡肯放過。

瓊英見城頭石雨已停,便笑道:這天壽公主,不知果真是個公主?倒也有些急智,只是未免稍稍晚了一些,若要我猜,必定她咬牙切齒,要想個歹毒法兒捉了采芷去做奴婢。

梁采芷臉色赧然,只這幾日總為她取笑,早已不再初次一般,更是軍前不可肆意,低聲道:好歹也是一路主將,若這般容易著怒,只怕而後與她計較,容易許多。

瓊英狡黠而笑,與扈三娘對視而道:若來個一氣荅里孛,不知郎君知曉,可願作個他那演義里的三氣美周郎一般兒佳話?

扈三娘沒好氣道:甚麼佳話,不過一番葫蘆的話,你倒認真。

乃下令三軍,大聲歡呼致謝,城頭上聽得真切,那漢軍數萬,一起站在高處揚聲叫道:謝公主贈石,若有機緣,定當厚報!

連叫三聲,天壽公主只覺有一佛升天二佛涅槃,眼前隱約有金星閃耀,脫口正要喝令,陡然止住蓬勃怒氣,緩緩呼吸竟而笑道:使三軍盡呼,便道本是高低不平勝之不武,願助他些力氣,待得兩廂平常,方使他作我奴婢心服口服。

城下瓊英聞言,愕然而笑,道:這天壽公主倒頗好修養,只口氣未免太過,不使她見些疼痛,不知中原言語博大精深!

乃命三軍再呼,道:我家將軍道是契丹女子,太過彪悍,若是問遼國皇帝討來作個管家頗是適宜,若要進門作小,縱然送來功勞,也須多多知些規矩,俺中原,須是你草原比不得。

倒好,天壽公主尚未回身,怒起千百個戰將,這個要開門廝殺,那個要飛馬突圍,都將一番仰慕趁勢表來,明眼暗眼不住往嬌美荅里孛瞧去。

思忖片刻,覺是若與那無恥敵將再言,只怕吃虧更甚,荅里孛暗暗記住這一支與尋常所見宋軍不同大軍,心恨道:且看來日,乃是誰家言語為先!

轉身將大氅披來,引幾個親兵便是一身鎧甲也掩不住裊娜,轉身往城內中軍帳而去。

眾將面面相覷,才知一番賣弄,都作了覆水悄然東流。

至此,天已大明,風雪愈濃,呼嘯之聲天地最幽深出鑽來,聞而心驚。

騎兵便是如此,倘若遼人有十數萬大軍里能捨得僕從軍,抑或更有三五萬步軍,一路出擊拼將傷亡慘重,高蠻與燕十八堅守不住北冰城,只遼人縱橫馳騁一生都在廣袤草原,便是給他穿越自行車,也須累死八成族人,怎能有步軍成型,眼睜睜只得看兩座冰雕也似晶瑩剔透說不出好看冰城層層疊疊蔓延而出,便是遼人攻陷外城,漢軍自可退入內城再行作戰,本是一戰便能克,如今三番五次只怕不成。

只兩軍對壘一夜,漢軍稍稍有上風,然遼軍縱然無計可施,只兩座冰城,漢軍也須攻陷不得,若時日久些遼軍援軍南下,更是雪上加霜。

再歇一日,約莫黃昏時分,大雪稍頓,瓊英令將那冰城外壁再固延伸而出數丈,高達三丈冰城,城牆最窄處厚達五丈,最寬的竟有十數丈,人行其上,戰靴沾草行而不倒,穩穩噹噹,便是搏殺也是無礙,心神捎定,乃命再行歇息,五更埋鍋造飯,天明時候發動攻城。

此間略略頓住,卻說析津府一場廝殺,平定十數萬人馬盡得能戰者數萬,奚人善騎射不自提,便是其中漢人也可縱馬馳騁,更有數千近萬契丹的,雖沉默有矛盾之色,未曾直言不願隨行,最少將暴露擔憂略略可放下。

趙楚自不將主將作來,有幾個與兀禿延等人模樣彷佛的,又是在這僕從軍里許多日子,那廝們行止言論自不必憂,於是命何七假扮兀禿延坐據中軍帳綻放,那副將諸人,也在營內安排了,趁大雪將遼人屍體掩埋,將戰死漢人奚人契丹人盡皆尋地帶埋葬,選成大軍八萬,只又有老弱婦孺萬餘,趙楚命營內一反常態將他等置於中央。

此時,八萬軍成八軍,奚人三軍,契丹一軍,漢人四軍。

其下,有將領無算,安達溪為全營副將引趙楚八百騎兵,安達鐵奎幾個長老年邁體弱便暫且充作幕僚,要待佔據析津府再行定奪。

而後,奚人三軍以安大海為主將,以安達鐵奎長子素有驍勇名聲的安達烈、奚人勇士七曷全、烏武曼三人為一軍主將,俱列校尉。

契丹營內,因不曾應聲是走是隨,趙楚也不二樣看待,提拔一條沉默漢子喚作忽律赤為校尉,命因契丹營隨軍。

漢營四軍中,牛皋身為副將又引一軍,他素有威望眾人盡服。而後第二營,便是趙楚初入僕從軍營時候門口那漢子喚作郭渙作主將,他乃敦厚之人,本便是宋軍里一個校尉,也是從了本份。第三營,乃命原本選來十二頭領里一個名喚劉漢,肝膽雄烈悍勇非常,攻堅之將!第四營,卻命一女子,便是那最為清秀的一個,本是燕雲漢家將領女兒,家小盡陷遼國生死不知,悍勇不如他人,謀略頗為出眾,姓柴單名一個瑤。

自此,八萬大軍列八軍,戰將有九人,若遼軍調動使僕從軍跟隨,留守有何七充個模樣安達鐵奎幾人坐鎮,更留契丹營、奚營后兩營,漢營一營足可行事。

而後一日,將營內殘留血腥撲滅做就如常模樣,乃安心只等調令到來。

趙楚卻使安達溪率八百騎兵分散而布,往北將析津府地勢盡皆描來,那柴瑤引幾個女子作遼人打扮,有皮冠暖裘覆蓋不能見面目,卻那柴瑤,只說趙楚一個頗是不便,生生使兩個身手頗為出眾的女子,縱然歇息也在帳外毛氈上伺候。

趙楚只覺不便,待要推辭,那兩個女子竟尋安達鐵奎來說,安達鐵奎趁勢又尋奚人中幾個女子再來,忽律赤也見趙楚不曾將契丹人虧待,死活再尋幾個遼人女子,都是精於騎射不讓鬚眉的,姿色頗是出眾,一起氈房內吵鬧不休。

趙楚哭笑不得,卻也推辭不得,奚人契丹人,千百年來都是漢人眼中蠻夷,便是安達溪於商議軍情時候也讓牛皋三分頗是委屈。

只好使那十二個女子,漢女兩個,奚女五個,契丹五個,都作了僕從軍扮裝於一旁,好歹將伺候一事推卻過去。

哪裡想柴瑤聞聽此事徑直闖入帳內,道是如此不公,安達鐵奎也來說情,又將那十餘個女子里除卻與柴瑤做伴引軍的三個之外八人盡皆送來。

趙楚甚為嘆息,初覺上位者不易,將營內有名望的盡皆召來,便在氈房內一番說辭,道是麾下大軍里,不可有將女子作獎勵物事,又修整一番軍法,原本三條殺頭罪過算作四樣。

其一,騷擾百姓舉動各類者,殺。

其二,不從軍法操練不力者,殺。

其三,泄密與敵軍作勾連的,殺。

其四,欺辱女子善作生殺的,殺。

一令既出,便是契丹婦人奔走相告,契丹一營將士,漸漸歸心,趙楚又往氈房內尋餘生契丹長者說些家常,此世代都為奴隸的,本自漢人處不曾得許多便宜,又為人說貴族奴隸之別,忽律赤引軍作操練時候,外出為斥候的軍馬里,契丹勇士便有百人。

如此三日,軍心頗穩,期間有析津府內來人,道是聞聽此處一番吵鬧,何七勉強敷衍,將一番糊塗說來,便道漢營里幾個漢子為兀禿延拿來作個榜樣引發一番變故,深夜要逃時候一把火燒了一所馬廄,所幸已為自己撲滅,只管安心便是。

那兀禿延,性子傲慢本領也高,何七深知其人,析津府內城守,官銜比不得他,平素也有些齷齪,原來那城守與兀禿延非是一個靠山,爾虞我詐不知彼此構陷幾多,只將姿態拿捏,不與那城守遣來人計較,那人倒不虞有它,顯是遭此待遇不知幾回,往那城守處說來,未曾有許多麻煩。

只這一日,深更半夜時分,營外馬蹄亂敲人聲大喊,夜間斥候正是忽律赤,匆匆行來與趙楚稟報,卻將何七早早告知,原來來人持軍檄乃是耶律大石的,入營時候一面與何七說話,一面又分出數十人往析津府快馬疾奔。

此人奉令而來,便是為取僕從軍作送死的,一路疾奔未曾往析津府內與城守傳令,如今方分出一部通傳,一面急使何七分軍南下。

何七知曉,這兀禿延與耶律大石也無糾葛算得上點頭之交,高居主位上拿捏姿態問道:可為何事?便是宋軍困住城池,登城作戰怎地卻在我頭上?

那來人只是說好話,道:大人道若此事可成,願保舉頭人往王城引軍,來年南下,以頭人本領取個先鋒非是難事。

何七大喜,卻有猶豫不決處,正拖延處,門外閃進一人口稱有要事稟報,那耶律大石使來的心內忐忑,卻不知來人正是安大海,使個眼色何七便知趙楚已知曉此事。

正是,寒風雪未止,大戰臨漁陽,一番爭鬥,正在彼此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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