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回 漢有銳士(下)

第一百七十一回 漢有銳士(下)

僕從軍營,乃分為三,中有契丹奴隸營,東有奚人營,西有漢營。/

其內,以漢營為大,人有八萬餘,馬有萬餘,內里又分為二,一乃本幽燕漢人,僕從已百年,二者便是戰場擄掠而來漢人,雄州居多。

趙楚所在,便是西廂漢營,又入最外擄掠而來漢人聚居之地。

那黃狗兒,本乃幽雲之地漢人,先歸怨軍,再投僕從軍營主將遼人皇室沒落將領兀禿延,所居之地,卻不得與漢營甚有等級將領一起,便在營外圍搶佔氈房住來。

那何七,明知此事干係重大不敢怠慢,平日里交好的也不盡信賴,兼之本性精細謹慎,躡手躡腳往大營里走將幾遭,尋那不甚血勇,卻也非是老實本分之人居住氈房裡,挑選十來個好漢,更不說要做就何來,神神秘秘拽將出去,總算素來與人爽利有交情,將馬廄里好馬選十幾匹,悄悄蹩出營地,快馬加鞭往東北而去。

至於牛皋,漢營里威望素來甚高,選幾條好漢易如翻掌,都是知心之人,懷揣墨刀往奚人營地而來,一路有好漢便問:哥哥深夜不作歇息,喚俺們有好事吩咐?

牛皋走來僻靜之處,撐開牛眼低聲喝道:平日里都道要做大事,今日,正是時候!

好漢一愕,繼而大喜,低聲問道:果真要做?

牛皋睨住雙眼,昂聲道:若說殺遼人狗賊,你等可有膽量?若不是好漢的,快些便走,只當俺不曾叫來,只莫作那中行說之事,若給俺知曉,一刀兩斷!

好漢幾個,聞聲大喜,忙不迭催聲道:哥哥說就何來?休說殺遼人狗賊,便是行刺他皇帝,拼將一身性命,也須隨去!

有眼尖的,偷眼正見牛皋衣襟處有斑斑血跡,便牢騷道:哥哥好不爽快,平日里誰個不知心,倒給你先發利市!若早早說來,弟兄們不肯作黃狗兒那廝。

牛皋呵呵笑道:今日方深知弟兄們心意,只方才一番殺不甚痛快,只將幾條遼人殺了,也虧得王室里有個好漢將軍。如今,他使俺來做些擔待,便是尋弟兄們往奚人營里一去,要將這析津府,也一併取來!

便有好漢不爽快:當官的只怕死,不肯出力,若是建功,有許多兄弟便足,何必與那廝們攪在一起,好不使人不快活。

牛皋笑道:早知弟兄們有不爽快處,只那一位將軍,說來大有名頭!

一個好漢便嬉笑,一邊催促牛皋引往奚人營去,旋道:哥哥不曾服人,休道官軍里,便是三山五嶽間也不曾聽有客號令的,不知竟是誰來?

牛皋霍然頓足,四下里一瞧,乃密謂道:此只知心弟兄方可知曉你等今日也說清河縣裡英雄好快活,明日也說梁山泊上好漢有擔待,如今領頭的來了,如何卻拖拖索索不肯出力,俺須低瞧你幾個沒出息的。

好漢聞言大喜,拊掌笑道:原來竟有趙家哥哥使人來,便說朝廷里安能出不怕死將領,只草莽里出身的趙大郎,方有敢闖龍潭虎穴手下。

牛皋似笑非笑,將一眾人神色都瞧在眼裡,得意道:誰個道是手下,過後見了,許你幾個請俺好生吃酒,便要最烈的,不可肉疼!

那幾個好漢,將雙眼圓睜,半晌又驚又喜道:竟是趙大郎親來?俺個姑娘,如何有這等好事,莫非夢裡?!

牛皋不見他幾個有覥顏來求自己,便心內不歡喜,那一番拿捏,似沒個效用,便將臉黑下,粗聲道:好生沒義氣,俺方見他不久,正將黃狗兒那廝帳內遼人殺了,巴巴地來引你幾個作幫手,如今酒也不曾許,好也不曾說,罷了,便俺一人,最好!你幾個,就此回去歇息,非是有義氣的!

牛皋為人,憨直里也有狡黠,最是有一番好賣弄的性子,眾人自是知他,眼見佯作大怒便要獨身往奚人營去,彼此使個眼色一起來拽,都嬉笑道:哥哥說甚麼話,都是歡喜煞了,不見平日里,都道哥哥的好?此去乃做一番大事,哥哥如此忍心不引弟兄們一見趙大郎?若果真將這析津府佔了,推舉趙家哥哥成個大事,休說烈酒,便是契丹公主,也拽來於哥哥暖身!

牛皋面色窘紅,羞怒道:契丹女子,哪個有漢家女兒好看,休說暖身,便是給俺作個丫頭使喚,也怕壞趙家哥哥眼目,休要拿俺作耍!

那幾條大漢,便拽他衣袖,一起到:如此說來,哥哥肯引俺們去見?

牛皋將鐵鐧抱住,眯眼往遠遠在目奚人營瞧去,嘿然道:趙大郎便在左近,正將欺辱姊妹遼狗與漢奸一個個摘了腦袋,咱們也不可只盼一見而失卻分寸,聯絡奚人,此間有趙大郎贈來墨刀,漢奚聯手,正是做大事好時候!

便有人猶豫道:只怕不妙,俗話常道非我族類不可共語,奚人平日里雖也好,只總與異族無異,做大事,須靠就自己,他若知曉此事,未嘗不與遼人往來,送俺們性命是小,趙大郎既來,必有一番大業要做,將他困來,方失卻漢人里一條好漢子!

牛皋遽然喝止,緩聲道:此話往後,不可再言!奚人頭領安達溪,正是趙大郎麾下將領,乃是得力人手,遑論如今正要做事,不可多造不快。奚人雖前朝里縱橫遼東一時悍勇朝廷奈何不得,如今只數十萬人,老弱便有五成,天下漢人,千千萬萬不計其數,都在趙大郎麾下做事,咱們人多勢眾,也不懼他!

旋說間,奚人營地大門便在眼前,十數個身披獸皮襖褲手持簡易弓箭奚人漢子,見有人深夜前來,遠遠低聲便喝:來人止步!

漢奚聚集時日匪淺,彼此語言共通,牛皋自別家便在邊關廝混,奚人言語頗是精熟,那奚人更分外熟稔將漢話喝出。

兄弟休要驚慌,牛皋來見,有你頭人安達溪信物!牛皋知曉奚人了得,弓馬比之遼人更是嫻熟,有一刀在手馬戰步戰都是精通,更有奚人習俗,便是深夜來訪不可不經應允進入領地,急忙站住腳步低聲叫道。

那幾條奚人聞是牛皋,心下便鬆一口氣。

遼人可恨,大雪天里常將漢奚營里女子拽去暖被,只都在遼人境內,漢營雖有無數好漢,怎奈彼此不服不能一統號令,遼人又不見頭人安達溪不得妄動,眼睜睜只得受辱。

只牛皋道有安達溪信物,奚人又驚又喜,驚的是安達溪身份只奚人中好漢知曉,這牛皋一聲叫出使他膽戰心驚生恐有變,歡喜的,卻是終而能見頭人信物,如此說來,安達溪為遼人作尋常奚人征往南下大軍里,如今尚存於世。

當下奔來一條大漢,甚是警惕把住牛皋肩頭,竟與牛皋如此高大之人不差上下,乃低聲問道:果真乃頭人信物?

牛皋知他心意,懷內墨刀悄然探頭出來,那奚人當是見識過,眼色一亮急忙請幾人入內,早有幾個奚人長老自氈房內奔出,便在雪地里等候。

幾個奚人長老,垂垂有暮色之氣,若非奚人團結遼人不敢過分放肆,早將他等折磨無算致死,見牛皋入來,一個便迎前先施禮,而後道:可容一見頭人信物?

牛皋知曉奚人規矩不敢怠慢,使那幾條好漢與迎來幾個奚人漢子往旁處等候,將墨刀取來,道:乃安達溪親手交俺家將軍,怎會有假。

那幾個奚人長老,恭恭敬敬雙手來迎墨刀,捧在昏黃牛油燈下觀看半晌,但見那墨刀長不過一尺,寬約一寸,把柄僅有三寸,連鞘墨黑如夜,輕輕拔出,寒霜一般有鋒芒閃爍,端得一把好刀。

那刀鋒之上,如蝌蚪一般彎彎曲曲墨黑文字,宛如紋身鑲嵌刀身之上,燈下瞧來,既是鋒芒閃爍,又詭異神秘莫測其能。

引牛皋入來那大漢,將雙手往羊皮襖急忙擦拭,看看不甚乾淨又擦拭數次,躬身自長老手內迎來墨刀,細細端詳半晌嘆道:正是頭人信物!

登時,帳內十數人一起講牛皋圍來,大漢急切問道:漢人里的好漢,何處見我等頭人,若有一言半句捎來,也好使人安心!

最是蒼老那長老,顫巍巍在一旁道:好漢持分毫未傷墨刀來,定是頭人信賴之人,若可告知頭人周全下落,奚人感激不盡!

旋說,幾個長老竟往牛皋單膝拜下,牛皋駭了一跳急忙閃身避開,道:快休如此,俺也不過與俺家將軍作個跑腿的,並不曾見你家頭人。只是聽俺家將軍言辭,安達溪頗是周全,如今麾下足有數百騎兵,便在析津府南門之外,伺機要取析津府作一場功勞!

陡然間,那大漢連聲叫道:不必問他,頭人有羊皮信夾藏刀鞘之內,快來瞧!

牛皋本不願瞧,奚人磊落不願使他心內突兀,那最是蒼老,便是奚人族內大長老將他拽將過去,那一卷子刀鞘內取出羊皮信,竟以漢字書就。

羊皮信甚短,不過百字,大意便是奚人的頭領安達溪,如今已在漢人好漢麾下做就一員將領,此羊皮信,乃臨行是生恐遼人營內有個變故留來,趙楚並不知曉。

而後便是命奚人舉族上下,都當聽命趙楚不得違背,至於詳細說法,並未列舉。

牛皋心下暗贊,安達溪當是知曉趙楚倘若入遼營定有變動,遂將此羊皮信裝置刀鞘之中,又擔心趙楚面上不好看,也不曾分說。只他光明磊落將訊息以漢字書就,以趙楚胸懷,往後知曉也不疑心。

遑論安達溪此舉,只怕趙楚知曉他秉性,心內已有瞭然。

只這一書,奚人做聲不得,那大漢良久悶聲道:漢人里,千百年來英雄好漢無算,如今奚人只求活命便足,若能依附而脫離遼狗,乃是好事。只是如今漢人朝廷,將無論遼金西夏,都作蠻夷看待。朝廷之內,休說邊關將領,便是他們的相,也不敢有引奚人入中原之心,頭人如今且作此算,不知何故。

那大長老,靜聽幾個年輕奚人一片反對,便是長老里也有不悅的,半晌止住眾人話頭,緩緩而道:頭人的智慧,我等怎能知曉,縱然不知投靠將領,如今也有牛皋好漢作答。

一時間,奚人將目光,又轉往牛皋而來,都要聽他,終究那將領何人。

牛皋神思一動,將帳內眾人瞧將一圈,大長老笑道:能入此間的,都是奚人里真正好漢,甘願作遼人口舌的,也不願入內。

牛皋方道:如此,既有奚人頭領書信在前,俺只說些要緊的便好,非是俺不肯實說,只在方才不過半個時辰之前,方見到俺家將軍。

大長老蒼眉一揚,略略也有些驚訝,牛皋看他雙眸,只覺能洞徹世事察曉人心,便是有謊言,也須瞞不過他。

便道:俺家將軍,漢人里鼎鼎有名,非是朝廷官員,乃有貴胄血脈。

大長老霍然自毛氈站起,急促問道:可是京東東路好漢,如今坐擁梁山泊趙大郎?

牛皋愕然道:大長老竟知俺家將軍?

大長老不答他話,仰面將氈房頂子看將半晌,良久吁一口氣,輕輕笑道:頭人智慧,果真尋常奚人不及,如此便請好漢與趙家殿下使節面前,代咱們奚人叩謝三番,若使節將軍有甚麼安排,奚人但能做到,絕不肯袖手旁觀。

牛皋大為佩服這大長老言語間機鋒,他一個袖手旁觀,便將奚人主張先說將出來至少縱然安達溪身為頭人可決意隨從趙楚,只他長老幾個也有權力不來服從,如今至少漢人遼人爭鬥兩不相幫,乃有要瞧趙楚心意打算。

當下笑道:甚麼使節將軍,大長老若是有心,片刻而後便可親見俺家將軍。只是甚麼殿下,本是篡位之人封來,俺家將軍須瞧不入眼,往後切莫再提。

不說奚人好漢,便是那大長老聞言也是吃驚非小,急切彼此注目不肯相信,那大漢似頗有威望,與牛皋便道:卻不知你家將軍,如今在何處?莫非便在遼東么?

牛皋哈哈大笑,手指衣襟處血跡,道:俺已說來,見將軍面不過片刻。便在方才,正與他將幾個遼人殺了,如今只怕又不少遼人失卻首級。

大長老急切道:可能引來此處,好使咱們相見?

牛皋搖搖頭道:只怕急切之間不得而見,遼人處逼迫甚緊時日無多,將軍欲取此僕從軍營而解漢奚厄難,待整頓之後,見也不須有許多時候。將軍如今,以奴隸之身獨入遼營,便要作劫取將來五萬戰馬並歸義二城。

大長老神色閃爍,那大漢先叫道:果然與朝廷里你們的相不同,如此膽量,難怪家兄竟以全族相托。

牛皋訝然道:竟與安達溪乃身生弟兄?

大漢笑道:正是,以漢家話道,俺乃安達海。

牛皋笑道:原來你也姓安。

大漢道:非是姓安,奚人姓名,本非如此,百多年來漸漸至此,姓乃安達。

牛皋也不覺尷尬,哈哈大笑,那安達海見早聞他性子,如今更見,心內先近些歡喜。

大長老沉吟片刻,與幾個長老商議片刻,終而竟神色俱厲,將兩個不甚相信長老喝止,轉頭與牛皋道:若能急切便見你家將軍,此事最好。

牛皋沉吟片刻,決然道:俺牛皋一介粗人,說許多也是不管好使,大長老既要見將軍,且待俺們將遼人殺了,自是好時候。

安達海神色甚是雀躍,大長老瞥他一眼,牛皋方告辭之門口,他方道:既殺遼人,奚人不可坐觀,便使安達海率三百奚人好漢聽命,事若可為,此間數萬奚人,定都來聽命。

甚為不信那兩個長老,厲聲勸阻:不可如此,莫非要拋卻臨湟府里數萬族人不成?

大長老神色不動,喝道:安達海,快點人手!只將最是善戰的,與遼人並無瓜葛的選來,不可使人知曉!

安達海神色一黯,繼而濃烈仇恨自雙眸熊熊如焰,沉聲應命,拽了牛皋便走。

氈房內幾個長老,神色里也有期盼,潸然去之不盡。

大長老緩緩道:趙大郎既敢殺來雄州,只怕志在燕雲,倘若助他成一路諸侯,奚人十數萬,都在他庇佑之下好過於遼人手裡,有此時機,哪怕一絲一毫,決然不可錯過。

那反對長老張口結舌,數個呼吸而後方低聲道:頭人舉家,至今只剩他二人,便是要行險一搏,不該安達海去。

打仗來喝道:漢人有一句話,富貴險中求,便是如此。圈裡的馬兒再好,不過奔波三五里便要勞頓,奚人運數,只看這一遭。都不可聲張,暗暗點起勇士,只看時機殺出,漢人道是功大不過從龍救駕,罪大不過謀反篡位。奚人也道若非背叛,便是忠誠,不可忘卻!

大長老素有威望,一聲令下如山倒水瀉,眾長老應諾,各自出門而去。

不過片刻,奚人營里悄然潛出數百條漢子,將平日偷藏起來硬弓利箭背在身上,口內又叼彎刀,繞開非是同路族人氈房,牛皋攜帶飛奔黃狗兒那氈房裡去等候趙楚軍令到達。

他數百人走後,又有數百奚人好漢,為長老們自氈房內暗暗喚出,又啟許多藏匿弓箭彎刀,原是奚人在此營內已有數十年休整置辦藏匿來不少家當,悄然將平日里有異心與遼人勾結甚緊那奚人營統領氈房四下里,不動聲色圍住。

漢營里許多好漢彼此不容,奚人又無頭人安達溪做主,平日不敢有聲張之處。

如今趙楚於漢人里有名望,又非好漢們早冷心的朝廷來人,更有安達溪作他麾下,兩營處便有溝通,只契丹僕從軍處,卻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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