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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不行了。他不得不承認,賈家,這偌大的榮國府,或許撐不到需要寶玉為家族盡責的那一天,就會渙然冰釋了。他說不出這是因為什麼,只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判斷力在提醒他,就像他先前足不出戶,就斷定賈家未來的二三十年內必有覆滅之危一樣。

覆巢之下,無有完卵。這裡可不是物質極大發展、社會日新月異、崇尚個體自由的後世,而是一個發展到極致的、以宗族製為支撐的封建王朝。封建王朝什麼樣?禮儀道德的表皮下,藏著一張血盆大口,這張血盆大口無差別的對準這個社會,無差別的對準每一個人。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可能只是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捲入那張血盆大口,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因此他不敢,也沒有能力去反抗這一切。

他不太想說,因為沒有把握賈政一定會聽從他的意見,他又不得不說,因為他終究是想為自己、也為所有人的未來做些努力。

不知為什麼,他不說話,賈政也沒有出言催促,只是耐心的等著他自己開口。這樣的姿態無疑給了賈環鼓勵,讓他能夠慢慢的鎮定了下來。

屋子裡點了清幽淡遠的蘇合香,一縷縷的煙霧從金獸香爐的嘴裡吐出來,裊裊的,姿態格外動人。賈環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慢慢的、低低的道:「第一樁事,是咱們金陵老家那裡的子弟讀書事。兒子閑時也去過那裡的學塾,授課的先生雖說老邁了些,學問卻是好的,教授得法,只是做學生的不成樣子,只知玩鬧,不知習學。兒子只冷眼看去,竟大都是些不成器的,內中只有一個名喚賈琿的很有些不同。」

他停了一停,賈政很給面子地問:「如何不同?」他答道:「兒子去時他們正下了課,別人都出去遊戲了,幾個沒出去的也不過是憊懶,都趴在桌子上吃點心,只有他還正襟危坐,在念他們先生教的書。」賈政笑道:「這卻不錯,十分勤謹了。」賈環道:「兒子也想著,他不過頑童稚子之流,就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個有毅力的人,便問了他周圍的人。都笑說他生來就是有些個笨拙的,別人只用一刻鐘就能背會的書,他非要用一個時辰不可。性子又直魯,背不會,也只是硬磕著背,自冬至夏,不避寒暑,從未有一日懈怠的。」賈政聽了,也不由嘆息:「原是如此,讀書向學,天分是頂要緊的。多少人在科舉路上拋擲一生,不過是徒帶累了父母妻兒罷了。」

賈環忙笑道:「老爺說得是,只是我和他說了話,觀他雖拙了些,好在勤能補拙,一直也跟得上功課。他年歲不大,卻難得的有主意、有志氣,心志堅定。我看他是個可栽培的。」賈政指著他笑不可抑道:「你也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竟這樣大言鑿鑿的,指點起別人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賈環聞聽此言,並沒有做出什麼大反應,只是略略低了頭,續道:「我聽人說,他家裡有些窮,幸而他家孩子少,他又是唯一的男孩兒,這才一直供著他。他家父母十分老實厚道,只是實在沒法子,大概明年就不叫他念書了。我本想資助資助他,可轉念又一想,咱們留在老家過活的族人不少,也有那勤奮好學的孩子,因著家裡窮而上不起學的,並不單單他一個人這樣兒。倒是回來和老爺說說,是不是每年撥出一筆銀子給他們是正經。」

此語大出賈政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過了片刻,才消化了賈環這一番話中的意思。

他暗想著,本以為孩子們都小,不想老三也已有了這樣的考量,這些話雖稚拙了些,也不是沒道理。思量再三,試探道:「依你看,該怎麼辦呢?就是我和你大伯都答應了,真撥了銀子過去,但有人昧下了,金陵離都中這麼遠,咱們也不得知道。這不是白白把銀子扔進了水裡,真正該得它的人沒得著,反養出了碩鼠嗎?」

賈環仰臉道:「老爺問得好。兒子也想過這事兒,經手的人確是不好找,不過這又和第二樁事有些牽扯了。」他看賈政的茶涼了,起身拿去潑了,自轉去提了壺來,重又注入熱茶,一面口裡續道:「下邊要說的事,還請老爺慢動怒。」

賈政捋了捋鬍子,怡然笑道:「你且說來。」

這話里是應了,只賈環卻不敢十分信准。他把話在心裡來回掂量了幾個個兒,並不能十分拿得准——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下內里懷了幾分惴惴,面上卻力持鎮定道:「是咱們老家的祭田,祖宗在時原是置辦了不少,足夠一家子吃用還有富裕的,只是一來年久日長,二來生齒日繁,有懶於耕種的賃了出去,一來二去,漸通賣買,還有貪人多給那兩個錢的,瞞著將分給自家耕種的田地賣了出去,如今原是祖宗遺給後輩子孫的祭田,實際上竟是少了大半……」

「你又是如何知道這祭田的數量少了的?他們瞞著人做的勾當,你上哪裡去清楚的?」賈政聽他越說越心驚,忙驚疑地問道。金陵老家留守的人做下的一幹事,他並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知道得不那麼清楚。往年裡也有一鱗半爪的消息傳入他耳中,只是一來如賈環所說,年深日久,積弊成習,二來都是一族的人,親里親眷的,撕破臉須不好看。賈家確實富貴已極,寧榮二府的主子們高高在上,喝的是玉液瓊漿,咽的是玉粒金蒓,普通的族人卻多窮苦,尤其是金陵那邊,更是難得兩府接濟。因此但有些什麼,兩府的當家人也多是睜一眼閉一眼,只當自己是個聾子啞巴罷了。只是他沒想到,小兒子去了一趟金陵,竟也覷破了這些事情,如今還揭了出來。

他心裡不由得疑神疑鬼起來,一時擔憂他是被人拐帶了,又怕他是被人糊弄了,一時更有一層擔憂,怕他是叫人當了槍使還不自知。

原來,賈環當日於酒席間驟然明白了賈府的困境,回去只是睡不安吃不香,彷彿抄家滅族就在明日。驚懼了一晚,翻來覆去直到三更天,方迷迷糊糊的睡去了。夜間又做一夢,夢裡似乎是十一二年後,大家都大了時,只是浮光掠影的閃過一個個片段,不等他細瞧就換了:一時是表姐黛玉面如金紙的躺在一個綠影森森的屋子裡,嘔了幾口血死了,一時又是寶玉木然的牽著個全套鳳冠霞帔的美人成婚,一時又是堂嫂王熙鳳領著平兒坐在馬車上出了京,一時又是個太監傳了黃帛寫的聖旨來,大批如狼似虎的軍士湧入兩府大門,將家裡四處翻倒,一時又是賈赦賈珍賈璉被刑枷了流放,他在夢裡找不見自己的影子,只能被迫旁觀,急得滿頭大汗,終於大叫一聲醒了。

他坐在床上,冷汗流了一脖子,幽幽的月光在窗子上留下一個模糊的剪影。門外小廝的鼾聲如雷,一絲兒未醒。他無心折騰人,只自己取了大毛巾來慢慢抹了汗,一氣往喉嚨里灌了一盞臨睡前倒的冷茶,重又上床去擁被坐著,再回憶那夢時,卻只記得一些零星的碎片。

那時他心中特別不安,總想多了解些家裡的事。金陵那邊的人看他只是個小孩子,又嬌生慣養的,也不防著他,倒叫他自己胡亂摸索著,察覺出了一些不妥。後來認識了姜俊,後者雖不耐細務,到底是家裡的長子,每常跟著父親出去見人辦事,對這些門道懂得不少。有他幫忙,賈環才算於這些事兒上入了門路。

此時聽見賈政動問,便垂頭回道:「祭田在哪裡,早有名目可查。兒子去看過了。至於這底下的門道兒,兒子在那邊也有幾個朋友,因此知道——有些人家裡就買了咱們的地呢。」

賈政聽了,半晌無話。賈環低著頭半天,方聽他緩緩地道:「你能查著這樣的事,也算能幹了,只是,『水至清則無魚』,有些事,糊塗著,遠比說破了好。你——知道么?」

賈環心下一松,抬頭道:「老爺放心,都是一家子,他們也有難處,兒子並沒有一意為難他們的意思。」

他停了一停,那小廝立刻伶俐的起來倒了茶來,捧給他道:「哥哥且喝一口茶潤潤,他家的茶又清又香,極是潔凈的。」

捧硯接了,一口飲盡,咂咂嘴,笑道:「果然好來。怪不得讀書的相公們都往他家來。」

那小廝眼巴巴的用兩隻綠豆小眼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講,但見捧硯故意拿喬,只是吃茶吃水的,嘴巴卻閉得活像那河裡的蚌殼,一絲兒縫也不露,不由心裡暗罵,卻也只得耐著性子,等他吃喝盡興了再說。

捧硯手裡撇著茶沫兒,笑道:「今兒教你一個乖,求人時,旁人說與不說,做與不做,那自由著人家的心意來行。求人辦事,怎麼能大大咧咧的,活像是人家的祖宗似的。」那小廝介面笑道:「自然是人家要怎麼著,就怎麼著了。」捧硯笑道:「這就對了。若是你才剛耐不住,我一個字兒也不會吐。似你這般的,我見得多了。若是個個面前都管不住嘴,三爺怎麼會把我留在身邊兒當差?咱們自詡做事神鬼不覺的,殊不知,我們的一言一行,主子們都瞧在眼睛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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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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