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九月，早發的月桂吐出黃嫩嫩的小花，濃郁的香氣滑過夏天的尾巴，絲絲縷縷地鑽入教學樓，卻被走廊里的檀香味掩蓋過去。

溫艾動動鼻子深吸兩口，腦子裡傳來系統賤賤的聲音。

「是廁所的熏香。」

很好，這很系統。

憋住呼吸快步走過氣味的源頭，溫艾趴到欄杆上，伸出頭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凈化可憐的肺葉。

新生報名日，過道上尋找教室的學生來來往往。三兩名女生從少年身旁經過，帶起一陣香風，不是花季少女自然的體香，而是名貴香水才會散發出的精緻調香。這間貴族高中以奢侈鋪張而聞名，吸引來的校友自然也是行頭闊綽。

溫艾被嗆得連打幾個噴嚏，那幾名少女聞聲回頭，視線在他臉上一頓，眼神瞬間軟成一片，不加掩飾地露出喜愛和憐惜。用系統的話來說，逮只薩摩耶幼崽來替換他的位置，這個畫面就相當和諧了。

被看得不自在的少年背過身，側倚在欄杆上，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樓梯間。

溫艾沒有記憶，他能觸摸到的最遠的記憶，是系統在喋喋不休地講規則。系統說他要穿越不同的世界，擔任以辱虐主角為己任的惡霸。劇情條被推動到百分之百時，當前世界的任務即告完成。任務獎勵可以是規則範圍內的任何東西，包括他莫名喪失的記憶。

這裡是第一個世界，他現在叫趙舒言，趙家獨子，在商界叱吒風雲的那個趙家。根據劇情，他要在高一入學時就踏上欺壓男主許長洲的作死路，也就是今天。

長久地把身體重量壓在硬邦邦的欄杆上，溫艾被咯得有些疼，站直了埋怨道：「男主怎麼還不來。」

「快了。之前跟你說的都記住沒？來來來，背誦一遍。」

「表情要凶，動作要狠，要囂張跋扈狂拽惡，一言不合就上天。」

「不光要記住，還要領悟精神，融會貫——男主來了。」

樓梯口出現一個頎長人影，在陰影的遮掩下只能看到邊緣輪廓，肩寬腿長，比例完美得如同被精確計算過。高瘦的少年一步步由陰翳中走出，暗色從他身上褪去，整個人都真切起來。

俊美無儔的少年輪廓深刻，比尋常人立體許多的眉骨下，嵌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漠然得映不進任何事物。就像一座清透見底卻空空蕩蕩的湖，無魚無草，無欲無求。

溫艾盯著他挺拔的鼻樑，忍不住在心裡羨慕，混血長得就是好看。

「他要看過來了！表情，你的表情！」

系統焦急的聲音突然傳來，沉迷美色的人幡然醒悟，趕緊點燃背後的囂張氣焰，揚起不可一世的神態。

可惜遲了。

氣質乾淨的少年已然映進那雙琥珀色眸子，像一枝純潔白凈的雪芙蕖，不摻任何雜色，單純無辜得有些過分。即便隨後刻意流露出惡意，也不過是嬌弱花朵舉著葉片顫巍巍的示威，不具攻擊力，倒更像一種情趣。

許長洲的目光只一瞬就收了回去。

看著修長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溫艾心裡虛虛的：「他應該沒看到吧？」

系統的聲音明顯隱忍著怒火：「先過下面的劇情。」

然後再來跟你算賬。

拍拍有些僵硬的臉蛋，溫艾調整好狀態，跟著進了教室。

被實木地板鋪滿的寬敞空間內，整齊獨立地排列著學生桌椅。溫艾站在門口，將明亮教室一覽無遺，男主果然坐在靠窗那一列。

不理會拍著前座空位、朝自己狂招手的蔣誠，趾高氣昂越過講台，徑直來到許長洲面前，將書包重重扔到課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這邊。

盛氣凌人的少年抱臂而立，下巴揚起高傲的弧度，蠻不講理地逼人讓位。座位上的人抬起頭，靜靜和他對視，神情淡漠，彷彿事不關己。

溫艾居高臨下地傲睨對方，將手撐上課桌，進一步挑釁道：「讓開。」

對方的不動聲色，讓他看起來像是在演獨角戲。膠著的沉默中，許長洲的眼睛依舊如靜潭一般，不起絲毫波瀾，只淡淡望著他。

一種自討沒趣的尷尬感在溫艾心中蔓延，欺負人好累哦，男主都不理我。

沒關係，男主不叼你，還有女主。

明眸皓齒的少女從許長洲後面的座位上站起，比山泉還甘甜的聲音充滿憤慨：「先來後到，憑什麼要讓開？想坐窗邊又不早點來，現在又來霸佔別人的位置。蠻橫無理，一點兒家教都——」

前座一直沒反應的人突然轉頭，涼涼一眼，慷慨激昂的陳詞便戛然而止。

許長洲拿出抽屜里的東西，起身將座位騰了出來。溫艾獃滯地看著他走到旁邊的桌椅從容落座，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他他怎麼挪窩了？！」

明明是男主抵死不從，小霸王怒火攻心，就此永結不共戴天之仇。現在梁子沒結下，男女主角也沒做成前後桌，初始劇情一塌糊塗，基本上可以打板全劇終了。

「統，你別不說話……」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沉寂，溫艾深覺脾氣暴躁的系統在醞釀暴風雨前的寧靜。

剛才仗義出言的女生瞥過許長洲的方向，小聲嘀咕了一句「好心沒好報」，朝還在原地直愣的人抬抬下巴：「坐啊，現在又來裝什——」話音一頓，她又往斜前方瞟了瞟，咽下了喉嚨口的話。

高中生涯的第一堂課，數學老師在講台上口沫橫飛，大肆傳授學習經驗。溫艾縮在陽光明媚的窗邊，一片愁雲慘淡。

系統劈頭蓋臉數落了他一節課，從氣勢到表情，樣樣都批不及格。溫艾側趴在桌子上，心裡有那麼一點點的委屈，但又不敢跟好容易才消停的系統說。

蔣誠提著書包顛顛兒地跑過來，強行和他前面的同學換了座位。蔣誠是趙舒言的表哥，只大他一個月，從小就喜歡興風作浪，仗勢欺人，狐朋狗友一大堆，還有模有樣地收了不少小弟。

名不符實的溫惡霸是真想退位讓賢，讓他來接手自己的任務。

蔣誠手搭椅背反坐著，順著自家表弟的目光，看到了旁列里的許長洲，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解析著老師下課前留的幾何題。

「看不順眼？要不要我找人教訓他一頓？」

解題的人停下動作，擱了筆走出教室，溫艾沒搭理「好心」表哥，跟著他一路穿過走廊。

檀香繚繞的衛生間，溫艾將人堵在門口，裡面的人往左挪，他就擋住左邊，裡面的人往右邁，他便跟著攔住右邊，擺明了是要找茬挑事。

如此往複幾次，許長洲站回原地，冷淡俯視對方倨傲的眉眼。一根纖細食指抵上他的胸膛，每說一個字就點一下：「知不知道你很礙眼睛啊？」

溫艾翹起嘴角，水眸盛滿惡意，高高在上道：「貴族學校的人也要分三六九等，我在上面，你在下面，懂么？」

許長洲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破天荒地點了點頭。

煩，這戲演不下去了。

「統統統，男主是不是存心拆台來的？這梁子好難結。」

「繼續，即興發揮得不錯，最好再開個大。」

溫敬業一咬牙，將人扯到洗手台前，壓平池底的水塞，將水龍頭開到最大，一池水很快蓄了起來。抬起手，竟然輕而易舉就將男主的頭摁進了水裡，沒有遇到任何阻力。

棕色髮絲從溫艾指縫間漏出，被水淹沒大半的腦袋沒有掙扎，安靜到專橫跋扈的小惡霸都心虛起來。

「你們在做什麼！！」

洗手台在衛生間正中，男女共用。孫冬真，也就是課間來方便的女主，剛進門就看到這一幕，頓時又驚又怒，趕緊衝上來將溫艾的手拉開。

被帶出來的水噼噼啪啪砸到地上，水流順著許長洲分明的稜角蜿蜒而下，打濕他一大片襟口。被水沖刷過的眼睛似乎更加淡漠。

孫冬真氣得臉都漲紅，聲音也因震驚過度而顫抖，指著溫艾的鼻子道：「你這個人簡直太、太混賬了！」

被罵的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嘴角勾起幾分得意，直視著男主半點不顯狼狽的俊臉，撂下狠話：「別以為就這麼算了，日子還長著呢！」

轉身之時，餘光瞥見孫冬真抽出紙巾往許長洲臉上擦去，溫艾心情更雀躍了。

感情這種東西，摩擦摩擦就有了。

「統，我棒不棒！不光結了仇，還讓男女主角搭上了線，一箭雙鵰，一步到位。」

系統難得誇他一次：「年輕人還是有希望。」

拒絕少女遞來的紙巾，凝視著那明顯歡快起來的背影，許長洲捂住手臂，覆上了少年剛才觸碰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