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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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的夢境不再是楊長陵與顧雅月恩愛的片段。

夢中已近冬日,天色灰塵,萬物都失去了生機,包括顧雅月的雙眸。這個永遠生機勃勃的少女不再那麼愛笑,無憂無慮的日子尚且退去,參悟一切的日子還沒有到來。她發獃閑坐的時間多了起來。

原來他們的感情在這個時候已初具頹色。

陳蓮安依舊受邀進了楊府。只不過楊夫人尋了顧雅月過去,明確告訴她,進府這麼久她的肚子仍不見動靜,吃藥看病也不見起色,不如讓人代為受之,先增添一兒半女,好讓這個家多些喜氣。

顧雅月臉色大變,當即拒絕了楊夫人的提議。

婆媳二人的梁子越結越深。楊夫人就像刁難謝雲隱一樣對雅月百般苛責,雅月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但她愛楊長陵,不願看他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她選擇了隱忍。

或許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少女逐漸褪去了昔日快樂的外殼,一步步向著她並不喜歡的世界妥協,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夢中雅月很沒有安全感,患得患失,她問楊長陵:「你會同意母親的意見,接陳蓮安過門嗎?」

楊長陵俯身吻在她的額頭上,寬聲安慰她:「不會。」

雅月笑了,抱着他的臂彎沉沉睡去。

只是畫面一轉,便來到了楊長陵抬妾進門的日子。

雅月站在閣樓上,站在門口迎接陳蓮安的楊長陵,喃喃自語:「你說不會的。」

你說不會的。

只可惜這世間的諾言十有□□是用來打破的,實現得太少,所以痴男怨女太多。

楊長陵神色疲憊,看得出他真的不願意,甚至抗拒這門親事。但是楊夫人患了重病,把他叫到床前,含淚說自己唯恐時日不多,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他膝下有子,不至於被顧雅月耽誤一聲。

初時楊長陵婉拒,並沒有答應,第二天楊夫人的病情加重,九死一生,當晚他在祠堂前跪了一夜。

那晚偏偏下了凍霜,冷極。

顧雅月穿着小襖,穿過長廊,手裏撐著一把傘,朝着祠堂信步走來。她的臉色尤其白,是那種透著絕望的煞白。她已經失去了最開始那種面如桃花的健康與美麗。

雅月看着他落淚:「你莫要再跪着了,我知道你是在逼我,逼我逼你同意這門親事。你連做壞人都要假借我手,行之,你何其殘忍。」

楊長陵抱着她,將頭埋在她的頸窩,依稀間,顧雅月感覺到溫潤的濕意。

他哭了。

顧雅月心中卻再無怨恨。

婚後三日,楊長陵都被迫留宿在陳蓮安的房中。

顧雅月獨守空房,睡不着時她就坐在梳妝桌前,從柜子下抽出那份被她翻來覆去看過好幾遍的信,神情恍惚,不知道再想什麼。

三日後,楊長陵來顧雅月處歇息,兩人明明靠得很近,中間卻像是隔着什麼,再做不到親密無間。

雅月心間已有了芥蒂。

清早侍女來給她梳妝,她看着鏡中的自己,容顏未變,看上去卻不復最初。她摸著自己的臉,對着侍女喃喃:「我原以為自己能夠接受,沒想到裂了縫的心只會越來越遠,也許到了一天,這道裂紋就再也填補不滿了。到了那天,我們就回家吧,好嗎?」

侍女跪下來,不敢多言忤逆之語。

身旁再無人理解她。

雅月常常沉默,獨自一個人坐着,從天亮盼到天黑,等來的卻是一次次的失望。

某天她接到了顧府的帖子,便告假了身體越發健康起來的楊夫人,坐上顧府來接她的車回來。

顧廷一見她就變了臉色:「阿月,何故這般瘦?」

顧雅月卻不敢讓他看到自己的委屈。阿爹疼她,知道楊府的事定然饒不過楊長陵。

她強忍着淚:「想家。我想家。」

顧廷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如她小時候那般。顧雅月差點沒忍住,眼眶微紅。

她與顧廷敘舊,心情和緩許多,一掃連日來的陰霾。

她在顧府留宿一夜。回房休息時,門外有人掌著燈在等她。她走近一瞧,才發現是顧青枝。

「阿姐,多日不見,我甚為想念你。」顧青枝笑着迎向她。

顧雅月的神色卻漸漸冷卻下來,她不動聲色撇開顧青枝過來攬她的手,往屋裏走去。

「阿姐,你不想我嗎?」顧青枝的聲音帶了哭腔,很是委屈。

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卻是動人,周邊的侍女小廝都為之動容。

雅月卻覺得噁心。

「……阿姐,那日給你看的信你可還滿意?我這裏拓了好幾份,不知道爹爹想不想一睹其文采卓資?」顧青枝知道裝可憐這招沒用,她低頭略略苦笑,故作堅強一般將眼淚吞下,才又跟在雅月身後說道,像是毫不介懷她的冷落一樣。

果然,顧青枝的話讓顧雅月停下了腳步。

她轉頭看向顧青枝,眼神凜冽:「青枝,做人莫要過了頭。」

「誰讓阿姐不肯理會我呢?」顧青枝笑靨如花,「我最喜歡阿姐了呢。」她的語氣如此真誠。

顧雅月一甩袖子離去了。

顧府也不是久留之地。

她已無處棲身。

第二日顧雅月就別了父親回到楊府。一到了院子,她就屏退所有下人,鑽到自己的房間去,從柜子下取出那封信,盯着它怔愣良久。

宿寧止這時候才看清那封信的模樣——竟與那天顧青枝交給雲隱的一模一樣。

她想起離開顧家前做的那場夢,夢中有一個女子遞給顧雅月一樣東西,現在想來那女子的背影像極了顧青枝。

原來她與雲隱真的在重複著雅月與楊長陵的故事。

原來他們早就是局中人。

宿寧止醒來。夢境就此打斷。她已經熟悉了做這種夢,可是卻沒有哪一日像今天這般,勞心勞力,仿若耗竭了她全部心神精力。

謝雲隱見她這副模樣,難得嚴肅了神情:「阿寧,你身體不舒服?」

宿寧止將夢裏的事一一講給謝雲隱聽。

「我不是楊長陵,你也不是顧雅月。那是他們的事,你只是旁觀人。」謝雲隱說道。

宿寧止笑起來:「難道不應該是:我不是楊長陵,你不是顧雅月嗎?」她有意取笑二人此時的身份。

還能開玩笑說明尚且活在真實中。謝雲隱鬆了一口氣。

此後幾日,宿寧止有意避諱與楊夫人和陳蓮安的見面。

雖然答應雲隱不要過分帶入,但宿寧止還是下意識地想要迴避夢中的悲劇,不為其他,只為那個笑起來一臉天真的顧雅月。

可惜那已經是曾經的雅月了。

又一日,終於不再夢到過去了,而是夢到百鬼之境中的雅月。

宿寧止一見雅月便說道:「許久不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雅月比以前更虛弱一些:「確實許久不見。」

「……我看了那封信。」宿寧止指的是顧青枝給雅月的那封。

雅月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形,難得開心:「你還是陷進來了,我原以為直到離開這裏,你都不會開口提起任何有關我的事。」

宿寧止赧然:「……踏入百鬼之境的那刻,我已是夢中人。」

雅月嘆了口氣,仔細咂摸那三個字:「夢中人,對啊,我們都是夢中人……」

她的語氣竟像是帶着悲傷。

「那封信……」

「你已經看過內容了?」

「看過了。」

雅月點點頭,無喜無悲:「事實就如信中所講。」

宿寧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或許什麼也不說最好,現在的雅月並不需要任何安慰,也不需要任何人故作同情。

沉默片刻,宿寧止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我還找到了一封信,夾在楊長陵的書簿里,那是他寫給你的……不知你看沒看到過?」

雅月一怔,搖搖頭:「我並未見過。」

宿寧止反倒有些驚訝。那封信竟然沒被送出去。

「信上說了什麼?」雅月問她。

宿寧止有些不好意思:「我並未看內容。明早我尋了來,看過之後再告訴你。」

雅月點頭,與她約定好。

第二日宿寧止去了書房,桌上的那本論語卻已經不見了。

宿寧止詢問守在書房的小廝,小廝只說未曾見過。因為楊長陵有怪癖,不喜別人動他的東西,所以楊府的下人一向不來打掃書房,全是由他親力親為。

這可壞了事。宿寧止翻箱倒櫃,最終仍未找到。

當夜宿寧止滿懷抱歉地告訴了雅月這個消息。

雅月神情淡淡,甚至連一絲惆悵也無:「罷了,或許那封信不該被我看見。當時候是,現在也是。」

宿寧止不知作何回答。

「倒說你們,為何還不離開這裏?」雅月問她。

「黑衣人未出現,殺不了他,離不開這裏。」宿寧止如實作答。

雅月一愣:「黑衣人?」

宿寧止點點頭,並不打算瞞着她:「……或許就是現在的楊長陵。」

雅月的臉色瞬間蒼白。

「你……」宿寧止有些不知所措。

雅月強自鎮定,搖搖頭,勉強露出笑容來:「無事……無事……」

她們並沒有再聊多久,雅月便離開了。

後半夜宿寧止再無餘夢。第二日是例行的沐休,宿寧止本欲晚醒,天亮時卻被人迷迷糊糊叫醒。

她睡得太沉,竟然連有人近身都未曾察覺。

醒時身旁的木榻已經沒了人。雲隱已經起身了。

宿寧止看向叫醒他的小廝:「何事?」

那小廝鬼頭鬼腦地看了看四周,確信周遭無人後,才將懷中的信箋遞給宿寧止:「後門送來的。」

宿寧止微怔。

「少爺,我先退下了。」

宿寧止「嗯」了一聲,沒去管他,自顧自打開了這信箋。

上面是一行蒼勁有力的筆跡:

午時三刻,城北,棲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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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每天都在崩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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