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與汝偕亡

第七章 與汝偕亡

雷霆洗地之後,上青山一片寂靜。響在來犯者耳中的,只有山間呼嘯的風聲和熱火燃燒樹木所發出的畢啵聲。

從乾元峰腳前往山頂,哈大師一行走得十分愜意。或許是為了照顧門下弟子,也或許是為了觀看失敗者的凄慘,哈大師沒有刻意用御器飛縱,只是略略在足下加了點元氣,令自己的身形變得輕巧起來。

此時,已近天明,蒙蒙發亮的天空將整個世界從昏暗中拖離。藉著微微的天光和山間燃起的火苗,一行人倒也將長生宗上的一切看得分明。

一具具焦黑的屍體,一棟棟只剩下殘磚破瓦的樓閣,一個本該是充滿仙氣的修道山門此時已如殘山剩水一般變得令人厭惡。

或許一般人都會如此想吧。

但,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哈大師和赤金絕卻絕不會這麼認為。他們欣賞著這一切,心態放鬆得如同外參加草原盛會一般,時不時還指著某件事物提點得取笑幾句。

大佬們的輕鬆感染了下面的祖靈殿弟子。與大佬們那尚說得上是不同俗流的言語交談不同,底下的弟子們便沒有那麼多門道面子可說了。他們本就是粗鄙的妖蠻,隨口而出的話也是相當明了而直接的。

作為一群勝利者,他們很多時候都是拿那些已經被雷劈得只剩下一團焦黑身軀的長生宗弟子打趣……

「可惜了啊!剛剛的那個人……」

「怎麼說?」

「你沒看出來?那具屍體其實是一個體態嬌小玲瓏的女子……我完全可以想像她身前是如何的面目如畫婀娜多姿。長生宗的女修士,我可想好好把玩一番呢。可惜了啊……

「穆德,你就是一特大號種馬!」

「耶羅,你實在太無趣了。你不知道在草原擁有更多的女人,生養更多的子嗣才是最大的成功么?」

「……來到南邊了,總會有機會的。聽說這次我們來了,就不打算走了。」

「那感情好!」

說說笑笑,這一群邪惡且囂張的侵略者已經來到長生宗主殿前的廣場上。

此時,長生宗的主殿已是一片狼藉,殿前原本光潔如雪的漢白玉地面已被雷霆打得坑坑窪窪,那樣子就像是被一處廢棄的礦坑。

在廣場深處,數十道的身影盤腿而坐。一尊精銅製成的閣樓在他們的頭頂上滴溜溜的轉着,一層薄如磬紙的青色光罩從閣樓的尖頂上投射下來,將這些人照在裏面。

他們還活着,但已是消耗過大。

當祖靈殿的一行人上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察覺了這群不速之客的存在,但依舊沒有人起身面對。發生在昨夜的這一系列變故,已經讓他們明白敵人的可怕。眼下的他們除了儘可能的抓住一切時間恢復,便是期望上蒼能看顧長生宗一點,讓進入長生宗藏經洞裏的那些內門弟子能有一兩個逃出生天。

「不必太多……只要有一個就好。只要有一個人能從長生宗的藏經洞裏出去,長生宗就有重建的那一天。至於我們……」盤坐在地上的長生宗宗主玉京子看了看逐漸逼近過來的敵人和面如金紙猶自在自己身邊打坐調息的同門一眼,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和決絕:「今日或許就是我們斃命之時。只是我們這些人死就死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我們必須給我們的弟子創下一個環境……哼,這些妖蠻不是要滅我長生宗么?那就儘管來吧!我玉京子眼下別的本事沒有,可與敵偕亡的勇氣還是有的。」

玉京子一發狠,猛地從懷中翻出三根泛著五彩毫光的金針,毫不猶豫將其插入自己腦後的「玉枕穴」中。一瞬間,玉京子只覺得自己的腦後微微一痛,一股驚人的元氣便從他身體深處某個不知名的所在涌了出來,迅速填滿了他那個本就枯竭了只剩下兩三成元氣的丹田之海。

這一刻,他臉上紅潤了許多,身上也充滿了力氣。但他明白底牌還是得保留一些,是以他微微的低下頭去,調息運氣,讓原本好轉的臉色再一次變得慘白起來。

在完成了這一切之後,他巍顛顛的站起了身子,抬手將天空上的銅殿招了回來,托在手中,瞪着已經來到自己面前的哈大師和赤金絕,以及撲過來將自己這些人都包圍住的祖靈殿弟子,似是有氣無力的詢問:「諸位來此,看樣子是滅我長生宗滿門咯?」

這話雖是問話,但其中意思卻是肯定。在經歷了突從天降的萬道雷霆后,有看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祖靈殿長老以及火鴉一族的太子赤金絕,玉京子已經明了了很多。

「滅門?也未必需要如此……」哈大師那面如枯骨的臉上顯出了玩味的笑容。雖然他的笑不怎麼好看,足以嚇壞三歲小兒,但他確實是在笑:「若你長生宗願意臣服於我們祖靈殿,為我們偉大的妖蠻布武天下而儘力的話,我確實可以放你們一馬。」

「你做夢!」玉京子還未回答,坐在他身後的歸玄殿殿主玉寧子便直接開口拒絕了。

「哦……?」哈大師揚了揚眉毛,有着寬大袖口的紫袍輕輕的向後一揚,卻沒有在說話。

而站立在哈大師一丈開外的一個青袍薩滿立時不悅的跳了出來:「我家長老與你家宗主說話,你這麼一個小小的長老憑什麼插嘴?你們震旦人都是如此沒有禮貌么?」

一介妖蠻竟然說震旦人沒有禮貌,這也算是前所未有的怪談了。

不過,場上的人都曉得這並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哈大師需要一個試探長生宗長老究竟有多少底氣的機會。他們需要一個動手的契機和借口,哪怕這個借口是多麼的扯談,他們都無所謂了。

當下,這名青袍薩滿便揮手拍掌,龐大的元氣運轉起來,手臂之上綠華流轉,一股腥臭的味道隨之四散。這是令常人聞一聞都筋骨酸麻的毒氣,此時卻凝聚在這名青袍薩滿的手中,恍如套了一層薄薄的手套。

「看我的腐元手!」青袍薩滿高聲厲喝,雙腳用力一蹬,身形如幽靈一般飄忽上前,一雙帶着綠光的手呈於胸前,隨即向前拍擊。

一時間,掌影如海,掌風如濤,帶起了無窮碧浪瘋狂的湧向面色蒼白的玉寧子。

「哼……區區一個煉神境的小蝦米也敢對我動手!真當老子不行了嗎?」玉寧子冷哼一聲,周身元氣鼓盪,先是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罡氣護罩將充滿毒氣的掌風隔絕於外。

而後邁步向前,以手做刀,朝青袍薩滿遙遙的劈出。

這一斬,很慢!

其上也沒有任何的元氣附着,就像是一個普通人裝模作樣的舞動肢體般,似乎不去閃避也沒事。

但,真的如此么?

青袍薩滿原本也如此認為,但下一刻他卻沒有了這樣的想法。

莫名的疼痛從他的脖子處傳來。接着他便感到自己一下子變得輕盈許多。一股從虛空中湧出的力量將他帶向天際。如狂風一般旋轉着他的身子,弄暈了他的視野。在一陣不明所以的天旋地轉中,他看到了地上立着的一個無頭的青色身影。

「咦……這個身影怎麼和我如此相似?」他疑惑著,旋即便沒了意識。

「吧嗒……」碩大的腦袋從天上墜下,跌入滿是塵埃碎片的地上,悠悠的滾了幾滾,便被地上的塵土迷糊了模樣。

而隨着這腦袋的隕落,其前方的身形也隨着滿腔鮮血的噴出而無力的向後倒落。殷紅的鮮血迅速的染紅那身軀之下的一方土地。紅的血和黑的土混淆在一起,將那一處變得泥濘起來。

一擊,便有一人隕落。

儘管只是一名煉神高階的弟子,但依舊讓以為長生宗之人只能任由自己宰割的祖靈殿弟子心中一凜,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感覺。

「裂空斬?」哈大師認出了玉寧子的這一招,只是他並沒有為玉寧子這乾淨利落的手法而嚇著,反而開心起來:「對付一個區區煉神境的人你都得動用如此絕學……玉寧子,你唬得了誰?」

「你可以試試!」雖然被哈大師看破了自身的虛實,可玉寧子的臉上並沒有任何心虛的表現,他反倒向前了一步,向哈大師提出邀戰:「我這裂空斬或許不足以割裂真正的虛空,但斬你哈德龍的狗頭卻是足夠了。」

「哼,你以為我會和你這個已經五癆七傷的人動手么?」哈大師冷吭一聲,隨即轉向身後眾人,直接點名:「燕九,這個殘廢就交給你了。雖然他受創不清,但畢竟是抱元中階的高手,體內的元丹味道還是不錯的。」

「嗯,我想嘗一嘗,看看是不是雞肉味……」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燕九撇了撇嘴,瞄了玉寧子一眼,將其那已然有些狼狽的身形一陣打量,最終不甚滿意的搖了搖頭:「哈大師,就這麼一個老男人可不夠我吃的。」

「那你還要什麼?」哈大師並沒有動怒,而是饒有興趣的問他。

「把那個玉清子也給我吧。我看她紅丸未破,儘管年紀大了點,可應該也很有風味的。」燕九哈哈一笑,如黃豆一般的小眼眯得幾乎連縫隙都沒有,一縷淫邪的精芒從他眼中射出卻是直瞄向坐於長生宗大佬後方的那位風韻猶存的道姑身上。

「你看上了她?行……那也由得你!」哈大師無所謂的揮了揮手,隨即向祖靈殿的那些弟子下令:「長生宗的人也就剩下這些了……大家隨意,共樂一回!」

「好……」

「我就選那個俊俏的小白臉了。」

「那個穿粉色衣衫的小娘就歸我了……」

「嘿嘿,我就要他們左邊的那人吧。」

祖靈殿的弟子們一陣鬼哭狼嚎,卻是紛紛圈定了自己的目標。

決戰開始了。

哈大師挑上了玉京子,一雙冒着幽黑死氣枯爪與有着粗大關節的厚掌對在了一起,一時間元氣翻騰,氣勁四溢。不過幾個回合,周圍的人已不約而同從他們的身邊散開,不敢朝他們靠近。

此時,燕九的長刀一揮,炙熱的紅芒帶着大漠狂沙的氣息將玉寧子圈在了刀光中。玉寧子的虛實早已被哈大師挑破,燕九對其早是心中有底。他一邊變幻著身形揮舞著彎刀將玉寧子圈圍住,一邊則移動了腳步將自己與玉寧子的戰場往玉琴子那邊調整。

「玉清子是我的。」燕九始終沒有忘記這一點。

隨着哈大師和燕九迎上了自己的目標,祖靈殿的長老和弟子們也蜂擁而上。他們將長生宗還剩下的一些長老、執事以及堅持到眼下的真傳弟子都包圓了。

百十人圍攻數十人。那自然是僧多粥少不夠劃分。好在大多數祖靈殿弟子沒有那麼講究,以眾攻少的事情他們早已輕車熟就。

一片刀光劍影閃爍,一陣陣剛烈正大的元氣與一**陰風陣陣的邪勁交錯。在被雷霆削了三丈山高的乾元峰頂上,長生宗還剩下的大佬和真傳弟子迸發出了他們憤怒的嘶吼聲,綻放出了他們生命中最後也是最璀璨的光芒。

在人數不及對方,本身有消耗甚大受創帶傷的情況下,不過幾個會合,就有數名真傳弟子慘遭不幸。

他們死去了。他臨死前發出的慘呼並沒有打擊道他們的同門和師長,反而令他們更加堅決起來。

靈武子,這名被外門弟子傳誦的天才之人,此時被一名祖靈殿的抱元境長老和數名煉神境的精英弟子圍攻。十幾息功夫下來,他右臂已然斬斷,身上已經遍佈傷痕,其中最厲害的一道乃是從他的右額出拉開了口子斜斜劃過臉龐,又由胸膛處轉向左腰,只差一點就要將他身軀開膛破肚劃為兩段。

這是那位使用一對玉鈎的祖靈殿抱元境長老給他留下的。雖然他當時見機的快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但這一擊所蘊含陰狠勁力卻依舊不斷的破壞着他肌體的每一處。

「我恐怕就到此為止……」靈武子想着,餘光往明顯不利於已方的戰場一瞄,心中有了決斷。

當下,那名抱元境長老一記玉鈎直刺直衝他的胸膛。靈武子見狀也不閃避,只是微微偏偏身子避開心臟正中的所在直接用自己右胸迎了上去。

「噗……」玉鈎透胸而過,鮮血從靈武子前胸後背的兩處傷口中滲出。

那名抱元境長老頓時大喜,正待用勁回鈎,徹底讓靈武子了賬。卻不想靈武子體內直接伸出一股子勁力將那手中的玉鈎給夾住了。

「你要幹什麼?」祖靈殿的這名長老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發現靈武子的臉上顯出了不自然的潮紅。

「要你的命!」靈武子獰笑一聲,周身元氣鼓盪,像是劇烈的往內一壓,旋即迅速的爆發開來。

「轟……」靈武子的身軀化為漫天的血肉,連帶着那名祖靈殿的長老與數名離他稍近一些的精英弟子一道共赴黃泉。

靈武子的自爆無疑是一個信號。

在靈武子之後,長生宗那些被逼到絕境的真傳弟子乃至長老們也紛紛朝自己的敵人撲去。

「轟……」第二聲響起了。一名藥理殿的師姐帶着一臉的決絕與五名祖靈殿的精英弟子同歸於盡。

「轟……轟……」

有了第二聲之後,然後是第三聲,第四聲……

當自爆已經成了一個「潮流」之後,祖靈殿的這些人感受到了害怕。

他們是張狂,是邪惡,但他們不是瘋子。將自己的命去換敵人的命,這是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的。

面對已然瘋癲的長生宗門人,他們膽怯了,不自覺的後退,不自覺的逃跑。

然而,現在是他們想逃就能逃的么。

心中早有定計的長生宗長老們運氣身上最後的元氣,慘笑着撲向他們,也不管他們是否要逃,就是幾個邁步拉近了與他們的距離。

然後……

「轟……」抱元境級別的自爆讓本就殘破不堪的乾元峰再次矮了三尺。

爆炸驚起的漫天塵埃將乾元峰的峰頂都籠罩在一片灰褐色的煙雲之中。

「你……你們真是一群瘋子。」眼前本該是手到擒來的戰局竟然變成了眼下這幅模樣,哈大師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

「嘿嘿,瘋子?我可以認為這是你對我的稱讚么?」很是狼狽的玉京子哈哈一笑:「大家都走了,長生宗只剩下我這麼一個孤身寡人。哈大師,這是你所希望的吧!嘿嘿,我知道你的計劃或許很大,也許你的目標並不止在我長生宗一個宗門之上。但,我可以告訴你,你的目的終究不能達成……因為人族還有我,因為我還有一口氣……所以,哈大師,來吧……讓我們到地獄里去斗個痛快。」

玉京子笑着,縱身撲向了哈大師。

「啊……不要啊!」哈大師宛如被人輪米的小姑娘一般凄慘的叫了起來。

之後,抱元境級別的自爆聲再一次響徹了整個乾元峰。

是役,長生宗宗主玉寧子偕同長生宗四大殿住,十二大長老,三十四真傳弟子陣亡。他們靠自己的自爆,盡滅了祖靈殿包括哈大師在內的十六名抱元境高手,兩百八十三名精英弟子。

妖族火鴉一脈太子赤金絕因為參與長生宗一役,受抱元境高手的自爆衝擊而重傷。

南下進攻乾國的妖蠻大軍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不得不在燁城駐紮等候祖靈殿進一步的命令。

接下來,妖蠻南侵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燕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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