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仙緣城裏出了好大一場「熱鬧」。
自從被釘在柱子上的狐狸精跑了之後，不僅僅張王兩家請的那些武夫在城裏四處搜尋狐狸精的蹤跡，就連仙緣城的官老爺們，也都一個個冒了出來，極力配合浮雲道人，幾乎把仙緣城翻了一個底朝天。
就在他們全城搜尋跑掉的狐狸精的幾日裏，城門被封，只許進不許出。
百姓們也沒有辦法，只能天天躲在自己家裏惶惶不可終日。一面相信浮雲道人定然能夠保佑他們平安，一面又非常害怕那些官差。
你若配合那些官差和武夫的搜查，家裏全都被翻得亂七八糟，你若不配合……普通百姓也沒有誰敢不配合的，若是一個包庇妖怪的罪名下來，那是誰也別想好了。
也是在這些天裏，張家公子出了名。就連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客房裏的小石頭，都對那位張家公子有些印象了。
張家公子就是那天小石頭在客棧包廂中往下看去，穿着紅衣騎着大馬，一臉喜不自勝的新郎子。
最開始新娘子被妖怪害了的事情出來時，大家的關注重點全都放在了狐狸精身上，偶有談起張家公子的，無不一臉惋惜。
「張家公子和王家姑娘，那是青梅竹馬的感情。現在王家姑娘在大婚之前被害，張家公子那心裏頭，該要多難受啊。而且那張家公子差點就跟妖精成了親，若不是浮雲道人發現的早，只怕等到成親第二天，張家公子已經……」性命堪憂了。
這樣的話語，是大部分的人在提到張家公子的時候會說的，大家全都非常一致的對張家公子抱有一些可憐的情緒。但是更多的東西就沒有了，大家的關注的多是狐狸精和浮雲道人。至於在喜宴之後的張家公子去了哪裏，為什麼一直不見人影，也沒有誰注意到。
不過在全程搜尋狐狸精的那幾天，大家卻看見了一直不見人影的張家公子。
張家公子的身上還穿着那天的喜服，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因為官差們能夠認識張家公子，所以也沒誰上前對他做什麼。
而髮絲凌亂，好似失了魂似的張家公子，就那麼在幾乎沒有什麼人的街上遊盪。
其他人到處搜查著狐狸精的蹤跡，張家公子卻一路走着一路喊著王家姑娘的名諱。僅僅是這般行容，人們只會覺得張家公子太過痴情，王家姑娘不在了，他差不多也要瘋了。
可張家公子在街上喊出口的話，卻極為讓人側目和不解，甚至有不少人全都在私下裏猜測，張家公子是不是已經瘋了？
若不是瘋了，他怎麼會在大街上喊著：「月娘！你一定要躲好，千萬別出來！那個浮雲道人要殺你！」
聽聽這喊的什麼話？難道張家公子還以為他的新娘子活着嗎？仙人都說了，王家姑娘已經死了，活着的，是那隻狐狸精。
本來結親的王家死了姑娘，對張家多少有些遷怒，可他們更加憎恨的還是那隻妖怪。但看着張家公子這般模樣，王家多少消了些怒火，不再想着要去找張家的麻煩。
至於張家，派了人追在張家公子後面，就想要把他追回去。可張家公子只要看見有人想要靠近自己，特別是自己家裏的那些僕從，便會飛也似的提起衣角就跑。
幾日下來，每天坐在窗邊的小石頭，已經看見了不少次張家公子躲著僕從的模樣。
雖然張家公子看起來狼狽不堪，整個人甚至有點瘋瘋癲癲，但是他的腿腳倒是利落，那些僕人全都沒有追到過他。
因為這事，張家派出去尋找狐狸精的武夫，有一些專門被安排了要去把張家公子給抓回去，可不能讓公子一直在外面這般瘋癲。
小石頭趴在窗戶邊上，又一次看見從後巷子裏跑過的張家公子，偷偷翻牆滾進了客棧後面的園子裏。看他那模樣摔得不輕，已經沒有辦法從地上站起來了，不過好在躲過了緊追其後的武夫和僕從們。
等到那些僕從和武夫全都離開后，張家公子才嘗試着想要從地上爬起來，然而他大概是真的摔狠了，再加上這幾日在外面基本沒有吃多少東西，他確實已經餓得狠了，身子沒有太多力氣。
若不是心口裏還有一口氣憋著，張家公子只怕早已經倒了下去。
可是他不能倒下去，他若是倒下去了，月娘該要怎麼辦？
月娘……
那個可惡的浮雲道人！
張家公子只要一想到那個突然出現在喜宴上的浮雲道人，幾乎能夠咬碎自己的牙根。抬起手放在眼睛上面擋着陽光，張家公子控制不住泛紅的眼睛。
就在他這般氣憤的時候，突然感覺到頭頂的光線暗了一下，心中一驚，尚未睜開眼睛，便聽見一個有些稚嫩，屬於少年的聲線在他的身邊問：「你是那個新郎吧？」
非常乾淨而又陌生的聲音，沒有絲毫惡意，只是單純的詢問。
張家公子放下自己的手，看見了一個白凈的少年蹲在他的身邊。
那雙眼睛太過於清澈，絲毫沒有旁人對他的排斥和不理解，自從他開始在城裏到處喊著要月娘躲好的話開始，周圍的人看着他的眼神，已經全都變成了彷彿在看瘋子，而他的家人，也已經直接將他當成了瘋子對待。
蹲在張家公子跟前的小石頭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的衣服還是那天的那一件，」他的下巴抵在膝蓋上，略微偏了偏頭，「那天我記得，你看起來很開心。」
張家公子雖然如今模樣狼狽，但是身上的氣質給人的感覺依舊溫和有禮，他從地上坐了起來，正對着小石頭問道：「……你是？」
小石頭的面上揚起小小的笑容，然後把手邊一個放了幾個點心的盤子端到了跟前，「我是小石頭，請你吃東西哦。」
已經接連多日沒有好好吃過東西的張家公子，在看見眼前盤子上的點心后，肚子立刻發出了隆隆的飢餓的聲音，他的面上略微露出些尷尬的神色，但終究沒有說出推脫的話語，反而是拋棄了平時的優雅，抓起點心幾口吃了乾淨。
小石頭往後退了一點點，扭頭對着站在房間窗邊的阿南笑了笑，看見阿南在那裏看着自己，這樣小石頭感覺比較安心。
要知道小石頭可是一個對除了仲道南以外的人，都比較有戒心的小石頭，畢竟只有阿南很喜歡很喜歡他，其他的那些跟它有所接觸的人類，給它帶來的記憶都不太友好。所以小石頭能夠主動出現在張家公子跟前，並且主動說話，這可是非常難得的情況。
只是張家公子不知道這些罷了。
因為餓得有些狠了，吃得也有些急，張家公子吃點心還噎了一下。他自覺自己的行為有些失態，所以在吃完后對着小石頭抱拳說了一聲多謝，便從地上爬了起來準備離開。
而稍微往後縮了縮的小石頭，看着張家公子轉身的背影，同樣站起了身，開口道：「你的新娘子還活着嗎？」雖然王月娘已經死掉的事情被傳得整個仙緣城都知道了，但小石頭在看着張家公子這幾日裏的作為，突然就覺得，也許能夠聽見不同的故事。
他很喜歡張家公子的情深，因為啊……他知道，自己也有這麼多這麼多的喜歡阿南。
所以小石頭說：「能說說你的故事嗎？」
看着張家公子茫然無助的樣子，有點心軟的小石頭就想，若是自己有一天跟張家公子一般景況，定然會想着，若是有人能夠幫幫他就好了。
即使只是一點點也好。
張家公子原本邁開的腳步停了下來，他轉身看了看小石頭，又看了看一直站在遠處客房窗邊的仲道南。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完全沒有發現仲道南的存在，但是非常奇妙的，在張家公子接近小石頭的時候，他就非常明確的感覺到了仲道南的存在。
他就站在那裏，並且讓人無法忽視。
張家公子會想要立刻離開，也是因為遠處仲道南給他的感覺，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但是張家公子就是能夠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讓他直覺的想要離開。
但是……在小石頭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后，張家公子卻有些心動了。
在感覺到彷彿全世界都站在自己的對立面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絲毫不帶任何偏見的人跟他說，「能說說你的故事嗎？」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即使對方不一定能夠幫到自己，張家公子也願意拿出一點兒的時間說一說，哪怕有一個人相信也好，相信月娘沒有死，相信月娘是被那個浮雲道人變成了狐狸！
整個發生的事情，跟小石頭從仙緣城裏的其他人口中聽見的沒有太多不同，只是大家都相信浮雲道人的話，當天喜宴上的新娘子是狐狸精變的，真正的王月娘早被狐狸精殺了。可是張家公子張仲長卻一點兒都不相信，他甚至當時就在喜宴上跟浮雲道人對了上，並且怒斥浮雲道人是個邪魔外道，要他將月娘變回去，他的月娘根本不是妖精。
然而浮雲道人只是用可憐的眼神看着他，並且跟他的家人說，「張家公子不是接受現實，便是……被妖精迷了眼睛。」
這句話可把張家人給嚇到了，當時在場的大哥直接就讓僕從把張仲長帶了下去，因為張仲長反抗的太過激烈，不得不把他一直關在房中。
對外說張仲長與王月娘感情太深無法接受事實，受到刺激過大，腦子出了點問題，也比說張仲長被妖精迷了眼睛要好。
因為第二個因由，那是可大可小。
所以那幾日裏，張仲長一直都被關在房間裏面。家人對他看管的非常嚴格，就連浮雲道人除妖的事情，都瞞住了他。
直到被釘在柱子上的狐狸精跑了，這件事情在城裏鬧出來的動靜實在太大，張仲長才終於從僕人的口中逼問出了原委。
後來，就是這樣了。
張仲長以死相逼，從家裏跑了出來，之後便一直在街上到處尋找王月娘變成的狐狸。
他心裏非常着急，他比任何人都擔心王月娘。
他的月娘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家，突然被一個不知道哪裏出來的妖人變成了狐狸不說，竟然還被四肢釘在了柱子上。
那要多疼多絕望啊！
而且在那樣的時候，他竟然都沒有出現，一點兒都幫不上忙。
光是想像一下，便能夠感覺到月娘的心裏到底有多麼的絕望和痛苦。
可是，他雖然因為過於擔心月娘身上的傷勢而想要找到月娘，同時又不希望找到月娘。他擔心因為自己的出現，引得本來都已經藏好的月娘出現，這樣很有可能會被浮雲道人發現。
那個時候……
只怕月娘沒有力氣再逃跑第二次了。
而他就是這麼沒用，根本沒有保護月娘的力量。
但是起碼，起碼他能夠稍微做一點點事情，讓月娘知道自己相信她，讓月娘知道自己依舊是平安的，讓月娘知道……自己依舊愛着她。
「我只是希望，月娘可以平安無事。」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在給小石頭和仲道南說着這些東西，說到最後的時候，張仲長的眼眶忍不住發紅濕潤。他彎下腰來，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失禮。
小石頭就這樣看着張仲長，只是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都能夠感覺到從張仲長的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猶如困獸一般的痛苦和頹喪。
小石頭往後縮了縮，感覺到了仲道南的溫度，心裏才稍微踏實了一點。
若說小石頭從張仲長的這些話中看出了什麼東西的話，除了張仲長對於王月娘的情深，還有……便是力量了。
不僅僅是修真的世界極為現實，拳頭大的便有道理，就算是恣意殺伐也無人敢擋。包括小石頭以前在山上的時候看見的叢林法則，甚至還有人類的世界……
人類的世界，同樣是說不出的殘酷。
若是沒有力量的話，連自己喜歡的人都無法保護。
「小石頭喜歡阿南。」小石頭的聲音突然在仲道南的耳邊響起，仲道南低頭看向小石頭，就看見小石頭正一臉認真的看着他，那種認真的眼神與由衷的話語。不過因為有外人在此，所以小石頭用的是傳音，而非將話語訴之於口。
「小石頭非常非常喜歡阿南。」
「所以，小石頭以後一定會變得很厲害很厲害，然後保護阿南的。」絕對絕對，不會讓阿南被別人欺負，而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樣的心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產生，以前還沒有化形的時候，完全沒有辦法的小石頭只能夠想着，用自己的身體去為阿南擋下傷害。但是他如今已經化形，並且仲道南還說小石頭在修行上非常非常有天賦，所以小石頭的想法就發生了一點點轉變。
若是他沒有力量，只能夠用自己的身體去保護阿南，若是自己死掉了，阿南會變成什麼樣呢？
一定會比眼前的張仲長看起來更加難過吧？
而他永遠都不想看見阿南露出那樣的表情……
所以，他一定要變得很厲害才行，厲害到可以保護阿南，又不會死掉的程度。
小石頭突然之間，就感覺到了一種迫切，想要快點提升自己修為的迫切感。
因為你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發生這樣無法阻擋的事情。
就如同以前小石頭住在山上時，從來都沒有想到會突然有一點，有人將自己從山上帶下來；就如同張仲長和王月娘，在最美好的那一天，卻發生了讓人如臨深淵卻無反手之力的情況。
小石頭的眼神太認真，其中透出了某種堅決。
仲道南了解小石頭，並且太過了解小石頭了。當年的小石頭在離開他之前，便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唯一一次，在沒有告知他的情況下，於自己的心中下了決定。
那之後，便是永訣。
小石頭雖然心軟又善良，但他卻真真有一個石頭脾氣。不論做什麼事情，只要認定了，在心中下定了決心，那就是一頭硬的不回頭。
就如同上輩子的小石頭認定了他，不論他當年是萬眾敬仰的時候，還是後來被整個修真界追殺的時候，小石頭都沒有離開過他，並且一直一直一直……始終如一待他。
「你的心裏在想什麼？」仲道南的眼中柔和了神色，輕輕的問著，透出無法言喻的溫柔。他的手抬起來，撫摸著小石頭的面頰，而小石頭抬手覆在仲道南的手背上，在他的手心中微微蹭著面頰。
「我在想，要快點變成厲害的小石頭保護阿南啊。」現在的他，真的太弱小了。
他的……傻石頭啊……
為什麼總是能夠說出這樣觸動他的話語，然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深愛着眼前這個少年。
仲道南將小石頭輕輕擁入懷中，良久才傳音道：「……不用太着急，阿南現在也很厲害……在小石頭變得很厲害很厲害可以保護阿南之前，就先讓阿南來保護小石頭吧。阿南……想要危險小石頭遮風擋雨啊……」
他這一世做的這一切，全部都是為了讓小石頭可以安安心心的長大，而不是如同上一世那般，吃了那麼多的苦啊。
「所以小石頭不要太着急啊……若是小石頭一下子就變得很厲害很厲害，阿南要怎麼保護小石頭呢？」
小石頭聽着仲道南的話，在心裏默默糾結了一會，最後商量著說：「那……那小石頭就稍微慢一點點？」
「嗯，小石頭慢一點點。」慢一點點長大，讓他彌補上上輩子錯過的那麼多那麼多的時間，讓他把這一切一點點填滿，然後彼此再也不分離。
「可是不能太慢哦，不然小石頭很擔心啊。」小石頭的表情還是有一些小嚴肅。
這樣的小嚴肅換來仲道南的溫柔笑顏，將小石頭抱在懷中，感覺整個心都變得溫暖柔軟、沉甸踏實了起來。
張仲長隔了一會平復了心情后，抬眼看向坐在一起的小石頭和仲道南。
仲道南看起來非常年輕，只是身上的氣質非常沉穩，讓人拿不准他的年齡，而小石頭是個少年模樣。他們兩人在一起，說是父子年齡有些對不上，說是兄弟還更貼切一點。
但是再親密的兄弟，也不會這般坐在一起。
張仲長的心裏不是不奇怪，但是他完全沒有心情去探究那些，而且還是仲道南的態度太過坦然，小石頭眼睛過於清澈，讓他無法把這樣的親昵聯想到不好的地方。
更何況，之前小石頭在帶着他往這邊的房間走時，他確實發現，小石頭的腿腳好像不太靈敏方便，這般坐在一起，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你們的感情真好。」張仲長由衷的說，不過他想說的是兄弟感情，只是兄弟那兩個字沒有說出口罷了。
小石頭聽了非常高興，兩隻眼睛全都彎了起來，整個人在發光似的帶着一點點害羞的問：「能看出來嗎？」
「能看出來。」張仲長點頭，眼睛在小石頭和仲道南的身上來迴轉了一圈，明顯感覺到小石頭更加高興了，就連從頭到尾都沒有太多表情的仲道南，面上神色也愈發柔和許多。
仲道南抬眼看着張仲長，看得出張仲長確實是一個良善之人，周身氣息清靈，於是道：「你在找到王月娘后可以帶她來此讓我看上一眼。」